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玄仙,禁天意,八卦合太極。」
念罷,雙手如若疾風連連變換,五指伸直霍然印在江楚胸口之上。和尚眉目凜凜,大喝道:「都天封魔印!」
當「印」字餘音未落,五指下光芒四射炫彩繽紛,頓時爆射出一道七彩霞光沖天而起,在天際綻放出亮麗火花,隨即煙消雲散。
江楚胸口,五點金黃指印若隱若現,最終沉浸滲透於皮膚之中。
和尚長長吐了一口氣息,額頭微微見汗,
不過片刻時辰,但他臉色陣青陣白,顯然施此仙法頗耗元氣。
原來這一手封印法術,乃是他尚未出家之前的獨門仙法,在仙林中亦是名聲在外、冠絕群雄。但施展起來損耗真元之劇,以他修為之高深莫測,亦有力不從心之感。
閉目調息半晌,和尚心道:「方才那道封印之光聲勢太大,難保不會惹人注意。我當儘快遠離此地,將這孩子送到安全地方。」
正思量間,忽見天際黃、白兩道光芒貫空馳騁,倏忽已近,正落于古井之旁。
和尚面無表情,目光向眼前一一掃過。
來人均著黑衣,正是火燒江府、屠戮江家滿門的黑衣人厚土,還有那位黑衣女子。
「江家近百口人命,我本欲秋後再算,沒想到你等倒自行伏法來了。」和尚淡淡說道。
厚土一凜,只覺對方之神通高深莫測,以他修為竟是難以瞧出深淺,不禁心道:「這僧人不簡單,恐怕我不是對手!」
微微冷笑,嘴上卻仍自道:「你這禿驢恁的張狂,將這小兒交出,饒你不死!」
和尚一怔,隨即大笑道:「好東西,你可更是張狂的很啊!趁老子尚未發怒,立刻自封經脈束手就擒,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厚土聞言,心下疑惑道:「這人怎麼渾然沒個和尚樣子?當今天下,哪個名寺古刹的僧人不皆是迂腐不堪?可他卻一口一個‘老子’,話語囂張,難不成是雲隱寺的……」
「一瘋。」和尚嘻哈之色漸消,目光直視厚土雙眸,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紫金缽盂。
厚土大驚,不料這位僧人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訝道:「佛門雲隱六神通——心法通!」
無意瞥見那只紫金缽盂,驚訝之色更重,失聲道:「須彌缽!」
「想不到這和尚竟是雲隱寺的‘一瘋’,看來今日之事不好辦了!」他心下暗自後怕,語氣漸漸轉為恭敬,道:「恕小人有眼無珠,冒犯大師佛威。我與師妹這就退去,還望大師網開一面!」
一瘋冷聲道:「想得倒是簡單!江家上百口人命,你們跑了,由誰來還?」
他每說一字,身上那渾厚無匹的佛家浩然氣勢便重一分。待到話音方落,厚土已然難以承受壓力連退七步,一口鮮血透過黑巾噴了出來。
黑衣女子見狀,冰冷目光直視一瘋,淡淡道:「大師未免太過偏激,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為好。」
一瘋聞言一笑道:「和尚我要何後路?」說罷,「須彌缽」紫金光芒大放,手掌一翻登時高高躍起,鋪天蓋地似的對黑衣女子壓將而去。
黑衣女子凜然不懼,右手中瞬間幻化出一條寒冰軟鞭,閃著白亮寒芒迎上。
「啪!」軟鞭曲若龍蛇,精准的抽打在一瘋手中缽盂之上,但隨後陣陣金芒閃耀,竟被一股大力反彈而回。
厚土此時大喝道:「冰魄!」
黑衣女子冰魄借力虛踏,收起寒鞭飄然落於地面。怔怔站立許晌,最終一口淤血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忽然,後方隱約一道人影倏忽掠行而至,正立於冰魄身前笑道:「好女子,教公子瞧瞧你的廬山真面目!」
冰魄聞言大驚,霍然轉身揮出一掌,但覺臉龐微涼,竟是臉龐上的面巾被偷襲扯下,露出清秀脫俗、絕美絕倫的姣好面容。
來人正是那位昆侖白衣俊秀,只見他將黑巾拿在鼻前一抹,露出頗為享受的微笑。
隨後,又有一人由天際如狂飆般猛然落至,卻是那位與白衣俊秀爭鬥的青衣男子。
厚土於短短一刻之間,便已念定此二人絕然是敵非友,心道:「今日行事恁的不順,又遇見了這兩個煞星!」
他心中思量之際,暗下已凝聚出一柄混黃氣錐,只待對手二人略有鬆懈怠慢時,便出手相攻。
白衣俊秀雙眼微眯,斜視青衣男子道:「好個邪魔外道,還甩不脫了!」
