壹·少年不識愁滋味 第六章 良辰風花君與伴

暗香浮動。清幽的山谷中隱隱傳來秋菊的香味卻被我腰間掛的香囊所蓋住了。

顏顧羲握住我著手，與我相視一笑：「沒想到，我們還能回到從前那般。」

複見他的眸子，沒有了先前的那份憂鬱，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喜悅。

馬背上，我依偎在他的懷裡，同他一起看夕陽西下，雖說夕陽近黃昏，但黃昏過後又意味著下一個黎明的道來。我喃喃道：「顧羲，我希望你就是我的黎明。」

他淡淡一笑，在我額上輕輕一吻：「待我同你爹和你哥哥把朝中之事處理完，我便向皇兄請旨，讓他賜婚給我們。」

「我可知道你府中有一個側王妃，還有幾房小妾呢。她們若欺負我該怎麼辦？」

「我定不會讓你受委屈。」他的語氣和眼神都那麼堅定，我滿意的點點頭，意為這還差不多。

他臉部的輪廓夕陽映射下顯得十分完美，還有那嘴角的淺笑，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麼美好。我突然坐直了身子，小雞啄米似的在他臉上吻了一下，然後又回到他的懷中，臉已經變得通紅，此刻仿佛還能聽到我心跳的聲音。

他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揚起馬鞭，奔騰在斜陽的餘輝中。

這天，我將那日顏顧羲還給我的簪子戴在髮髻上。出府門時，義王府邸的轎子已經在外恭候多時了。

義王府的管家福伯見我，先是畢恭畢敬的向我行了個禮，然後笑道：「王爺今日讓老奴來接安姑娘去府中。」

「福伯可知是何事？」我一邊問他，一邊上了轎。

「這些都是主子的事，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可無權多問啊。」福伯笑著叫了聲起轎。

不多會兒，轎子便停了下。

一名婢子見著我，然後上前欠身道：「安姑娘安好。王爺等候姑娘多時了，請姑娘隨奴婢來。」說罷，她便引著我往府裡去。

義王府不像我想像中的氣勢輝煌，以前看電視劇，那些王爺的王府可真是富麗堂皇，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的，而這義王府卻沒有那麼大興土木，府邸雖大，房屋卻不算太多。大多地方都種的是花草和樹木，甚至和丞相府比起來也相差很多，讓人覺得這不是王府而是一般人家。

那個丫頭待我繞過了幾座假山，一片池塘，踏上一條朱紅色長廊，終於在長廊盡頭的閣樓上看到了顏顧羲的身影。

走到這裡，那婢子住了腳，對我道：「姑娘，王爺就在上面，王爺只叫姑娘一人上去，奴婢先告退了。」

我躡手躡腳的走上去，本想嚇他一下，豈料他突然轉身，卻把我嚇得不輕。

他走上來，拉著我坐在他對面，道：「子洛，這是我囑人特意為你修建的水榭。喚作歸洛榭，你可喜歡？」

看了看四周，環境清幽，樹木繁盛，尤其是樓的另一端就是方才繞過來的池塘，比起閱軒閣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笑著點頭，道：「難為你如此用心。」

他伸手至我耳畔，將一縷青絲捋到耳後，會心的笑了起來。他的笑真好看，我發誓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最陽光的笑容，以前見他笑都夾雜著淡淡地愁緒，而今那些愁緒都消逝了，只剩下他真正的笑顏。

我就這樣雙手拄著下巴，呆呆的看著他。我想，大概犯花癡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吧。

他突然湊到我眼前，我這才回過神來。躲開他炙熱的目光，低頭輕言：「你、你幹什麼？」

我感覺他靠我越來越近，呼吸亦變得有些緊促。他在我耳旁呵著氣，感覺癢癢的，我一下子站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他又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終於退到了水榭的邊緣，我用手撐著木質的圍欄，不緊不慢的對他說：「你別吹我耳朵啊，很癢誒。」

然而他卻哈哈大笑起來，我不解這到底有何好笑，索性睜大了眼睛瞪著他，用眼神告訴他：你再笑，我就用眼神殺死你。

如此一來，他不但沒停止笑，然而笑的更大聲了。我的臉一下子變得滾燙，哼了一聲走上前去對他肚子就是一拳。他終於不再笑了，而是用像看到怪物一般的眼神看著我，我得意洋洋的回望著他，意在告訴他：小樣，別瞧不起姐~

正當我那個得意的時候，他卻一把將我擁入懷中，揉了揉我的腦袋：「你呀，越來越沒規矩了。」

我靠在他懷中，竟感覺如此踏實：「現在你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抱了我，若傳出去，我一定嫁不出去了，只有嫁給你了。」這話一出，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怎麼有女孩子主動讓別人娶自己的啊。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眼中盡是憐愛：「女孩子說出這話也不害臊。」

