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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還沒來得及徐徐拉開帷幕,玉盤似的月亮便早早地爬上了天空。是啊,就快中秋了,月亮也該圓了。
吃過晚飯的若薇坐在庭前的長椅上賞月。暮色在夜空中飄蕩,習習的晚風溫柔地拂過樹梢。庭院間飄著濃濃的桂花香氣,偶爾還能聽到幾聲清脆的鳥叫,這樣的夜真美!若薇忍不住輕輕仰頭,閉上雙眼,深深呼吸,吮吸著空氣中彌漫的甘甜。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山澗中。」若薇低吟,她覺得此刻的夜景,最切合這首詩的意境。
「想不到你還喜歡吟詩……」靳墨不知何時已來到身邊。濃濃的暮色中,他著一身黑,俊逸的臉龐,幽深的眸子在月色下閃閃發光,他俊美得猶如西方傳說中的吸血鬼。
若薇看得發呆,直到靳墨在她身邊坐下來,她才回過神來。「呵呵,小時候爸爸教我的,教了好多呢!」一說起爸爸,若薇白淨秀美的臉上便露出自豪的笑容,「小的時候,爸爸沒事就給我講故事,教我吟唐詩,讀宋詞……」
看著她一臉陶醉的模樣,靳墨心裡泛起一陣酸楚:「為什麼別人都有美滿的家庭?為什麼別人就能擁有快樂的童年?為什麼……靳墨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九歲以前,他的生活單純而快樂。她一直陪在他身邊,陪他笑,由他鬧,她教他識字、讀詩,陪他玩各種他想玩的遊戲,從來不知疲倦。那個時候,父親慈愛,她溫柔,他覺得全世界的幸福都被他一個人握在手中。
一切災難從九歲那年開始。那年春天,她的身體開始變差,經常感冒,上樓下梯都氣喘吁吁。父親和他擔心得不得了,而她總是笑著說沒事。後來,父親帶她去醫院作了全面的檢查,回來以後,她一如既往地笑臉盈盈,而父親的臉卻籠上了一層寒霜。從她那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便跑去問父親。可父親在他面前,總會及時換上慈愛的笑臉,輕撫他的頭,告訴他:沒事,那只是普通的感冒。於是,他信了。
後來的日子裡,她經常捧起他的臉,深情地注視;她經常把他緊緊地摟在懷裡,直到他大呼喘不過氣;她一遍又一遍地親吻他的臉,囑咐他一定要聽爸爸的話。那時候,他心裡曾經無比恐慌,總覺得她一定病得很重,重到很快就將離開他。
可事實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那段日子,父親和她常常竊竊私語。而後,父親不停地歎息,她卻幽幽地哀求。他也常常看到,父親將她擁在懷裡,頭卻高高地昂起,雙唇緊抿,不讓眼裡的清淚隕落。她似小羊羔般窩在父親懷裡,輕輕飲泣。小小的他,隱隱覺得,父母之間一定出了某種問題。
後來,他的預感得到了證實。某天,父親沒有像以往一樣上班,等到他午睡之後,父親拉著她走進房間裡。緊閉的厚實房門,讓他聽不清他們在絮絮叨叨些什麼,但他聽到了父親沉痛的最後一句:「快走吧!再不走,靳墨就要醒了,我送你出去吧!」
父親一手提著皮箱,一手牽著她,走出了大門。他們不知道,他其實就在後面悄悄地跟著。父親並沒有牽著她走多遠,因為就在離他家不遠的公園裡,有個男人正等著她。
直到現在,靳墨都清楚記得那個男人的模樣。他不得不承認,那是他見過的最英挺的男人。那個男人和父親是截然不同的類型,父親沉穩而莊重,如夜一般深沉;而那個男人卻如初升的太陽,似乎能帶給人無盡的陽光和朝氣。見到她的時候,男人露出春風般溫暖的笑容,向她緩緩伸出手臂。而父親的臉上則寫滿悲傷,似乎經過許久的猶豫,才輕輕將她的手托向那伸出的手臂。直到寬大的手掌覆上了她的小手,父親才縮回手臂,將行李輕輕放在地上,然後,轉身,閉眼,深吸一口氣,再才頭也不回地邁開步子離去,留給身後的男女及遠處的靳墨一個滄桑無比的身影。她站在那個男人身邊,只是哀傷地看著父親離去,卻絲毫沒有不舍和愧疚。
正在這時,「林傲然,你這個沒良心的負心漢——」隨著一聲尖嘯,一個紅衣女人如旋風般撲過來,對著她又抓又咬,嘴裡還不住地罵著:「白玫,你這個賤人,為什麼要死死纏住我的老公,為什麼要讓我的女兒沒有父親,我打死你這個賤人……」那一刻,她似乎呆了,傻傻地站在那兒,似乎想任由那個瘋子一般的女人打罵。身邊的男人轉身護住她,任由女人瘋狂的抓撓和撕咬,在他身上留下斑斑血跡……
那一刻,躲在一邊的靳墨沒有哭,只是牙關緊咬,手緊緊地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裡,他心裡充滿了對她的恨。他從來不曾想到,孤潔高雅的她居然會背著父親愛別人;他更是不曾想到,父親和他奉為女神的她,居然也會變成別人家庭裡的第三者。最可恨的是,父親那麼愛她,他那麼愛她,可她卻義無反顧地背棄了他們。
就在戰況即將愈演愈烈的時候,並未走遠的父親去而複返,並迅速拉走了那個瘋狂的紅衣女人。
「你沒事吧!」男人的手輕撫她的後背,似乎想給她一些安慰。她緩緩抬起頭,那張絕美的臉早已梨花帶雨,她幽幽地說道:「傲然,我們再也回不去了……」男人再次一把把她摟進懷裡,聲音開始顫抖:「不,小玫,你必須和我在一起……」
靳墨再也看不下去,瘋一般地沖回家去,撲倒在自己的床上,無聲地流淚。淚濕透了枕巾,他卻始終沒有發聲。許久,他突然從床上爬起來,沖進浴室,狠狠將涼水澆在自己臉上。爾後,他整好衣衫,下樓,坐在庭前的臺階上。雖然他知道她一定不會再回來,可不親眼看到,他畢竟不甘心。
出人意料的是,她終究還是回來了。半倚在男人的身上,她似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到了門口,看到靳墨就坐在大門外,她一驚,身子立從男人身邊彈開。她略帶歉意地向男人擠出一個淒慘無比的笑容,男人微微一笑,略一點頭,將手中的行李放在地上,然後深情地望了她一眼,輕輕地說了聲:「保重!」便自轉身離去,只是離去的腳步顯得分外沉重。
她定了定神,重新拾起笑容,向靳墨走去。可見她過來,靳墨立即起身,向樓上奔去,進屋,然後狠狠地甩上房門。靠在房門上,靳墨的眼淚再一次無聲地流下來,就算她此刻歸來,他也依然恨極了她,畢竟她曾經選擇了對他和父親的背棄!