青衣男子怒哼一聲,道:「小子,便叫你逞口舌之利,待老夫奪得‘九盞琉璃’,哼哼——」
厚土一凜,心道:「果然如此,都是沖著‘九盞琉璃’來的!」
心下已定此時絕乃良機,再也不容多想,猛的一躍縱身而起,手中混黃氣錐霹靂雷霆,正朝那白衣俊秀狂轟而去。
白衣俊秀仙劍已然負後,恍然之下只能憑藉描金摺扇抵擋,大笑道:「好,公子我生平最喜歡偷襲狠辣、不敢正面交鋒之輩!」
「哧哧哧——」轉眼連過三招,白衣俊秀一柄描金摺扇將混黃氣錐來勢盡然化解,趁空且能反攻一招。
厚土招招淩厲狠辣,憑藉混黃氣錐之威力大占上風。可好景不長,他突然察覺一股大力霍然襲來,竟是無從閃躲,登時被遠遠轟飛出去。
白衣俊秀臉色大有詫異,饒有笑意的瞧向青衣男子道:「本公子何時要你幫忙?」
青衣男子冷哼一聲道:「你的命,乃是老夫的。若老夫不想取,便是大羅金仙駕臨,也得乖乖排隊等著!」
白衣俊秀「哈」的笑道:「果然是一派老魔,恁的目中無人、橫絕於世!」
這時,厚土已被冰魄接了下來,黯淡著目光道:「昆侖七寶之一‘書儒玄天扇’,百鬼妖法‘辟元修羅手’。」
他說罷,仰頭朝空大笑三聲,道:「區區一盞玉燈,竟引得正魔兩道兩大高手來奪。哼,不過兩位可是打錯了算盤!」
白衣俊秀嗤笑道:「閣下莫要裝傻,方才本公子親眼目睹你入了江府內閣,取走九盞琉璃,證據確鑿之下還想抵賴?」
厚土嘿嘿冷聲道:」你若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青衣男子眉頭一挑,道:「看來不施點手段,你是不肯說了?」
厚土尚未言語,冰魄已然怒道:「兩位未免欺人太甚!」
白衣俊秀輕搖摺扇,捋著被微風吹起的黑髮,笑道:「美人何必動怒,若是把公子侍候好了,或許會放你等一馬!」
「好個正道,今日當真教我大開眼界!」厚土蔑然冷笑,手中瞬間顯現一枚湛藍物事,只見其藍芒一閃,頓時將他與黑衣女子冰魄籠罩進去——
待到藍芒消散後,二人已然匪夷所思的消失無蹤。
白衣俊秀賣弄風流地雅興盡消,略有驚色道:「彈指千里珠!」
幾乎不分先後,他與青衣男子分別化作銀、青兩道劍光,貫空而行追趕上去。
而在古井之旁,也渾然沒了一瘋與江楚的蹤影。
原來當白衣俊秀二人齊至的那一刻,一瘋便已攜著江楚禦劍飛走,來到杭州城西的一家普通客棧。
此時,在客棧二樓的一間上房之內,一瘋獨自坐在窗邊飲酒;江楚則躺在床上,依舊昏迷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天際蓄勢已久的似墨烏雲,終於嘩嘩落下磅礴大雨來。
這嗜酒和尚的腳下,也不知不覺堆滿了許多空酒罈子。當壇中酒盡,才恍然二十七壇陳年烈酒,已然被他盡數喝光。
拍了拍醮紅的額頭,一瘋悠長吐了一口濃濃酒氣。
「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他懶懶自嘲一聲,隨後大手平揮,地面幾十隻酒罈頓時消失,連房間內充斥彌漫的酒氣,亦隨之煙消雲散。
他看向床上江楚,喃喃歎道:「老友把他託付給我,唉——真是個苦差事!老子怎麼當時就一時言失,開口答應了呢?」
「好好地‘蓬萊’第一高手,非要躲在一個小小江家裡做什麼總管。現下江家出事,卻給我派了差事。唉,今後雲遊四海普度眾生的快活日子,一去不復返嘍!」
他說著說著,語氣漸漸轉作欣喜道:「「嘿嘿,不過老友既然答應將那件東西做為報酬,這差事再難也算不得什麼。」
「江南羽、江北玄的後代,可是有不少人關心呢。如今江家滿門被殺,想必那幾個傢伙,定會出山為故人後嗣報仇吧?」
「可又是誰與江家有如此深仇大恨?難不成那兩人當真不過為了‘九盞琉璃’,而痛下殺手?」
「唉!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最後,從他口中說出了他生平至今,最多說了不過三次的佛號。
他看了床上江楚一眼,隨後周身陣陣金光閃耀,瞬間消失在房間裡。
當他再次出現時,已是一炷香時辰之後,手裡還提著一個竹籃,其內包子、烤雞、水果葷素無不有之。當然,還有一壺美酒,似乎先前喝的不夠盡性。
「老子從來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下多了一張嘴,光靠化緣可是不夠。我需想想。飛簷走壁出入出入大戶人家盜點錢財?」