「對了。」我退出他的懷抱，從髮髻上取下簪子，放到他手上，「你以為把它送給我，就算撇清我們的關係了嗎。」

「子洛，你想起以前的事了？」他似乎有些驚訝。

「沒有…」我搖搖頭，注視著他，認真道：「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但我知道子洛以前在乎的是顏顧羲，現在是，將來亦是。無論怎樣都是。」

他握緊簪子，又攔我入懷，喃喃道：「子洛，得之我幸。」

然後他埋下頭，嘴唇覆蓋上了我的唇，我閉上眼，接受著他舌尖的溫柔。

又過了些日子，天氣漸漸轉涼。

看著院子裡的草木日漸衰敗，花瓣草葉碎了一地。我的心情也莫名的悲涼了起來。乞巧節早過了，姐姐嫁出去已有一年多了。想起當初還和我鬥嘴慪氣的姐姐，現在也快做人母親了，除了羡慕還是羡慕。

有時候，我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章熙還是安子洛。若是章熙，那如今的章熙又是何模樣，若是安子洛，為何又保存著章熙的記憶。還是安子洛和章熙，分明就是一個人？越想越亂，越亂越煩。

「啊啊啊啊啊啊！」我大叫著扔掉了手中的毛筆，撕掉了滿篇都寫著「章熙」，「安子洛」的宣紙並將它們拋到空中。

一陣風過，將紙片刮得到處都是，一瞬間，我想到了英語老師說高考撕書撕卷子，或許多撕幾張就是那樣的場景了。我又抓起一旁的一疊紙，狠狠地將它們撕碎，然後拋撒到空中。這下我也體驗了一次去年應該有的感覺，但卻不像我想像中那樣輕鬆，反倒是看到這些隨風東西的紙屑，心中更不是滋味。我又埋頭哭了起來，這次卻連哭的原因都不知道。

哭累了，我趴在幾案上，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看到了父母，他們守著熟睡的我。我看到媽媽靠在爸爸的肩上不住的抽泣。我發現我就站在他們身邊，他們卻看不見我。我觸碰過他們，卻摸不到他們的身體。床上的我，睡得那麼安穩，我走到床邊，去觸摸我的臉頰，突然，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往後拉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我眼前。

「啊！」我從夢中驚醒過來。卻發現周圍還是遍地的紙屑，究竟還是一場夢。

我歎了口氣，回到房中。今晚的夜沒有月光，更顯漆黑。這次在夢中，我看到了顏顧羲，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我嗎。

花在一陣風後紛紛而下，又隨風飄起，好似一場花瓣雨將萬物籠罩在各色的花葉中。顏顧羲拉著安子洛的手，卻被她用力推開：「我不想見到你。」然後便要離去，又是一陣微風，落紅隨風而舞最終還是墜下。

「子洛…」顏顧羲從背後抱住了她，「我並未負你，你聽我解釋。」

「王爺請自重。」安子洛在他懷中掙扎著，淚水重重砸在顏顧羲的手上，滑落到地上開成一朵朵晶瑩的淚花。

「請王爺回府照顧自己的側王妃，別和我拉拉扯扯，怕傳了出去會擾了王爺和王妃大婚的。」安子洛的一字一句間似是不屑又像是悲憤。

「子洛，我那天在穆府多喝一了點才…」顏顧羲眼中滿是歉意。

然最終安子洛還是沒有原諒他，她獨自一人回到府中，臉上掛著一絲勉強的淡笑，怎不教人心疼。顏顧羲離開了京城，在成婚後的一個月。安子洛在府中終日魂不守舍，以淚洗面，煢煢孑立，終於，病倒了。

我醒了。臉上卻無故多了兩行淚水。雖不知道具體發生的事情，但也知道個大概。顏顧羲因為一些原因娶穆家小姐為側妃，卻因此激怒了安子洛，安子洛又強得很，於是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我自嘲的笑了笑。看來以前的安子洛倒也是個剛烈的女子，古代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況且他是王爺，就連我這個現代人也坦然接受了這點，安子洛卻不肯接受，果然是個烈女啊。

我想我醒來後，他們見我忘記了之前的事，或許怕我再傷心難過所以才故意瞞著我吧。

安子洛，既然我的靈魂來到了你的身上，就讓我代替你來好好愛顏顧羲吧。

終於有些明瞭安子洛和顏顧羲以前發生了什麼，心下也明朗了幾分。

近日顏顧羲都未來府中，據說一向不涉足朝政的他這次為了安家居然公開向墨氏一族提出挑戰，或許這些日子他正在忙安家的事吧。到底朝堂上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總之我唯一瞭解的是，安家現在如同風雨中行駛的帆船，經不起大風大浪了。前些日子偷聽哥哥和爹談話，這才知道哥哥的兵權已被沒收了一半，差點連墨以蕭也當不到，這還得「歸功」於皇上的好皇后啊。而邊疆地區已戰火初露，怕是隨時都可能進行激烈交戰。