她上樓梯一定非常吃力,因為過了許久,敲門聲才急促地響起:「靳墨,怎麼了?你開開門好嗎?」她的聲音顯得嬌弱無力。靳墨的心裡卻溢出一絲冷笑:「你就接著裝你那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吧,我絕不會再原諒你!」「靳墨,靳墨,我的兒子,你開開門吧……」她在門外哀求,聲音悽楚急切。而他卻絲毫不為所動。「靳墨,靳墨……」她開始嚶嚶地哭泣……
「白玫,你怎麼了?」父親急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然後就聽得門外哭聲漸遠,父親腳步聲也跟著離去。
過了許久,敲門聲伴著父親威嚴的聲音響起:「靳墨,你給我出來!」他只好將門打開一絲縫隙。誰料,父親粗魯地推開門,把他從門後揪出,拖著他向她的房間走去。進了房間,父親一把把他扔在地上,粗暴地大吼:「還不快給你媽認錯!」他一回頭,看見父親面色猙獰,額上青筋陡現,眼睛裡似乎要噴出怒火。「我不,她是個壞女人——」靳墨歇斯底里地喊道。父親氣得身子發抖,揚起巴掌就要打他,可誰想,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床上撲下,緊緊抱住父親的褲腿,眼淚決堤:「偉平,求求你,不要打他,求求你……」父親的心立刻軟了,忙彎下身子,將她重新抱起,像對待嬰兒般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沉聲道:「白玫,你這是何苦——」說這話的時候,父親的表情非常痛苦。「靳墨——」她擠出一絲微笑,輕輕地說道:「是媽媽不好,媽媽對不起你,靳墨,我的乖兒子,你出去玩吧,媽媽想休息一下……」父親威嚴的目光掃向他,於是,他起身,恨恨地離去。
房門再一次被關起,許久都沒有打開,父親和她在說什麼,靳墨再也不想知道。只是自那次以後,父親恢復了以往的慈愛,再也沒在他面前說過一句重話,發過一次脾氣。只是她的病越來越重,重得只能臥床不起,不到一年的時間,她便撒手西去……
說得興致勃勃的若薇,突然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人一直沒有過回應,於是忍不住扭過頭去看他。他似乎又陷入了某種痛苦的記憶,牙關緊咬著,拳頭緊握著,指甲都一點一點地嵌進肉裡。「他該有著怎樣不堪回首的過去啊?」若薇為他感到心痛,於是她忘記了矜持,但出溫暖的左手,輕輕覆在他緊握的拳頭上。
自手上傳來的陣陣溫暖,將靳墨從冰冷的回憶中救起。他看看她,她黝黑的大眼睛,滿帶真誠地凝視著他,他的心沒來由地湧起一陣暖意,一撇嘴,向她露出一個更像苦笑的微笑。
若薇向他甜甜一笑,柔滑的手指撫向他僵硬的指骨,溫柔地、小心地、一點一點地分開它們。「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每個人難免都會有痛苦的回憶,與其將自己沉陷在痛苦的回憶裡,不如卸下包袱,將快樂的生活還給自己。」她溫柔的聲音在明亮的月光下響起,一點一點地蕩進靳墨心裡。
「你看,月夜多美,不如,我唱首歌給你聽吧!」握著她溫暖的小手,聽著她銀鈴般的聲音,靳墨感到自己不再周身寒冷如冰,他輕輕地點頭。於是,她輕輕晃動身體,動情地唱了起來:「人生路甜苦和喜憂,願與你分擔所有,難免曾經跌倒和等候,要勇敢地抬頭。誰願藏躲在避風的港口,甯有波濤洶湧的自由,願是你心中燈塔的守候,在迷霧中讓你看透……」甜美的歌聲,如泉水般流進靳墨的心裡,滋潤著他乾涸的心田。就這樣,距離也在不知不覺間一點一點地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