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結束了與爸爸的通話,若薇的心裡終於踏實了。

昨一整夜,她都沒有睡踏實。雖然在答應靳墨時,她刻意表現得那麼輕鬆,可心裡卻實在沉重得緊。雖然她不知道靳墨父子是從事什麼職業的,但看他的家境,應該非富即貴吧。電視裡放的這種大富大貴的人家,開明的長輩極少,大都是十分注重門第觀念,威嚴到刻薄的。這叫她怎不害怕?她很想逃避,可是靳墨那種企盼的目光卻讓她不忍拒絕,在靳墨的開心與自己的為難之間,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為難自己。

一大清早,她就起來了。王叔王媽都在忙著準備今天的「家宴」,她想去幫幫忙,可無奈手不方便。沒有人陪她說說話,也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混著,她覺得自己更慌了,心突突地跳著,氣也似乎喘不過來,腦子裡亂成一團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在房間裡踱來踱去,揣測著靳墨父親來時,她該如何應對。「靳伯父,你好!」不對,我和他兒子只因車禍相識,算不得太熟,再說,人家大富大貴人家,你一個山野女子,這樣和人家拉關係,這不是明擺著攀權附貴嗎?那麼,這樣稱呼行不行呢?「靳先生,您好!」這樣又太冷了吧,再怎麼說,自己和靳墨也能稱得上普通朋友了吧,這樣客套,會不會有拒人千里的感覺?可是除了這兩個稱呼,還能用什麼呢?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從事什麼的,要不然還可以選個更貼切的大眾化稱呼。唉,真讓人為難……

若薇越想,心裡就越亂。她努力克制情緒,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冷靜,冷靜!沒什麼大不了的,俗話不是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嘛,無法避免的……」突然,她的臉紅了,伸出手連連拍打自己的嘴。「黎若薇呀黎若薇,你可真不害臊,居然能以人家未來媳婦自居,真該打!爸爸的臉都給你丟盡啦!」想起「爸爸」二字,若薇的眼就亮了:對呀,不是還有爸爸嗎?爸爸可是「智多星」啊!從小到大,她若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問爸爸准沒錯。

於是,若薇拿起電話打給爸爸。

聽到爸爸爽朗的笑聲,若薇的躁動的心安分了不少。她先是祝福爸爸中秋快樂,為她不能陪他過中秋節而表示歉意。可爸爸卻哈哈笑著說:「我的寶貝女兒啊,這麼多年,中秋節都是你陪我過的,我還正想嘗嘗一個人過中秋節的滋味呢!哈哈哈,你不會是不想給我這個嘗鮮的機會吧?」爸爸的話像一股暖流淌進她的心底,爸爸永遠最懂她。

爸爸是那麼愛她!在爸爸面前,她簡直可以百無禁忌。因為即使是她疏忽了、遺漏了甚至做錯了什麼,爸爸總能巧妙地為她找到臺階下。於是,她向爸爸求助:「爸爸,今天中秋節,朋友的父親要和他一起過。我以前從未見過朋友的父親,今天第一次見面,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做,請你教教我!」

爸爸常常在回答她的問題前打趣她,這次也不例外:「哈哈,看來你的那位朋友對你很重要啊,要不,我聰明絕頂的女兒,絕不至於因為見個陌生人如此緊張啊!唉,女大不中留啊——」

「爸爸——你壞死了,我都快急死了,你還有心思笑話人家!」若薇用撒嬌的語氣嗔怪道,「你趕快幫人家想想辦法嘛!」

「好好好,我這就想,這就想……」爸爸打了個哈哈,然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真的在想辦法。

當聽筒裡再次傳來聲音的時候,爸爸的語氣已經變了,變得語重心長:「若薇,我的女兒,你還記得爸爸小時候教你的話嗎?‘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你只要記住兩點就夠了。第一,人格無貴賤之分。無論出生在哪裡,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人與人都是平等的,只要光明正大地做人,你永遠不必在任何人面前自卑。第二,做好最真實的自己。永遠不要為了討得別人的歡喜,而去刻意偽裝自己。你偽裝得了一時,卻偽裝不了一世。做最真實的自己,別人對你的好感或許就源自於你的真實。聰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該怎麼做了。」

「謝謝爸爸,我明白了,我也記住了!」爸爸的話似給若薇吃了一劑定心丸。

下午,靳偉平來得很早。車還沒有靠近別墅,他就和靳墨下了車,沿著別墅附近的小道一路走來。暖暖的秋陽在晴空高懸,金色的光束溫柔地撫摩著大地。樹木青蔥濃郁,果實沉沉地墜在枝頭,各種菊花爭奇鬥豔,徐徐的微風送來淡淡的桂子香氣,舒服得讓人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張開在呼吸,真是天涼好個秋啊!

靳墨的別墅在這樣的美景中依然是那麼扎眼。別墅的建築風格獨特,在一群刻意追求歐化的別墅中顯得有些鶴立雞群。別墅門前盛開著大片大片的翠菊,很容易讓人感覺置身於萬紫千紅的春天,這等濃郁熱烈的氣息,豈是別家門前一片綠地和幾株名貴花種可比?

