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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的花肉,和五花肉是完全不同的,我們所說的花肉,也是豬肉,但是是煮熟的豬肉,豬肉加上大料煮熟後,取過可以直接拿來吃的部分,就剩一些豬皮、皮下脂肪,還有一層沒有剃乾淨的瘦肉,放在一起,用紗布包緊,放在大石頭或者其他什麼重物下面壓著,過上那麼幾天,把他們壓得粘連在一起,就成了一個硬塊,再用刀切成一片一片用來拌涼菜,因為每一片上面既有皮,又有油,還有肉,看起來很花,所以就叫花肉,吃起來又有皮的脆,又有肉的香。
涼菜上完了,就應該上熱菜了,我記得有一道菜,不像我們現在吃的醋溜白菜,也不知道放了什麼佐料,不是酸味,但吃起來特別香,大白菜在我們這不算稀罕物,平時我連看都不看它一眼,但是席上這道菜,卻讓我回味無窮。
再來就是炒肉絲,青椒炒肉,甜米,就是用蜂蜜蒸出來的米飯,放在碗裡蒸出來,再扣到碟子裡,通常蒸的時候在碗底放兩顆棗,蒸熟了扣出來就到了最上面,那時候大米在我們北方農村還是稀罕玩意,第一次喝米粥,我怯怯地告訴娘,這個小蟲蟲還真好吃。這碗甜米一端上來,滿桌子的筷子就趨之若鶩,不到幾分鐘就成了空盤子。
有一道不得不提的菜,糖番茄,就是番茄切成一牙一牙的,再在上面撒上白糖。這道菜在今天叫做雪蓋火焰山,在我們小時候的席上,就實惠地叫做糖沙番茄,同樣地,番茄也是農家平時不常吃到的菜,所以席上的小孩們不僅要把一片片番茄搶到手,還要搶到最後已經空無一物的碟子——喝裡面剩下的糖水。
還有很多菜我都記不起來了,只隱約記得在炕上的炕桌上,盤腿坐著一大群人,伸著筷子,在不大的炕桌上奮力拼搏,炕下的地上,還有一桌人,在臉紅脖子粗地猜拳贏酒。甚至門外的院子裡,也秘密麻麻坐著幾桌人,露天裡就開懷暢飲,開懷大笑。我們的生活品質攀升得實在太快,九十年代中期,我們這裡的農村嫁女兒娶媳婦就已經不用自己在家開席了,都是去縣裡的大酒店訂酒席,我們就能吃上魚肉、螃蟹等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了,但是記憶裡,卻數這農家的酒席最好吃,那濃濃的蘿蔔菜湯,從此就失傳了,再也沒人能做出這麼好吃的菜湯來。
二哥的婚禮辦得相當轟動,鄰近的十裡八村的人都知道這酒席的規模有多大,美中不足的是二哥的婚禮,二哥卻沒參加,因為在婚禮當天,二哥有個很重要的考試,關係著他這一生的命運前途,於是,婚禮上只有嬌小的二嫂一個人穿著大紅棉襖挨桌敬酒。
二嫂個子不高,人卻長得很攢勁,她是二哥民教班的同學,也是位人民教師,她結婚的時候燙了滿頭的大卷,配上水汪汪的大眼,別提多好看了,娘對這個媳婦從眼裡到心裡都滿意得沒話說。
二嫂最愛吃的是洋芋攪團,在我們這,冬麥每年都打不了多少,主食就是玉米麵和洋芋。洋芋攪團和我們所知道的砸糕、年糕有點像,只不過我們的攪團是用洋芋,既大家所熟知的土豆來做。洋芋要黃肉洋芋,這樣的洋芋含有豐富的澱粉,砸出來就會有很大的粘性,就會很好吃。
先把洋芋蒸熟,或者煮熟,放涼了再放進砸攪團用的特製的石窩裡,用一個木頭做的錘子一下下地砸。因為洋芋很黏,砸攪團是件很費力的事。但是得知媳婦就好這一口,瘦弱的娘還是撅著屁股掄著錘子用力地砸。
洋芋砸得能全部粘著錘子被帶出來,就說明這一窩可以吃了,把它們用筷子夾成一塊塊,放進用醋、鹽、蒜、紅辣椒末、菜丁拌好的蘸料裡蘸著吃,洋芋本身沒有什麼味道,只是有粘性,吃起來很有嚼勁,再配上這又酸又辣的蘸料,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只有娘配出來的蘸料是最好吃的,後味還有那麼一股濃香,娘去世後好多年,我都學著她的樣子配蘸料吃攪團,但是,明明放了一樣的佐料,吃起來還是沒有娘做的好吃。
二嫂生下孩子的時候,我正好小學畢業,娘為了生計每天忙著東跑西跑為人紮頂棚,照顧小星星的任務就落在我身上。星星是個很可愛的小女孩,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櫻桃一樣可愛的小嘴,白嫩的皮膚,剛生下來的時候惹得全醫院的護士都來看。比那畫上的小明星差不到哪裡去。只是她太愛哭了,二哥和二嫂都在鄉上的小學裡教書,忙得沒時間照顧她,只能由我和爹、娘來看著她。
二嫂沒奶水,星兒兩個月大的時候,一周吃一袋奶粉,後來奶粉實在太貴了買不起了,就只能買袋橘子粉和奶粉兌在一起,喂給她。她兩個月大的時候才正是整人的時候,從一睜開眼睛就哭到沒力氣了才睡覺,娘不在,我和爹只好輪流抱著她哄她睡覺。
娘抽空回家看了一次,直埋怨我和爹把她的寶貝孫女喂瘦了,就把星星帶去他紮頂棚的單位。夜裡,小星星哭著不睡覺,一哭就哭整整一個晚上,吵得那個單位的老頭老太太睡不了覺就都跑來看這個小哭神。現在她都大學畢業了,我給她說這些事她都不相信,瞪著眼埋怨我說她壞話。這小女娃,就是哭著長這麼大的!
娘在外面攬活,爹一個人顧著地裡的莊稼,三哥四哥五哥都在上初中,星星沒人照管,我只好輟學在家照看小侄女,星星一歲的時候,二哥和二嫂把她接到了學校自己照看,二哥堅持讓我繼續去上學,我不情不願地來到鄉里的中學報導。我上小學就比別人遲,再加上在家裡又呆了一年,上初一的時候我已經16歲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有了很強烈的自尊心,班裡的同學都比我小兩三歲,我成了班裡的傻大個,成了同學們集體嘲笑的對象,學校漸漸成了我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