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滴淚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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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前世 第十章 安小林

我在銀川打工的日子,這條被子一直陪著我,雖然裡面的棉絮已經不太勻整,一堆一堆的,雖然白色的被套也已經被我搓洗得只有薄薄的一層,可畢竟,它是我在銀川所買的第一件大件的東西。更何況,打工的日子那麼難,我也根本掙不了多少錢,就算沒有在這個老闆娘的剝削下,也會在那個老闆娘的欺詐裡過日子。

20

如果僅僅是老闆娘跟我過不去也就算了,可是店裡原來的兩個洗碗工,也是那麼可惡,她們合起夥來欺負我,把老闆娘撒給他們的火都撒給我。可是我人生地不熟的,上哪裡去發洩我的委屈?我能做的,只有哭,一個人默默地把頭蒙在被子裡哭,想爹、想娘、想大姐。真的後悔了這樣在外面漂泊,可是現在,我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

她們在這個店裡已經幹了一年了,兩個姑娘是老鄉,一起來銀川打工,和我不一樣,她們每個月都有兩百塊錢的工資。80年代,本地人下館子吃飯的並不多,在銀川這個地方,來館子吃飯的大都是過往的客商,所以老闆娘才敢在面上做手腳,因為她根本不怕沒有回頭客。所以飯館的利潤還不錯,打工的人都能在這裡掙得相對來說比較高的工資。這也大概就是我們的老鄉都一窩蜂來銀川打工的原因吧。

她們兩抱成一團一致對外,把我這個外地人欺負得無力招架,先是故意使壞,在我給客人端飯的時候絆倒我,讓老闆娘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我打,後來就偷偷在我的被子裡放玻璃渣子,要麼就等晚上老闆娘和大師傅都走了以後把我按在牆角打我。她們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我明白,在這個店裡,除了老闆娘能使喚我,她們兩也能使喚我。也就是,老闆娘不在的時候,我得伺候他們!她們不僅逼著我幫他們擇菜、洗碗,還要給他們洗衣服,端洗腳水。我早上要先起床幹完她們要幹的活,她們才慢吞吞地起床。

她們這麼囂張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她們是那個大廚子的遠房親戚,有了大師傅撐腰,就算在老闆娘面前,她們也能有恃無恐地欺負我。我幹著比他們還累的活,卻只能吃上兩頓飯,晚上在飯桌上睡一覺,而她們卻能每個月都拿到兩百塊的工資。

其實說是兩百塊,到月底拿到手的遠遠不到那個數,老闆娘每到發工資的前兩天都會變得很挑剔,桌子沒擦乾淨、地沒掃乾淨、碗也沒洗乾淨、端飯端的遲了客人發牢騷了,都有可能成為被扣工資的原因。我在這裡一直幹了兩三個月,老闆娘都沒有給我給工資的意思,一和她說到工資,她就找藉口訓我,抱怨我笨,什麼也學不會等等。

我沒想到打工會這麼難,在我的意識裡,無論在那裡,只要我肯幹,賣力一點,走到哪都能掙到一口吃的,我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我以前見過的人一樣,只要我本本分分的,老老實實幹活,就會沒有人欺負我,可是剛開始遇到這些問題,我傻眼了,我想不通在世界上我怎麼會碰到這樣的人,遇到這樣的事。對於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只能一個人蒙著被子哭,然後繼續被人家欺負。就像在家裡娘逼著我嫁人一樣,我還可以借著朋友的幫助逃掉我不願意面對的事情,可是在這裡,我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而每天在我身邊的人,只想著怎麼欺負我,怎麼從我的身上榨取的剩餘價值。我上學的時候曾經在學校的圖書館裡看過《包身工》,我以為那樣的事只可能發生在離我們很遙遠的國家,可是沒想到現在,我卻不得不去面對和他們一樣的處境。

剛來銀川,在這館子裡住下的時候我給朋友和姐姐去過一封信報平安,以後就再也沒寫過信,每天從早忙到晚,晚上關上門就拉開被子睡覺,因為老闆娘不讓我們開著燈浪費電,根本沒時間也沒機會寫信。

在那裡幹了幾個月,我實在幹不下去了,那種非人的肉體折磨讓我欲哭無淚,每一天都那麼漫長,難熬得讓我懷疑時空已經不是我原來所熟知的時空了。

終於,我受夠了老闆娘的謾駡,受夠了那兩個老鄉姐妹的欺辱。當老闆娘再一次撈起笤帚想打我的時候,我卷了被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裡。

