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

一夜,木南擁著子影終忍耐不住地說,景三,我一表姐人很隨和,叫施臨。一直吵著非得見你。

子影側著身子。哦的一聲。便不語。她是很討厭搞一些這樣那樣的關係。瑣碎,無義。而且,自己實在是無心去交涉。木南該是知道的啊。可是,為何還出此言。那就是逼不得以咯。一番自忖後,便也就道,施臨姐,挺好聽的名字哈。

木南輕輕吻及她的脊髓。謝謝你的信任,景三。他亦不知道該說什麼,明明是不願做的事,卻自私地讓她理所當然地接受,他越發憎恨起這樣的自己。他該說的因是對不起。可是徒然,這三字顯然撐不起這壓鬱的重量。

子影傾其他的情緒,只言。木南,因為愛著你,所以體會,信任。

我不能因為你愛我,而讓你做一些擬本身不想做的事。景三,愛不該是如此自私。木南蒼感地訴說。

嘿,木南,你太追求完美了。人的自身能力無法達不到那個高度的。那種美是與現實對立的。子影捂著他的輪廓生疼地回他。而她本想再訴及,人本性就是自私的。後想這樣的話題太過爭議,不說便罷。各人持見。

因為是你,所以我想要變得完美。我會讓它因太美而不會與現實對立。這世界上有一種異常堅定的眼神很可怕。它賭其人自願去相信,而反駁自己本意的意向轉變。

很簡單,要不死得太慘,地府不收。要不,美得太決絕,天堂供不起。只得飄曳在在俗世涼城。永孤魂野鬼般遊蕩。

隔了幾日,木南便帶回了一女子。容貌生得大氣,寬鬆的衣著。打扮隨意不講究,毫無有錢人或年尊的架子,滿面堆笑。一進門便拉住了子影的手,嘿!這就是三景吧。楠仔都炫了好多遍,一直想瞄瞄的。果真,清豔,脫俗。

子影盯著木南好一會,第一,什麼時候成三景了?其二,果真隨意,瞄瞄。最後,多了一修飾,清豔了。最後木南哼哼的兩聲。她才恍過來,面帶微笑叫。施臨姐。

呀,好久就想要個妹妹。可惜啊,這個小子不爭氣,多帶了一‘靶’……施臨絡繹著。

木南趕兒截道,姐,走走走,您回去吧。飯就不留……

死孩子,一邊去,我是來看三景的。關你‘耙’事。做飯去。

你不是都在酒店包的嗎。家裡沒菜。

奶奶的,姐要來,都不用準備點菜的嗎。待遇也忒差,誰還願意來啊,(喂,你好,韋總啊。您怎會有時間來個慰問電話啊。沒事,那就不會這般簡單問身體……)不過這小家的確是不錯,逢年節氣相親可以多躲躲哈……

子影是忍不住笑起來,這表姐實在是逗,好熟悉的場景。像是……

走咯,姐也去買買菜。施臨已挽起子影的手邊往玄關走去邊嘮嗑。留下你老公形單影隻喲。

三人去了購物廣場。果真木南被拋得遠遠地,施臨已夾著子影到處逛溜,直到要提購物袋時才喚他快點過來。真理是,一個男人,千萬不要同時和兩個女人在一起。

吃啥白菜,又不是兔子。拿根蘿蔔啊。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媳婦得好好保養皮膚。

(你熊蛋啊,不是說了。今天有什麼事全交給小歐的嗎。開會思春去了啊…啊,什麼?許總今天下午)