別墅前佈置著精緻的涼亭、石桌、石椅,花圃邊還有幾把長椅。此刻,長椅上坐著一位讀書的姑娘,書攤開在併攏的雙膝上,頭低垂,似乎看得很入神。長而垂順的頭髮束成簡單的馬尾,穿一身純白的棉質長裙,外面套件桔紅色長針織衫,纏著繃帶的右手抱在胸前,左手卻按住書頁,神態平靜安詳。

靳偉平似乎怕驚擾了讀書的女孩,遠遠地就停下了腳步。「爸,這就是那個被我撞傷的女孩,她叫黎若薇。」靳偉平點點頭,朝靳墨微微一笑:「我兒子的眼光不錯嘛!」靳墨的臉有些發燙,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他忙說:「我去叫她過來,和您打個招呼吧!」「不急,」靳偉平一把拉住他,「時間還早,讓她安心地看會書吧。這裡風景真好,我正好站在這裡好好欣賞一下。」靳墨點點頭,也不再說話,虔誠地陪著父親立在那裡。他的目光落在父親臉上:父親依舊氣宇軒昂,只是鬢角的白髮和額間的皺紋隱隱透出些許的滄桑。此刻,父親的目光迷離,似乎陷入了某種記憶。

靳偉平確實是在回憶。從瞥見若薇的那一刻起,他記憶的閘門便被開啟,雖未看見眼前女孩的面容,可她給人的感覺多像一個人哪!那些記憶雖有些苦澀,可更多的卻是甜蜜。

二十多年前,她翩躚而至,驚鴻一瞥,便給他留下了永難磨滅的記憶。

那年,他和親如兄弟的好友林傲然升入大四。開學第一天,他找了大半天,都沒發現林傲然的身影。當時,他非常奇怪,以往每逢開學,林傲然總會早早地來到學校,放下行李就去找他,可今年……該不會是他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吧?不知不覺間,他走進了學校的小樹林。

稱這片樹林為小樹林,其實是不太貼切的。樹林只是面積小些而已,裡面種的清一色水杉卻長得棵棵高大。筆直的樹幹,枝葉長得很高,濃密卻不過分蓬大,這使得林間清透敞亮。陽光從林梢流瀉而下,在地上投下斑斑駁駁的影子。林間零七八落地散著許多石凳、石桌、石椅,這裡一向是晨讀的最好去處。

此刻,雖已近正午,可林間依然有人在看書。那是一個坐在石凳上的女孩。她的腳邊放著一個鼓鼓的旅行袋,厚厚的書鋪在面前的石桌上,她的手肘支在桌上,雙手托腮,靜靜地看著。靳偉平忍不住走上前去,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站定,仔細打量她。

她烏黑順滑的長髮用黃色的絲帶簡單地束起,柔順的發梢垂在肩背。一絲調皮的陽光灑落在她白晰的臉上,為她小巧的臉龐鍍上一層朦朧的金光。長而低垂的睫毛也因陽光的散射顯得斑駁迷離。高高鼻樑兒,緊抿的嘴唇兒,天鵝般修長優美的脖頸兒。純白的棉質裙子,襯得她白晰的皮膚更加晶瑩剔透。靳偉平忽然感到自己的心突突地跳起來,呼吸都似乎快要停止,他從未見過如此精緻靈動的女子。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吧!他呆呆地立在那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絲毫感覺不到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

突然,「啪」的一聲,一隻大手拍上了他的肩,把靳偉平嚇得大叫著跳了起來。回頭一看,自己的死黨——林傲然,正抱著雙臂一臉壞笑地站在他身後。他沖上去打了他一拳,笑著說:「死傲然,想嚇死我啊!跑哪裡逍遙去了,害我找你半天!」

林傲然又還他一拳,笑著說:「你還好意思說,我剛替白玫辦完報名手續,正準備去找你,卻撞見你在這裡對我的白玫妹妹饞涎欲滴,欲行不軌,你說是不是這樣?」

「叫你胡說,看我不撕爛你這張臭嘴,哈哈哈……」靳偉平大笑著撲上去,二人頓時扭在一起。

「你們就準備這樣糾纏下去嗎?傲然哥哥,你不打算向我介紹下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好兄弟嗎?」聽到這甜美的聲音,二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女孩不知何時已站了起來,正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

林傲然攀著靳偉平的肩走到女孩面前,大大咧咧地介紹起來:「白玫,這就是我常給你說起的,我林傲然今生最好的兄弟——靳偉平。」「你好,我叫白玫,很高興認識你。」白玫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靳偉平忙伸出手迎過去,可手一觸到白玫軟滑的小手,渾身就似有股電流竄過,心都開始顫慄。幸好,她的手輕輕一握,然後便迅速的縮回。還沒等靳偉平回過神來,林傲然又牽起白玫的小手,自豪地說道:「偉平,這是我的妹妹白玫。」「妹妹?」靳偉平的心裡有一絲興奮。「哈哈,你小子少打我妹妹的壞主意!」林傲然又錘了他一拳,神氣十足地告訴他:「你小子給我聽好了,過去她是我妹妹,現在她是我女朋友,以後她是我老婆,將來她是我孩子他媽……」白玫的臉上飛起紅暈,跺跺腳,嗔怪著說道:「傲然哥哥——」「我認錯,」林傲然雙手高舉作投降狀,「我有罪,我不該在我目前仍光棍一條的好兄弟前顯擺……」他那可笑的樣子,惹得白玫笑得花枝亂顫,靳偉平也只好陪著笑,可他心裡卻說不出來失落。

那天,是白玫報導上學的第一天,也是靳偉平認識她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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