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車在別墅前停下,靳墨下車後,立即為若薇拉開車門。若薇右手纏著繃帶,下車不甚方便,靳墨想也沒想就伸出手去,想扶她一把。

一隻修長的手伸到自己面前,若薇先是嚇了一跳,旋即明白了,她抬頭朝他嫣然一笑。靳墨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伸出去的手卻不知道該怎麼收回來。突然,像觸電般,靳墨身子輕輕一顫:那只纖纖素手已經搭在他的手心,靳墨的心咚咚跳個不停,腦子裡一片空白。

「謝謝!」若薇已經穩穩的站在他面前,似綢似緞的小手從靳墨的掌心滑出去,靳墨的手心濕濕的全是汗,心裡卻微微地有些不舍。

「好美啊!」若薇發出一聲歡呼。她的面前,西墜的紅日給盛開的翠菊鍍上了一層紅霞,於是紅的更豔,黃的更亮,藍的更妖嬈……若薇走到花海跟前,閉上眼睛細品風中飄蕩的清香。

靳墨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她高挑而清瘦,潔白的裙子穿在曲線玲瓏的身上真是說不出的好看。夕陽下,花海邊,她就像一個白色的精靈,靳墨看得癡了。

「靳先生,這是什麼花?」她突然扭過頭,笑著問他,露出甜甜的酒窩和一口整齊的白牙。「翠菊!」靳墨習慣了淡淡地回答。「你特別喜歡這種花兒嗎?」靳墨的表情開始僵硬:「它只是一種很特別的花!」說完,轉身向別墅走去。走了幾步,忽又停下,頭也不回地說道:「起風了,外面涼,早點進去吧!」

「特別的花?他為什麼不正面回答我的話呢,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若薇的腦子飛快的轉著。突然,她伸出左手,狠狠拍了腦袋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道:「黎若薇啊,黎若薇,你到人家家裡騙吃騙喝也就罷了,幹嘛還問東問西,企圖探究人家隱私呢?太不道德了吧!」

別墅很大,很豪華。指給若薇的房間寬敞明亮,佈置得清新淡雅,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唯一的缺憾就是房間太男性化。站在房間的落地窗前,不僅將別墅前的翠菊一覽無餘,還可以望得見遠處濃密的樹林,明鏡般的湖泊。「這裡真美!」若薇的心被美景陶醉。可不知為什麼,心底嫋嫋地升起一絲哀愁:「再美,也美不過爸爸的小院。也不知道爸爸現在一個人過得可好……」若薇陷入了沉思。

小時候她和爸爸住的房子比這裡還要奢華,可那不是家,而是讓他們父女窒息的牢籠。五歲那年,爸爸帶著她投靠了住在南山縣一個小鎮上的姨奶奶。姨奶奶無兒無女,一人寡居,父女倆的到來,讓她歡天喜地。

剛到小鎮的那段日子,爸爸經常出去。有天,爸爸顯得特別興奮,說要去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把她託付給姨奶奶,囑咐她一定要聽話。說等他事情辦成後,會有人替他來照顧她。她心裡非常害怕,緊緊扯住爸爸的衣袖不讓他走,似乎這一鬆手,爸爸就永遠不會再回來。

爸爸一把抱起她,在她的臉上親了又親,然後非常嚴肅地對她說:「若薇,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爸爸非常愛你!可爸爸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這件事不完成,爸爸一輩子也無法安心,你一定會支持爸爸的,對不對?」爸爸說話的時候,眼睛裡噙滿淚水,她不想讓爸爸傷心,只好點點頭。

第二天,爸爸大清早就起來了,穿上了潔白的襯衣,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的笑容甜蜜得似乎要往外溢。爸爸高高興興地走了,她以為他永遠不會回來了。可傍晚的時候,爸爸失魂落魄的回來了,頭髮散亂如麻,衣服又髒又破。爸爸躲進房間裡,哭得淒慘無比。她想去看看爸爸,姨奶奶卻拉住了她:「小孩子家,別多事。讓你爸爸哭吧,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唉,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哇……」爸爸究竟因什麼如此傷心,若薇很想知道,但她不敢問。

真如姨奶奶所說,第三天早上起來,爸爸便似忘卻了那天發生過的一切。不久,爸爸當上了鎮上中學的老師,父女倆就這樣安頓下來。

姨奶奶家的房子並不大,卻有個很不錯的小院。院子裡有石頭桌椅。一方葡萄架,還盛開著牽牛花。爸爸不知從哪里弄回好多玫瑰樹,栽種在院子的四周。第二年,那些玫瑰全開了花,紅的、粉的、黃的、白的都有,她和爸爸最喜歡那叢白色的玫瑰花。尤其是爸爸,每逢過節,他都要對著那叢白玫瑰自斟自酌。