這狗尾巴魚買了,楠仔。這啥小蝦子拿包,鴨,弄啤酒鴨吃。家裡有啤酒的吧。

三景不是喜歡吃淮山的嗎,拿著啊,傻帽,還不好好表現。被別人搶走去,這麼清素的好姑娘。

喂,你好。許總啊。嗯,那個GPRS的流程我下午會詳細跟您匯接。

三景,真不好意思。一路電話聒噪著,姐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的。施臨突然正經起來,挽著子影的手說。我知道你肯定是貓在自己世界裡的人。大以不願見及楠仔的家人。尤其像我這樣潑肆聒噪的姐。可是,我必須莊嚴地告訴你,曾經惑言娶姐進門的臭男人就不願帶我去見父母,親人。所以呢,其實見其家人,是一種親你的表現,更是尊重。說完又瞄瞄木南的身影才道,性功能旺盛的他好像還因你隱忍了好些時日吧。

施臨毫不忌諱地言語。子影已想找一洞鑽進去。只得切開話題。姐,從不問我是做什麼的。本也是好奇,她一向以靜制動,等別人問及。但是,施臨毫無問她的跡象,又不像是克制。只得借機道出口來。

呃,哦,我知道了。你就是因為怕別人問你一些事才討厭交涉的吧。告訴你,只要不要臉,就什麼都不怕。施臨更是眉飛色舞回她。又停駐下,輕輕環抱她,真是聰慧的女子,並不放縱,只是試探性地給人暖意。‘三景,你是敏感的孩子’。放心楠仔會好好照顧你的。她悠遠的眼神傾注到子影。感性地說著。

啥來著。因為,不管做什麼,它都只是一種形式。樂意做就好。何必去廢話。像我們身在商場,對名利都放不開。而三景,該是‘能放下’的人。姐真喜歡你。

說什麼呢。這麼聲情並茂。木南提著滿滿兩袋食物,湊上來道-

說你唄-說你的壞話唄。施臨與子影同時出聲。兩人對視一笑。

姐,你這女魔頭這麼快就教壞景三呢。

去你大爺。趕兒回去給魔頭燒飯……

回到家,子影在廚房幫著清洗菜。木南悶著啤酒鴨,湊到她旁邊道,今,真講了我壞話。

可不是。子影俏皮地回他。

木南故作饒思狀道,那我真該想想,有什麼壞的地方可以讓你們講的。半響才又說,實在是沒有啊。只有點痞的…估計你該講不出來。

我講得出來啊。她講不出。啊笨。施臨不知何時湊了個頭過來接道。

我的姑奶奶,不是在客廳洗好了瓜果,擺了零食,倒了茶水麼。木南不耐煩地道,好不容易滋生了點氣氛又渾了。

哼,我得教三景一些治你的法寶。免得日後受欺負。說著便欲拉子影進客廳。不想,電話又響了。她焦急著的神情,掛了電話。道。怕是不得安寧片刻啊。三景,楠仔,我想是不能在這吃飯了。

呃。兩人異口同聲。只是木南後道,那也好。只是…這麼浪費了這麼多吃的哦。

施臨拍了他腦際。道,真沒良心。後又與他緊緊擁抱下。兩人目光深情。木南又心疼地囑咐她,再忙,也得記著吃飯。

那是,姐我左手一隻鴨,右手一隻雞。邊說著邊去到客廳拿包,隨手拿了個蛇果塞包。又瞅過眼,道。怎麼都眼睜睜看著我偷拿食物呢。真不乖,也該裝作不知道的啊。忙著又去玄關處換鞋。

子影與木南無語地笑著,也跟著換鞋去送她。

有良心,沒趕著要吃飯而撇下我。哈哈。施臨顧自乾笑著道。

出了門,她遞了鑰匙給木南,喚他去開車來。又捂著子影的手,歎了口氣道。親愛的三景,感情不是兩個人的天長地久,而是不管是否天長地久,仍舊還是兩個人。勿珍惜。

施臨姐。謝謝你。子影覷著她點頭,輕言。

送走施臨,兩人回到屋子,已四處飄香。兩人嗅著,嗅覺自是欣喜,嘴卻也啊的一聲往廚房奔去。爐上的鴨已白黃煙四起…

待到晚上,木南擁著子影躺著床上。兩人毫無睡意,子影自是想起施臨所說的話。想必是個灑脫的人物。大氣又有氣場。與自己迥然不同。木南亦知她受到觸動,喚她聊聊天,以不陷入深思。