他趕緊搖了搖頭,皺眉道:「我好歹也是雲隱‘一’字輩高僧,豈能做出那種小偷行徑?今時不同往日,想不到出家之後,卻不如當年在家逍遙。」
瞧了兀自昏睡不醒的江楚一眼,歎道:「老友豈是僅僅托我照顧一個孩子,其後還不知要有多少麻煩要來,可是為了那件東西——忍了!」
他前後思量,幾乎將日後的牢騷盡皆嘀咕出來,隨後取出竹籃內的一些葷素吃食,手提酒壺自斟自飲。
不久,床上的江楚,突然沉沉發出一聲低吟。
一瘋抹了抹嘴角的油漬,順手拾個桃子走到床邊,呼口氣道:「好小子,可算醒了!」
江楚悠悠睜開雙眼,舔了舔乾涸枯裂的嘴唇,低聲道:「水——」
一瘋苦笑運用指力,將鮮豔桃子一分為八,取之一塊塞入江楚口中,說道:「水沒有,酒對你傷勢不利,吃個果子吧!」
江楚緩緩咀嚼,桃汁滲入喉嚨,嗓子不由清涼許多,微聲道:「大師,家呢?」
一瘋怔了一怔,不懂何意,便道:「你這小子是不是糊塗了?什麼家不家的,老、老……貧僧已然出家數十年,前塵舊夢皆為過眼雲煙,還哪裡有家。」
江楚不知是否在聽,眼皮漸漸合上,喃喃道:「家沒了,家沒了,什麼都沒有了——」
一瘋這才恍然,沒來由的微微一歎,隱隱散發出佛家慈藹氣息,溫和著江楚悲痛的情緒。
「要知道人活於世,不在於長短,不在於富貴,不在於權勢,不過是為了兩個字罷了!」
江楚嘴角微微抽搐,最終開口淒涼道:「為了什麼?」
一瘋笑了笑,道:「意義。」
見江楚目視於他頗是茫然,微微一笑道:「有的人死若泰山,有的人死如鴻毛。你的祖父一生樂善好施、行以仁義,即便乃是歹人所殺,亦是死得其所,死得光明磊落、坦蕩於世。」
「再者,人活於世。出世,不過是在紅塵歲月裡苦苦掙扎,等待著最後的解脫而已。對於生死之故,你不必那麼看不開。或許打開這扇大門,你會看到一片新的天空亦無不可能。」
「故而這個意義,才是人生的本質!」
一瘋佛口婆心的諄諄勸誘,說道最後,連他自己亦忍不住雙眼微紅,好似想起了什麼傷心往事。
江楚目光木訥,可臉上悲怒之色愈加濃厚,沉聲道:「難道爺爺的仇,我便不報了;阿才小虎的仇,我便不報了;江家所有人的仇,我便不報了!」
他越說越怒,說道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一行清淚禁不住悲傷,緩緩從清澈的眸子裡流淌出來。
一瘋隨即道:「報!為何不報?可不過以你區區凡人,如何能夠報仇?」
江楚冷哼一聲,道:「自有律法,自有朝廷來報。即便他是相國權貴、天子門生,若是朝廷不管,我也不會善罷甘休!」
一瘋聞言不禁暗贊,想不到眼前少年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堅毅本色,但仍不免失笑道:「你錯了。那兩個人,不是凡人的朝堂所能定案的。」
「凡人——」江楚一愣道。
一瘋徐徐道:「仙遊四海外,禦劍乘風來。凡人不自知,天地多眾仙。」
江楚目光一滯,驚然道:「仙,是仙!」
一瘋點頭道:「雖說不是,但在你等凡人眼中,亦絕然難以企及。如今你妄言報仇,殊不知在你身前,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度。」
他嘿嘿笑道:「不過小子,我教你法術,不出十年,保你能手刃兩名仇人之一!」
江楚仿似一瞬間抓住救命稻草,緊緊扣著一瘋肩膀,道:「大師,請您幫幫我,幫幫我!」
一瘋說道:「罷了罷了,你且在我‘須彌缽’內淨化怨氣七日。七日之後,你若怨氣完全消除清淨,我便傳授你雲隱寺佛家秘法。」
江楚急道:「為何要等七日?」
一瘋正色道:「佛法,即善法。你失心之痛未消,內心又滿是仇恨,若是現下修習佛法,只能對你有百害、而絕無一利。甚至走火入魔也說不定。」
江楚閉目思量,輕咬嘴唇道:「全憑大師做主!」
「好!」一瘋說罷,將須彌缽盂迎空高舉,一道金芒從內疾射而出,頓時將江楚吸納進去。
下一刻,一瘋背倚床壁,喃喃道:「江南羽,江北玄,你們的後人還真是令我大吃一驚呢!」
「正值少年,資質驚人,能屈能斷,兼之天地第一仙寶‘天元’在身,日後絕非池中之物。若有機遇,嘿嘿,一遇風雲——」
「便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