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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大姐的遭遇,再想想娘絕情的表情,我咬了咬牙,我打死也不會乖乖嫁過去白白受婆婆的虐待,我要自由!我不恨娘,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恨過,或許當時我就明白娘為人處事的原則,只是不能具體地把它表達出來而已。娘畢竟是舊社會的人,在她腦子裡那種夫為妻綱,父為子綱的傳統觀念根深蒂固,在她看來,一個好女人,忍受婆婆的挑剔伺候好丈夫的家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婆家是一個女人安身立民的唯一場所,只要婆家供著自己吃的和喝的,自己就應該忍氣吞聲,盡心盡力。
15
我跟著人群從那小小的門裡擠進了火車,開始了我的逃跑旅程。
離開了爹娘,離開了從小生長的那片土,我心裡空落落的,火車上人摞人,好多人就地一坐或者一躺,根本沒有下腳的地方,我被人擠進車廂的一個角落裡,脊背貼著牆,臉上放著前面一個大叔緊緊背著著的蛇皮袋子,一動也動不了,隨著人群的蠕動,那個蛇皮袋子不時地蹭著我的臉,我卻顧不上抱怨,在那個不大的空間裡縮了又縮,儘量給那個蛇皮袋子讓出足夠的空間,靜靜地想著心事。
剛上火車的那一瞬間的心情,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感受,從小我都依賴父母,依賴哥哥姐姐,生活的任何一個方面出了問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去求助身邊一個最信任的人,一個從來都不強勢的人脫離家庭,脫離自己從小經營的圈子,突然間奔向一個完全陌生、完全陌生的地方,心裡的後悔、忐忑、好奇,百感交集。
當肚子餓得咕咕叫,快憋不住尿的時候,我想娘,想爹,想姐姐,更想龍龍,甚至想那個差點和我結婚的醜男人,我的朋友為我買的包子早被人群擠得不知去向,仿佛有只手在我的胃裡亂抓,那時候我真想從窗子裡跳下去,哪怕要睡在露天裡,哪怕要吃草葉子,哪怕要回去和醜八怪結婚,給他們家當牛做馬,我都不想忍受現在所受的苦了!我流著眼淚輕聲叫娘,叫爹,叫姐姐。
雖然我的那個朋友在上車之前也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項,在我看來,她周到的都有些囉嗦了,可是,沒想到我們兩個都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想上廁所怎麼辦?我的朋友肯定也沒坐過火車,在車上的所有一切狀況,也都是他想像出來的,而我,則天真地以為車上是不允許上廁所的,從一上車,我就緊張地憋了一泡尿,最後,在走了不到一半路的時候,我實在憋不住了,縮在角落裡無奈地任由一股熱流從褲子兩側慢慢地溢出來,我驚恐地看看左右,還好,沒有人注意我,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僅因為沒人注意到,還因為排泄後的快感。我終於不用費勁地憋著了,那一刻我又覺得世界仿佛是美好的,窗外閃過的景色也漸漸變得可愛起來。可是不久,我又緊張起來,錢都在襪子裡,如果被尿浸濕了,怎麼花?我費力地推了推背袋子的大叔,示意他給我讓點地方,我要蹲下去,可是他面無表情的看了看我,搖了搖頭。這時候人與人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縫隙,他哪裡挪得動,我無奈了,雙腳已經站得沒有知覺了,我根本猜不到鞋已經濕了還是倖免於難,我也彎不下腰去摸摸褲子,就只能這麼傻傻地站著,等著。
我穿的是娘給我做的布鞋,鞋底也是用布做的,就是我們所熟知的那首歌裡的「千層底」,這種鞋除了穿著隨腳,不會燒腳以外,沒有任何優點,易濕、易磨破。雖然當今人們已經一窩蜂似地重新盯上了它,可是我從小除了這種布鞋再就沒穿過其他樣式的鞋子。所以我一點也不稀罕,仍然喜歡穿皮鞋。可是托它的福,我的腳長得很自然,也從來不生病,腿也沒有長歪。我女兒生下來的時候,我試圖親手為她做兩雙小布鞋,只可惜娘那時候沒教過我,只能求姐姐為她們做,小孩軟軟的腳,經不起那些硬邦邦的工業製品的殘害的。
隨著我注意力集中在鞋子上,路也不再那麼漫長,很快我們就到了一個大站,下了好多人,我也終於可以蹲下來揉揉發麻的腳。尿濕的褲子已經幹了,可是鞋子裡面被灌濕了,我不敢輕舉妄動,很怕我把錢拿出來會被車上的人搶走,可是濕了的鞋又很不舒服,我靠著牆席地而坐,輕輕地把腳從鞋裡抽出來,試圖給鞋裡透透氣,好讓它快點幹。餓過勁了,肚子也不咕咕叫了,我終於安穩下來,心裡也不那麼委屈了。
對面有個大姐在喂孩子奶,她就那麼坐在地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掏出(奶)頭給孩子餵奶,我瞟了一眼都覺得難為情,周邊的男人和女人們都盯著她看,她卻不動聲色,只開心地看著她的寶寶大口大口地吮吸著,露出滿足幸福的微笑,寶寶粉嫩的小嘴一下一下地動著,還不時咂咂小嘴,仿佛他正在吃的是人間最美味的食物。我不僅咽了咽口水,肚子又開始了一輪咕咕叫喊。不過後來回想起來也覺得慶倖,還好沒有吃東西,要是吃得太飽了,想拉屎,憋不住了怎麼辦?拉在褲襠裡不成?