施臨姐跟你關係很親呢。她隨口說到。

嗯。我們從小關係便好。她從英國留學回來後,父母公司虧損慘重,偷稅,後簽證去了倫敦。自己憑著在英國受到的經商教育,在國內打拼出了一番事業。一個女子,總落得不容易。也時常暴躁難受,淩晨還喚我出去陪她喝個爛醉。又事業心太強,遭到已定了婚約的男人摒棄。爾後便一門心思地遊走在事業上。

子影聽得入神。有人比自己慘,並不會覺得自己有多慘。反釋然很多。也心疼著別人的心疼。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便不言,只緊緊抱著木南的手臂。

而在此前的木南卻是不解,她為何那麼緘默。長時間下來才明白。很多時候,她都如此。不言語,也沒太多表情。跟她講個笑話,往往冷了自己。她只是用眼睛傳述,你剛說的是什麼。你在笑,她卻置若罔聞。自顧著走神罷

爾後一次在餐桌上,木南終忍不住問她。子影卻反倒是驚愕的眼神盯著他。半響才言。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也不解人為何要說那麼多廢話。

她就是這般冷言,頹然得像是個木偶。自打他帶她到這房間起,便一直靜默著。從未出過門,房間整夜都亮著燈,有時白天亦是。一次,木南納悶著,終輕輕叩門,卻沒聲響。進門才知,子影已趴在電腦前睡著了。螢幕上是WORD的文檔,名為默色檸檬酸。QQ在閃動著,點擊出來備註名卻是位編輯。催著她交文。他審視她的文字,大以是稿文。文筆還不錯。

他終於明瞭她的職業,最起碼對她有所瞭解。他幫她保存,關了電腦。小心地抱她去床上休息,可憐的人兒大抵是太累了,眼睛閉得緊緊的,略睜開下,又緊緊閉上了。而木南還在自忖著,若驚醒了她,自己該會多失措。直到幫她蓋上層薄的小毯子,他還是禁不住在她眉心輕輕烙了一吻。

她的房子略顯淩亂,東西大以是從她自己租的房子那搬來的。簡單的設置,搖椅,書桌,衣櫃,床,別無他物。書桌邊四散著些許煙灰,紅雙喜的煙蒂。上面有深淺的牙印,仰在煙盅裡。落了些細小灰塵的杯子。一杯已頹焉了的植物。木南興致地清理了這一切。又輕輕地擦了木質地板。在床頭櫃子邊放了半杯剛接的溫水。便出了門。爾後,這樣的事便持有發生。

直到一天木南下班回家,剛進客廳便聽到低沉的呻吟。趕兒跑到子影的房間,只見她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臉頰滿是晶瑩的汗珠。他蹙緊眉伏在地上問她怎麼了。可憐的人兒已陷入昏迷狀態,支支不語。木南只得把她送到醫院。女醫生毫不情面地說,連老婆痛經都不知道嗎。護士又盤詰,她是有多久沒休息了,貧血非常嚴重,還營養不良…木南緋紅了臉,只低頭無語。道謝。護士見他態度好也就停止了聒噪。又教了他一些止痛的常識。女人總是愛替女人抱不平的。

子影只在昏迷狀態中,卻也露出一絲殘笑來。漸而,沉沉睡去。待她醒來,木南已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她環視四周,是在自己房內。心並也安了。可笑的是,自己的手竟緊緊抓著木南的手臂,還有指甲劃過的痕跡。

她偷偷端詳起他的容貌。眉宇間覷著股英氣。像是在對人微笑。睫毛濃密地拖在眼圈下,似安睡的嬰兒。高挺的鼻子。雙唇濕潤,毫不乾澀。嘴角似笑非笑。好似,這樣的嘴唇天生是用來接吻的。精緻的臉部,輪廓顯得好不分明。真是好看的溫和男子。子影不自覺地輕輕撫摸他的輪廓。

