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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老大的勁才從火車站來到銀川的街道,我想我當務之急還是找個能解決吃住問題的活幹著,洗碗涮盤子,都是我平常在家時必須要幹的活,現在我要靠它去掙錢,還真有點讓自己不能相信。
回民我還是沒少見過,我們小寺村就有散居的回民,小寺還有個清真寺,每到他們開齋的日子,我們還要去給關係好的回民鄰居「拜年」。但是我還是覺得他們不好相處,禁忌太多,和我同學的回民小孩我都敬而遠之,生怕我一不小心犯了他們的禁忌,會惹禍上身。
但是一來到這裡,看著滿街的回民餐館,招牌上那些彎彎扭扭的清真文字,讓我一下子懵了:到處都是回民,那豈不是要找不到工作了?
我不甘心地滿街亂轉,瞄到前面拐角有一家哨子麵館,我興高采烈地往前跑。哨子面我吃過,娘就做的一手好吃的岐山哨子面。豬肉切丁,放在鍋裡小火榨出油,在放上辣椒面、花椒面等作料,做成哨子,別提有多香了!再加上娘擀的勁道的麵條,撈上半碗面,舀上半碗酸湯,再加點菜,最後再來一塊涼涼了的哨子,想得我口水都要出來了!去哨子麵館洗碗,說不定還能頓頓吃上碗哨子面!我越想越開心,可是到了哨子麵館門口,我傻眼了!麵館裡面的服務員頭上戴著頂小帽帽,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這裡的回民也吃豬肉?緊接著聞到廚房裡飄來一股羊肉的膻氣味,我恍然大悟:原來羊肉也可以做哨子!
這麼一折騰,我抬頭一看,日頭已經過午,胃裡早上在火車站喝的醪糟已經蕩然無存,肚子餓的咕咕叫。我無奈地走進這家哨子麵館,要了碗羊肉哨子面來吃。原來羊肉哨子面也可以做的這麼好吃!我狼吞虎嚥地吃完一碗哨子面,思考起自己的出路來。據我觀察,這家店的老闆還算和善,哨子面也做的這麼好吃,那麼,我何不問問他們缺不缺幫手呢?哪怕只管我吃住,我今天晚上也能有個去處。
可是,我沒有勇氣上去搭話,我端著碗,一小口一小口呷著裡面剩下的飯湯,想等人少一點再去問問那個服務員,可是這個眉清目秀的回民小夥總是不時地看著我,手裡拿著抹布不時地來我桌子上擦擦,我知道,他在等我騰桌子。我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怕什麼,現在就問!可是老張不開口……
終於鼓起勇氣,「服務員」,「吃對了?八毛。」他殷勤地端走我眼前的碗,我的勇氣頓時像破氣球裡的氣,一瞬間跑了個精光。給了錢,我飛快地離開了哨子麵館。
18
真不知道我怎麼會這麼沒出息!
我一連走過了七八家飯館,在門口猶豫徘徊了好久,都沒有鼓氣勇氣走進去,最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果再不找個落腳處,今天晚上估計我得露宿街頭了,我硬著頭皮逼著自己進了一家泡饃館,可是面對著老闆詢問的眼神,我的心突然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我那單薄的胸膛。我朋友告訴我,第一次找工作,千萬別緊張,別讓人家知道你是生手,要不然人家會宰你。我竭力頻住呼吸,不想讓他發現我在緊張,可是越憋越不行,就連脖子上的青筋也都突突直跳。太陽穴裡的血管仿佛就要從頭裡蹦出來,臉一直燒到脖子根。
我逃也似地奔出了那家飯館,在滿街的燈光裡亂逛。對自己的責備超過了對一份工作的渴望,我委屈地流下了淚水,踩著影子在街道上亂走。這時候,對娘、對家鄉、對大姐的想念佔據了我心頭的每一個角落,我很後悔,我恨自己:放著好日子不過,跑來這個鬼地方,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熟悉的地方,天黑了甚至連個容身的地方也沒有,天氣又涼下來,銀川的白天是夏天,可是晚上又馬上變為冬天。
終於,我再也邁不開步了,前面不遠就有一個霓虹燈箱,上面寫著兩個字:「旅館。」