背著蛇皮袋子的大叔也終於把袋子放在腳邊,歇了口氣,從袋子裡掏出幾根大蔥,幾個乾糧就開始大嚼,雖然那蔥味老遠就直沖鼻子,我還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或許是我老盯著他的嘴看得他不好意思了,他停下來,朝我左右看了看,咽下口中嚼過的東西,「這個女娃娃怎麼一個人跑路著呢?餓了吧?我給你掰半個饃饃吧?」我沒啃聲,他就把他吃剩下的半個餅伸到我面前,上面還有他的牙印,甚至還有他吃完蔥啃餅子時留下的綠色的蔥渣子,可我還是對著那半個餅狠狠地咽唾沫,不爭氣的手就伸了過去。
餅有了,可是那是已經幹透了的乾糧,沒等咽下去小半口就噎得我直伸脖子,我只能一點一點地往下嚥,咽上半口就要等好長時間,耐心地等著它們從食道裡慢騰騰地往下走,扯得我腸子鑽心地疼,沒吃完一半就疼得我眼淚花花轉圈圈。終於啃完那半個餅,胃裡沒那麼難受了,我繼續蹲在角落裡,耐心等著火車駛向目的地。
我走的時候除了朋友給的錢,什麼都沒帶,只穿了條娘給我做的粗布褲子,還有大姐給我買的花褂子,正值盛夏,我穿得不多,剛上車的時候人擠人,沒覺得冷,可是一到了夜裡,人也下去的差不多了,溫度一下子就降下去了,車縫裡嗖嗖往進鑽著冷風,直往人骨頭縫裡鑽,剛才還冒著汗,一下子又冷得直起雞皮疙瘩,剛剛出的汗就馬上冷冰冰地粘在衣服上,鞋裡面還沒幹透,腳心板像貼了塊濕抹布。我發著抖,縮緊了身子,就差把自己擠進牆壁裡面去了。
夜已經很深了,大家都隨時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打著盹,蛇皮袋子大叔還打起了呼嚕,只有我睡不著,睜大眼睛看著他們一個個在夢裡徜徉,腦子裡的未來還是空白一片。窗外一晃而過的樹影已經告訴我離家很遠了,現在還去想家,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娘從小教育我無論做什麼事都要先有計劃,可是對於我的明天,我沒有任何計畫,沒有任何想法。對於今後要生活的城市——銀川,我甚至一無所知,不知道那裡到底是平地,還是高山,是草多,還是樹多?那裡的人會不會都像三哥一樣,穿著掉檔褲,戴著奇形怪狀的帽子?而我,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裡,將要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才能活下去?這許多的問題困擾著我,反而讓剩下的旅程變得不那麼漫長,終於,我所乘坐的火車悠長地叫了一聲,穩穩地停在銀川車站。
17
車窗外密密麻麻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黑夜,我站起來跺了跺已經發麻的雙腳,隨著人群下車。
火車逼近銀川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所幸我沒在車上看到漫漫黃沙、枯草連天的寧夏,只記得我一下車就忙不迭地找了個廁所解決了憋了一路的問題,出了廁所門,我就不知道往哪走了,窗戶外的天烏黑烏黑的,候車大廳外的氣溫簡直就不能讓人相信這還是七八月份伏裡的天氣。我找了個沒人的角落,靠著牆就進入了夢鄉。雖然還是很冷,可是十幾個小時沒合過眼,再冷我也撐不住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我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探究銀川的形象,一出火車站大門,撲面而來就是滿眼的黃土,還有滿街道戴著小白帽子的回民。
我實在不能相信這個漫天黃土的地方是人們嘴裡所說的富饒的銀川,就算在我們家鄉那貧瘠的大山梁上,長不了樹至少也能生出尺把長的草,但是這裡的黃土,就算在這本應生機勃勃的夏季,也拼命地露出自己的本色,在晃眼的眼光下刺激人的眼睛。要不是火車站的那兩個大字,我還以為下錯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