木南被她的酥涼的手觸醒來。她的手也不回避,既然被撞個正著,又何必再去躲閃。而木南自是驚訝,一時間手足無措,只道是好些了麼。餓了沒。被他這麼一說,她倒是真的餓了,也是睡得太久了,全身不適。便點了點頭。又問他,不用上班嗎。木南暖和的微笑起來,著眼手腕上的時鐘。摸著她的頭,道。傻丫頭,現在將近淩晨一點。又反拉起她蒼白的手指,蹙著眉道,你已經昏睡了…三十一個小時…

子影咽下口水,緩起手來,伸到他的眉心處,輕輕撫平他褶皺的眉頭。

木南更是喉嚨處吞咽著,微笑著拿下她的手,放進被子,起身道。我去做點吃的。

吃過飯,子影拿著浴巾,去到洗手間沖涼。木南卻憋紅了臉攔著門檻道,你,那個…護士,說,那個了…不能沖涼。子影驚愕地低了頭,喉嚨發出嗯嗯聲,只道是,我不沖涼身子不舒適。木南頓覺自己管家婆似的,況且這事也不大好阻止,又低沉著聲音道,那你別太久,水熱點。語後便倏地閃開了。

子影在洗手間內嘴角不覺地便流露著笑意。被男性細膩地籠罩著的感覺。

實在是睡了太久,子影只得坐到陽臺處發呆。木南在她身邊坐下,遞給她一個暖手袋,讓她放置肚擠上。他覺得自己越發地扭捏呢,這該死的護士,說的到底有用麼。子影眼睛脹得緊,面對這直生生的關懷,她越發地覺得自己不能忍受別人對她的好。一丁點也不能。她會想起那個老人。那個自己一直有著遺憾的老人。

子影漸漸抱起了木南的臂膀。身子斜靠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木南對於她主動的親密倍感驚喜之餘,卻以為她又疼了,一時也無措。對了,護士開了藥的,他才想起,她該吃藥的。趕兒貼著她的手說。景三,我進去給你拿藥吧。

子影並不知什麼藥,只半央求半命令的語氣道。就這樣靠著坐會吧。她的腳蜷縮在籐椅上,雙手越發緊地懷住木南的臂膀,不鬆弛半點。完全陷在自己的綿綿憂絮裡,靜靜地不知多久。

還是在那天與P結束後,子影出了自己的房子,落得無處可歸。世界之大竟不會真的有屬於自己的東西呢。已是淩晨兩三點,她只得隨意尋到一個小旅館休息。太累了,不管是身心。再次清醒才發覺自己已昏睡了一天,尤覺自己魂靈般,沒得歸屬。便在網上溜達了一會。可惜卻見著安兒與洛言一大堆要摧毀她整顆心的留言。若有得選擇,她寧可不要見到這留言。來得太殘忍。還是一個月前,洛言委婉地告訴他,姥爺身體不適。安兒譴責她為何手機也打不通。看到資訊請速致電。速速趕回清鎮去。留言太多,子影屏住呼吸直接點擊最後一頁。