我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怯生生地踏進旅館那低矮的小門,腦海裡只浮現出一個溫暖的炕頭。這會兒,娘該坐在炕頭趁著油燈昏暗的光給我們一家大大小小納鞋底了,就算在夏天,娘吃完下午飯,也要把灶裡剩下的火星兒捅進炕裡,烘得炕頭熱熱的,我就偎在娘旁邊,替她穿針,散麻線。娘會用她溫柔的聲音跟我講她所見過的有趣的事,還有從別人那裡聽來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娘腦子裡總有我感興趣的故事,我每天都盼著這個時間,好讓娘給我講那些匪夷所思的人。
旅館裡面很暗,走廊上連個燈都沒有,臺階上濕漉漉的,一不小心就打滑,老闆娘還一副鄙夷的神情:「小女娃是一個人來住店吧,我們這一張床只能睡一個人,可不歡迎亂搞的。」我陪著笑臉:「我一個人,一個人住,你放心吧。」「那好吧,先交錢,交完錢就去最邊上那個房間吧,裡面的嬸嬸已經睡了,別吵著她啊。
我很害怕再遇上個兇神惡煞的老太婆,連燈都沒敢開,摸上了床,試探著拉開被子,鑽進被子裡,費力地把全身每一個角落都蒙在被子裡,仿佛這時候被子是個比銅牆鐵壁還堅固的屏障,得到了最滿足的安全感。
我一直在那個髒兮兮的旅館裡呆了三天,我們家雖然窮,但是娘從來都把被子的白裡子洗得乾乾淨淨,可是這裡的被子,看起來是白的,可是上面不知有股什麼味,既不像白的,也不像黑的,灰不啦嘰的,還有些可疑的污點。雖然我不想呆,可是工作的事總也沒有進展,等我好不容易在一家漢民飯館找到份只包吃住的洗碗的活,朋友給我的那三百塊已經花得所剩無幾了。
19
當我終於鼓起勇氣支支吾吾說出我想打工的意圖,這家店的老闆就眼尖地發現我是一個沒有做過工的生手,她一口就答應了我,但是肯定了我以前沒打過工後就堅持說生手不容易用,只管我吃住。我哪裡還有討價還價的本錢,乖乖答應了她,當天就在店裡拾掇安頓下來。
在家的時候娘也讓我洗碗,可是我哪知道,這裡的碗會這麼難洗。
老闆娘賣的是餄餎面,在我們那邊,吃餄餎講究下鍋一熟就要撈出來,放在涼水裡過一遍,調好佐料就端給客人吃,這樣的面勁道,吃起來有嚼頭,可是老闆娘卻把面一直泡在鍋裡,等麵條被煮的發脹,看起來多了才端給客人吃,這樣就能從中多贏點利。有時候客人耍起橫來,老闆娘就當著客人的面打罵我們這些打工的,罵我們手慢,把客人的面泡的久了,客人看到這場面大多數都不說什麼結了帳就走人了。
說是洗碗工,其實我一去就成了飯館裡打雜的,端碗、收桌子、抹桌子,有時候還要爬在灶臺上幫大師傅壓面,厚重的餄餎床子放在齊我胸的灶臺上,我根本夠不著壓面的鐵棒,有時候手慢了不僅僅是老闆娘、大師傅,就連飯館裡比我來得早的打工妹都要掄起手裡的的傢伙打我。
我來了第三天,胳膊已經酸的抬不起來了,大師傅在鍋那頭叫我把鐵棒壓下去,我夠了半天也夠不著,他掄著手裡的大鐵勺就直奔我的門面,要不是我躲閃的快,那一大勺子,估計我以後都見不著我娘了。
老闆娘管的飯根本不能叫飯,而且只能等到店裡沒有客人了才能吃,就地把鍋裡剩下的湯舀出來,讓我們就這湯撈幾根泡了幾個小時泡得都不像麵條了的麵條吃,大家都欺負我是新來的,根本就不給我吃麵條,所以前兩天我只能喝著碗湯,有一天我實在餓的不行了,不顧一切抱住裝麵條的盆,哪怕那個可惡的琴琴揪我的頭髮、掐我的胳膊,我都不鬆手,張大嘴把面一個勁往自己嘴裡塞。他們想上來搶,可是又怕幾個人把盆子打翻了大家都沒得吃,後來他們沒轍了只好公平對待,每次老闆娘端過面盆子,他們就把裡面的面平均分成三份,大家誰也別吃虧,誰也別想佔便宜。我終於沒有再餓過肚子。
而老闆娘說管我們住,也不過是在晚上打烊了之後,讓我們幾個女孩子把平時客人吃飯用的桌子拼起來,睡在上面。我來的時候沒有帶鋪蓋,另外兩個女孩子也一人只有一條薄薄窄窄的褥子和一條毯子,根本沒辦法分給我,更何況她們壓根就沒想跟我分著用。第一天晚上,我就一個人蜷在桌子上湊合了一晚,第二天,我找到之前住的那家旅館,用剩下的一點錢買了一條他們不用的被子,回來把被套洗了又洗,直到那上面的污點看起來不那麼明顯了,才甩了甩通紅的手把它們晾在院子裡。那條髒兮兮的被子也被我放在院子裡晾了好幾天,才沒了那種怪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