過了幾年,姨奶奶去世了,那裡就成了父女二人的家。那個長著玫瑰花叢的小院留給若薇溫馨而美好的記憶。

「唉,」若薇歎口氣,「我真沒出息,爸爸辛辛苦苦把我養大,再過幾年就要退休了。原指望工作穩定了,我能把爸爸接到身邊享福,可現在工作也被我弄丟了,還賴在人家家裡白吃白喝,爸爸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

咚咚咚……驟然響起的敲門聲,打斷了若薇的遐思。她忙過去開門,原來是管家。管家恭恭敬敬地說:「黎小姐,晚飯已經準備好了,請下去吧。」

王媽真是個做菜的好手,還沒走進餐廳,誘人的香味就讓若薇饞涎欲滴。寬大的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卻只放了兩副碗筷,她不解,回過頭問王媽:「桌上只有兩副碗筷,你們……」王媽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等她說完就回答:「我們做下人的,是不應該和少爺同桌吃飯的。」若薇十分擔心自己來自鄉下,不懂有錢人家的規矩,於是追問道:「這是這裡的規矩嗎?王媽,那我可不可以和你們一起吃。」王媽笑了:「我們少爺從未訂過什麼規矩,是我們老兩口自願的。你是貴客,當然是應該和主人一起呢?」

若薇剛想再說些什麼,靳墨走了進來,淡淡地說道:「我真的這麼可怕麼?王叔王媽養成習慣也就罷了,連你也不願意和我一起進餐麼?」若薇忙分辯:「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我只是擔心自己不懂規矩……」若薇的臉紅了,聲音也越說越小。「坐下吧,」靳墨為若薇拉開一把椅子,「這裡百無禁忌,沒有任何規矩。」雖然是句玩笑話,可從靳墨的口中說出來一點都不像玩笑,若薇的心開始突突直跳。「王媽,把黎小姐的筷子換成勺子和叉子。」靳墨在若薇旁邊坐下來,對王媽說道。若薇感激地望了靳墨一眼,只見他一臉的平靜,眼睛並沒有看她。

若薇很緊張,小心地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裡送著白飯,腦子裡卻在思考著,如何儘快地將這頓飯磨過去。「光吃飯,怎麼行?」一塊外焦裡嫩的排骨被靳墨送進若薇碗裡,接著又是一塊香噴噴的牛肉。「哦,夠了,謝謝!」若薇有點受寵若驚,忙用左手挪開碗,示意自己不要了,「他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冷漠無情,他也很會關心人。」若薇想著,望向靳墨的目光多了幾分感激。

她目光裡的內容,靳墨顯然是讀懂了。可這份感激他不想要,他只想對她好,為什麼這樣他無從知道,此刻也不想知道。靳墨又夾起一些蔬菜,見若薇不肯把碗伸過來,便將筷子停在空中,淡淡地說道:「別感激我,我只是看你手不方便,夾不到菜。要想儘快復原,你就得多吃點。」聽他這樣一說,若薇只好伸過碗去,接下蔬菜。這一來,若薇心裡的緊張也減弱了不少。

整頓飯,若薇吃的還算愜意。菜味道好不說,靳墨並沒有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裡堆菜。只是她碗裡菜將空時,他的筷子便又及時地伸了過來。放在若薇碗裡的菜都是她愛吃的,肉都是精瘦精瘦的。若薇沒有再推辭,也不想再推辭。只是菜一放到她碗裡,靳墨的筷子便很快收了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吃飯,眼睛瞟都不瞟她一眼,硬是讓她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機會說。乾脆,她什麼也不想了,也不顧什麼吃相,埋頭大吃。

那頓晚餐,靳墨吃得極少,心裡卻感覺極飽。此刻,躺在床上,他都覺得意猶未盡。她真的很可愛,剛開始時像只受驚的小鹿,連動都不敢亂動。除了夾菜,自己假裝不去看她,她的膽子才稍稍變大。漸漸地,她卸下了對自己的防備,毫無顧忌地大吃起來。她的吃相雖不特別文雅,但沒有矯柔做作,更顯得率真可愛。

想到這裡,靳墨忍不住露出笑容。笑容牽動僵硬的面部肌肉,他突然感到十分不自在。他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開心地笑過了,面部肌肉早變得和心一樣麻木。是的,他憎恨母親,討厭女人,更厭惡白裙。可她一出現,便似一塊磁石,牢牢吸住了他,連他的心都似乎正在偏離原先的軌道。

靳墨的頭又開始發痛,一個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靳墨,你把過去忘了嗎?你忘了那個女人所作的一切嗎?現在你又怎能對這個酷似她的女人動情?」這聲音一遍一遍地在腦中迴響,靳墨的心在苦苦地掙扎。突然,另一個聲音響起:「不,她不是她!她不是白玫瑰,她是紅薔薇!她們是不同的,她永遠不會成為第二個她!」兩種聲音不斷地在靳墨腦海糾纏、撕咬。許久,終於,後一種聲音打敗了前者。靳墨把頭埋在枕頭裡,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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