六月二十七。10:29子影,在哪?你出事了麼?看到留言速回清鎮。

六月二十七。17:04姥爺拖延著欲見你最後一面。

六月二十八。00:16子影,不知道你是否能瞧見,但我與安兒還是每天給你發資訊。別無它法。看到速回家來。

六月二十八。10:38姥爺…撐不住了。澤叔已趕回。我們都陪著他……

六月二十九。00:01子影,但願你沒事,姥爺已意識不清,待見你方垂眼。

最後的一條留言,時間,正是昨日。子影慌了神。欲斷魂。卻也沒了意識的往機場趕去。

飛機上,子影眼淚不住地流淌。她真失了知覺。只有流淚這一動作罷。

她的影子卻在詰問自己,為何自己要昏睡這般久,為何。可笑,冥冥之中麼?可是,為什麼……沒有可是。

是自己與所有人斷了聯繫,近段時間都未打個電話回清鎮家。混了的日子…

姥爺,您會等我麼。姥爺。只願再伏在您身邊喚您一聲。聽您叫我一聲影兒。您的影兒已無顏…

還能麼,老天,請告訴我,請挽留這一次機會,求求您。可以麼。

待到子影一路慌張地到了清鎮,只聽喇叭哀悼聲綿延。子影停了淚,趔趄地倒進門時,只聽一房子人都在嚎啕大哭。彼時姥爺剛封了棺…

爾後,子影便癡了。不言不語,不吃喝。每天混混沌沌地呆在姥爺墳邊。卻沒了眼淚。自從得知姥爺已告窆,眼淚便是奢求了。她不記得自己暈倒了幾次,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送到,姥爺…入墓。

安兒已是大三,預去法國深究美術。看著子影的樣子,哪放心。她不知她的生活竟是怎樣,連最愛她的姥爺她都沒見著最後一面。就算是責怪。看著她也是一簾心疼。勸慰本是無謂的徒勞的廢話,而且她們也說得太多。

她與洛言再次陪子影坐在墳墓邊時,安兒看著她失了魂魄的鬼樣,終忍不住發怒。剛拖起她的身子,欲破口大駡時。子影身段太過柔軟,虛弱,一下便倒在了她身上。哪還敢罵,倒是嚇得不輕。洛言更是白了她一眼,徑直抱著她往家走。她沒半點生氣,因見著自己哥哥憂傷的背影,心裡翻滾著難受。從小到大就沒見他如此落殤。

待子影蘇醒,每日便昏睡在床上。她並沒想死,這只是一種狀態。無法改變。她怎能死。她怎能錯過了母親的葬禮,再遺憾地去見她說是,也未見到姥爺最後一面。她又哪來的臉去見那位曾經托她照顧姥姥姥爺的小舅舅。哪敢見她最親愛的…姥爺。如今她亦不敢下樓,那兒都佈滿了姥爺的痕跡。更重要的是,不敢落見姥爺的…靈位。她甚至都忘了姥爺的容顏,心底卻供起了一座靈堂。而靈位上的相片卻是一片空白。只有樓上,姥爺很少上來過的。卻也充斥著老人的氣息。

反倒是姥姥,爬上樓來。仍舊是笑容可掬地拉著她漸滿是骨頭包皮的手。喚她,影兒啊。

只此三個字,子影已是淚流滿面。她好似聽見的是姥爺的聲音。蒼勁磁顫地這般喚她。影兒啊。她原以為自己不會在落淚,在得知這消息,從一座城市碾轉到清鎮這小鎮上的顛沛流離時,已流盡了罷。她已覺自己的淚腺要乾涸了罷。卻不想,奈何,這眼淚是流不盡的。只要受到觸碰。並一觸即發。

子影不知道姥姥是怎麼笑出來的。而且那麼自然,如往常般。雖然明知她的心裡是被了一個大坑的。巨大的,無法填補的坑。姥姥用蒼老的手去抹她眼角的抹不去的淚,佯裝生氣的訴子影,你這傻孩子。快莫哭了。成了瘦不拉幾的小貓仔。真不好看。不許賴床了,梳妝下。姥姥啊,可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咱姥孫倆下樓好好吃一頓。子影忍不住慟哭起來,摟著姥姥的身子。

僅僅一個月的時間,姥姥把悲傷掩藏得幾好。生活如往,倒還顯得輕鬆了許多。脆底是老人,以自身的行動來勸慰總是能起到很好的作用。子影也未觀察仔細,只是真的未見姥姥哭過。或許真的,沒有眼淚的悲傷時勝過淚流滿面的。因為那種悲傷只堵在心裡,怎也無從釋放。