不過我雖擔心這些，卻也幫不上什麼忙，索性不去多管，免得越幫越亂，況且我只是區區女子，無權無勢，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啊。與其在這裡指天怨地，還不如想開些，而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安家今後再不濟，卻也比得過平凡人家吧。

我果然是樂天派的，天塌下來都不怕。

於是某天，我實在在府中坐不住了，便大搖大擺的出了府門。自從我和顏顧羲好上之後，爹便沒讓人阻止我出府，只是讓他們叮囑我早些回府便是。

說實話，這是我自從穿越到古代，做了這安家小姐後第一次獨自出府門，沒有人跟隨著，也沒有束縛的感覺真好。

沒走多久，一家買首飾的店鋪吸引了我。

我走進去，一眼就相中了一支玉雕海棠花的簪子，在我拿起它的同時，另一隻手也拿到了它。我側過頭，見她若有所思的盯著我，盯得我毛骨悚然的，於是我放開手，沖她笑了一笑，轉身去看其它的首飾。

誰知她卻走到我身邊，尖聲尖氣道：「哼，你看上的東西，我才不屑。」

我好意讓給她，卻被說成這樣，簡直有點狗咬呂洞賓的感覺，於是我又退了回去，拿上那只簪子：「既然你不要，那我還是要了。」說罷，我走到櫃檯欲付錢。豈料她疾步走上來，將那只簪子奪走，繼而她又讓丫鬟拿出一錠銀子給那老闆。

「夠了嗎？」她拿著簪子得意的看著我。

「夠夠夠…義側王妃你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你喜歡的。」那老闆對她低聲下氣道。

至此我終於明白她為何一見面就如此針對我了，原來是顏顧羲的側妃。不過我卻不在乎，她越這樣，就越顯得我有氣質，有素養。於是我故意扯出一抹大大的如陽光般燦爛的微笑對她道：「民女不知是您就是義側王妃，方才有對側王妃不敬的地方，還望側王妃不要見怪。」說罷，我又走到她身邊，「民女素聞側王妃賢良淑德，宅心仁厚，定不會與我這樣一個不懂世事的小丫頭計較吧？」我又看著她手中的簪子，道：「這玉簪子做工精緻，雕琢細膩，玉澤晶瑩通透，實乃玉簪中的上品，側王妃戴上它一定標緻極了。」

看著她的臉由紅轉綠再轉青，一定被我氣得不行。雖然想笑，卻極力忍住了。

最後，我在她淩厲的目光下走出了那家店鋪，走到店鋪的轉角處，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而見周圍的人都用極其詫異的眼光看著我時，我忙斂住了笑，快步走離了這裡。

沒想到與顏顧羲的側王妃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看她那樣子，不過是個與章熙年齡相仿又刁鑽的小姑娘得了。雖說我年齡不大吧，但這些電視劇還是看了不少的，所以知道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無視她。

「yeah！」我做了個victor的手勢，一臉奸笑。

回府後，見大哥和爹剛好下朝回府，我蹦蹦跳跳的跑上去，拉著爹的手便道：「爹爹今日心情可好，朝中事務可順利？」——這是我每天必備的臺詞，因為這樣的話，以前在家的時候我也會天天對爸爸說。

爹笑著看著我，道：「這次多虧了義王爺助我安家暫時度過一劫，否則…哈哈，現在事情都過去了，墨氏也收起了先前的囂張氣焰。這下可好咯，哈哈哈。」

我隨著他和哥哥一同入府，突然他冒出一句：「接下來就等著咱家女兒嫁人了。」我立刻呈石化狀站在原地，臉漲得通紅：「爹，你說什麼呢。」

他沒說話，只是自顧的笑著走開了。

哥哥碰了碰我的肩，戲謔道：「王爺說再過幾日就向皇上請旨賜婚，以後哥哥該喚你王妃呢還是喚他為妹夫呢。」

「哥哥說什麼呢。」我在原地跺了跺腳，然後跑開了。

跑到一半，突然發現有一些不對勁。我來這裡已經一年多了，卻從來沒見過他的妻子?介於很想弄清楚這個問題，於是我又跑了回去，正好與大哥撞上，他一個沒站穩，差點被我撞到在地。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住向他道歉。

他擺擺手，輕輕撣去身上的灰塵。

「哥哥，我問你一個私人問題。」我拉著他的胳膊。

「說罷。」覺得不太放心，他又補充道，「別問一些有的沒的。」

「恩…子洛想問哥哥，距離上次子洛生病已一年有餘，為何期間不見嫂子來往？況且也很少見哥哥回自己的府邸，」我試探性的問道。

我明顯感覺他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又快速恢復了平靜。只是笑著搖著頭，脫開我的手，徑直走回了房間。但他離去時的那抹笑，不同於往日的爽朗，似乎是心痛和無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