我一個人在街上亂逛,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做些什麼,口袋裡只剩下19塊9,其中有6塊9是幫他們買東西時一毛一毛攢下來的。本來想攢到20塊再走的,可是我沒有做到。我替我自己感到羞愧。三哥告訴我,在外面打工,最容易得到老闆信任的是會拍馬屁的人,剩下的,就是那些忍氣吞聲,逆來順受的懦夫。我還記得當時聽到這些我很不屑,我總覺得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要靠本事吃飯,就比如說班裡學習好的同學,無論什麼時候走到我們這些學習不好的同學面前,都是趾高氣揚、洋洋得意,我很羡慕他們,也從心底裡佩服他們,從來沒有覺得他們那樣做不對,只因為卷子上那高的讓人仰望的數字。可是,我的這些人生哲學竟然在這裡完全派不上用場,我每天努力工作,不放過桌上的每一滴油滴,更不會放過地上每一點垃圾,可是,這樣的表現竟然被她們當做軟弱,讓他們都得寸進尺。

我恨透了這樣的自己,我不想輕易放棄融入這座城市的嘗試,但是面對必須要打交道的人的嘴臉,我卻又無能為力,不能像他們希望的那樣對他們百依百順。

可是,就算想逃避,我也已經沒有任何退路,面對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竟然沒有我可去的地方。沒辦法,我把被子鋪在一家飯館的門廊裡,準備就這麼過一個晚上再打算以後的落腳處。

時值深秋,寧夏的夜晚更加寒冷,我薄薄的被子根本就擋不住涼颼颼的冷風。我強忍住淚水,不讓它流出來,只因為受不了寒風割過臉上的兩行傷口。

我在被子裡抖到天空魚肚白,終於不那麼冷了,反而燒起來,仿佛身體表面的皮膚都被點燃了,可是我還是不住得抖,抖的牙齒都不受自己控制,咬破了自己的舌頭。

我漸漸失去了意識,不停地看到娘,看到龍龍,還看到姐姐,他們都對我笑,圍著我,讓我覺得安全。

不知過了多久,身子一輕,我被人騰空抱起來,又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人安置在一個柔軟的床上,我努力想看清自己在什麼地方,但是眼皮重的根本就抬不起來,就像上面有萬斤重的東西在壓著。

可是跟剛才讓人顫抖的環境相比,我覺得現在真的是太舒服了,柔軟暖和的被子,服帖地圍在身邊,讓我繼續自己的美夢。

然而不一會,美夢就變成了噩夢,不是那個差點和我訂婚的醜八怪,就是那個曾經讓我覺得無比恐懼的數學老師,都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來,把我逼到牆角,讓我無路可退。

終於,我受不了這種折磨,奮力報復,抬起胳膊擲向那個惡魔的臉,可是胳膊最終沒能抬起來,這一掙扎卻讓我弄醒了自己,才明白過來我已經離開了棲身的簡陋門廊,已經睡在一張溫暖的床上。

22

當視線不再模糊,我發現我正睡在一個單身宿舍裡,斑駁的牆面上有一副看不清臉的明星畫,昏黃的燈泡罩著這個非常髒亂的宿舍。

「你醒了?」

眼底緩緩伸出一張大臉,關切地看著我,一時的驚慌讓我有點不知所措,緊張地看著他。

「你發燒了,是我把你從門洞裡抱回來的,你已經睡了兩天兩夜了,醒了就好,醒了就能很快好起來了。」

我費力地點點頭,感激地看著他。他個頭不高,黝黑的皮膚,額頭高高隆起,在不亮的燈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不大可總是看不到底的雙眼,厚嘴唇,一看見我就咧開老大,露出雪白的整齊的牙齒。這個人,是我的救命恩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讓人感覺很舒服。

原來我前晚選擇的這家飯店,竟然是銀川不多的一家漢民飯館,而且是銀川數一數二的上檔次的飯店,我當時只顧挑能夠一個避風的去處,誰想到就挑了一家高級飯店。

這家飯店的管事的還算通情達理,所以之後我在那個宿舍裡住了兩天,直到能夠勉強能下地走路,雖然還會天旋地轉,但我說什麼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一來我沒錢,二來我已經占了一個鋪位,在這裡打工的其他姑娘們晚上只能擠在一起。

救了我的那個人叫安小林,是這家飯店的幫廚。

他是四川人,有祖傳的做川菜的手藝,但是畢竟這是家大飯店,老闆還沒有充分認可他的手藝,所以他暫時還是幫廚,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日後一定做不了主廚,因此他在飯店裡還算吃得開,大家都願意給她面子。

自從救了我以後,他人前人後對我照顧有加,其他人看在眼裡,也都對我很照顧。一起的姑娘們更是特別照顧我,給我騰開了一張床,還給我勻了一床褥子,弄得我怪不好意思,但是她們的好意怎麼都推不掉。我只好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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