姥姥卻這般告訴她。我與你姥爺五十年金婚。一直相敬如賓。他是個有學問,儒雅的人,而姥姥終究是個中國傳統的女人,並不懂什麼哲學。只願跟著他細水長流,便是好。姥姥洋溢著笑媚了眼道,我啊,一直很慶倖能遇到他,並且能夠嫁給他,結為連理。這是好事,怎能哭了。哪怕他已走遠。但他留下的氣息,容顏,與他相處的五十多個年歲。這都是他留給我的無盡財富。

你姥爺要走的時候,還欲見到我的笑顏呢。老頭子說啊,那是人世間最美的表情。就像這樣,姥姥笑得好看麼,老人不禁面向子影,對著她滿面堆笑。子影掛著淚,綻開笑顏地沖著老人直點頭。確實,最美的微笑。

死了的人,便能完好地活在心裡。活著的人,便殘碎地葬在生活裡。

天,這是多久前的事,不過就那麼晃月之間。奈何,過去的,與現在的遙遠。差別如此令人驚歎。子影惶悚這去了的時日,將漸漸在這亂世繁衍裡變了遺逝。她失了的心,幽幽綿愁不禁流露。木南空白地杵著,喚她景三。你還好麼。子影只靜默地倚在他肩膀上,長呼了口氣,閉上了眼。想著姥姥在她離開之際說。生活是自己的,即使走了個人,照樣得微笑地走下去。別擔心姥姥,好好追逐自己的生活,累了便回來。曉得啵。影兒。影兒。

子影最終還是沒望一眼姥爺的靈位。那是她著不起的眼。釋懷是對生活,而對於遺憾,卻是終生的。永無法釋懷,一輩子糾纏。在得知妍逝去時,子影都未如此糾慟。她也總該明瞭,妍為何面對自己的父母那般心酸。那是一步步著實地瀝淅自己的曾縫好的傷疤,再一層層剝去。

她想流下滴淚來,卻終沉澱得碉壘。她把自己的臉貼在木南的襯衣上,感知到他血熱的體溫。輕輕呼吸,好舒適。可難為了木南,她輕微地呼吸,蘇醒著他的每一寸肌膚。毛孔都縮張著。重要的是,他的胸膛真得承受不住這小妮子無意的摧殘了。癢,他只覺得異常難受了。可她卻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他的胸膛都直硬起來。待她抬起頭,天已漸曉。而他一整晚都翹著二郎腿,直冒虛汗。

她是在經期來和走時疼得緊的。木南每在臨上班前囑咐她吃藥,可是都被她含糊過去了。她是那般討厭藥的,小時候吃藥都是被姥姥強行把藥送到喉嚨處,然後叫她使勁喝水咽下。可是她就是咽不下去,通常都吐了出來。那種膠丸的總分散了殼,小顆粒的藥滿嘴都是。而粉末狀的藥丸,更加痛苦。融了水,藥味變濃噁心難耐。幾次下來,姥姥便也不逼她吃藥了。直接打針。自然,子影便很好地照顧自己。

如今,卻沒了照顧自己的心了。子影倒了杯開水喝,便裹著床毯子蜷縮在沙發上,捂著暖手袋。她用VCD放鬧騰的元曲《鏡花緣》來麻醉自己的疼痛。那是姥爺常愛放映的碟子。姥姥便總挪把小木椅坐在姥爺身邊。姥姥不懂的地方,姥爺總是會很詳細的解說。耳濡目染,姥姥也總能講好些個回合來。姥爺獨自看戲時總愛吧啦的抽幾口捲煙。洛言還告訴她,姥爺在臨走前,還勉強吸了一口他幫著卷的煙。告訴姥爺,卷紙還是她年末回家時裁的。姥爺便略帶微笑地閉上了眼。煙絲緩緩成口裡冒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子影只覺渾身冒虛汗。額頭卻涼得很。只聽《鏡花緣》裡道,只因三代以後,人心不古,撒謊的人過多,死後阿鼻地獄容留不下。嘿,自己往後也該是阿鼻地獄裡容留不下的人罷。她在茶几上尋了跟煙來,點燃一絲幻滅,焚盡最後的欲念吧。別再來了。內心的驅魔。

木南一進門便被雷到,覷見子影的身影。趕兒上前問道,又疼得厲害。都冒冷汗了呀。那藥沒效嗎,該死。那種貼的呢,也沒用麼。子影突覺欣慰,露出臉龐,對著他莞爾一笑。眉間卻又緊皺著。木南被她突至的笑容木訥了半響,學她,伸出手,在她眉心輕輕撫平那褶皺。繼而,瞅見茶几上的食物與藥丸,又皺了眉嚴肅道,你沒吃飯,藥也沒吃。真是…好啊,還抽煙。說完便奪了煙去滅掉。

子影注視著他說話的神情,不知道自己是孩子,還是他像老人。只噗嗤一笑,又咳了起來。身子緊緊地擰成了一團。木南隔著毯子拍著她的背脊,發覺到毯子的潮濕,便挪了去。只是她的純白色的布料衣物都浸濕了。顯出裡面緊致著的內衣。木南趕兒轉過頭去,倒水拿藥。

景三,我有點生氣。你怎能如此不愛惜自己呢。木南邊說端了杯溫水到沙發前來。手裡來著瓶裝的液態藥物。

木南,請不要強求我做任何事,即便它是好的。子影著眼藥便覺噁心,只後悔自己忘記藏起來,倔強道。

木南已諳悉她的性格,不能硬來。撫著她的髮絲,只道,木南不會的。子影不想他說完便扭開瓶蓋自己仰頭喝了大口。她驚愕地張了口,就這麼一瞬間。木南就勢把口裡含著的藥送到她口裡。不用強行,她只順勢躺著,而又張了口。而在她意識到口裡的藥物時,他溫暖的舌已昧獲了她原本該有的反抗。半響,兩人反倒覺得真是在接吻,而並非是喂藥罷。誰都沒有想要分開的意思。

到晚上臨睡前,木南落到子影房內,她正斜躺在床沿上,薄的毯子方能凸顯她婀娜的身段。她的發尖將近傾瀉到木質地板上。滿是YOU惑,而手裡捧著本‘紅樓夢’。木南恩的一聲,潤了潤喉,賊笑地拿著藥瓶,道。還要我喂嗎?

子影聞聲,書已非書,只是一畫面,而字跡已漫漶成了某人的嘴臉。卻也逗樂著,頭也不抬。道,好啊。

木南不想她轉變得如此調情,一時竟也語塞。只俯下身來,挪開‘紅樓夢’。她的房內只開了盞檯燈,剛照了這俏臉,透澤的眸子,柔弱得水紋蕩漾。時而又決絕,令人無限生疼。嘴巴有著柔媚的曲度。他毫不猶豫地便接了瓶蓋,正欲喝,卻被子影攔了下來。只道,還喝,不怕有副作用。便攫取了藥瓶,順勢撲下身子。可剛抿了一小口,未到喉嚨便覺噁心難耐,忙起身赤腳往門外跑去。

木南不曉反應如此大,忙跟了上去,只聽到衛生間裡的一片幹嘔。他看著鏡子裡,子影因長髮遮掩顯得越小的臉頰被嘔吐憋得通紅。心裡不覺地滋生起愧意,直輕拍起她的後背。又忙著給她遞紙巾。半響,子影反轉身子,大口揣著氣。略委屈又些許憤怒道,以後,不喝藥了,行嗎。啊。

木南盯著她泛起層水紋的眼睛,滿是心疼地道。我說了喂你喝又不要。

子影籲了口氣,不言語。蹲下了身子。她是想到了姥爺,在姥姥灌她藥嘔吐時,他總是直輕拍著她的後背。責怪姥姥喝不下藥就算了嗎,硬逼著孩子做什麼。虧了這話得到的解放。不用吃藥卻是直接打針。是福還是禍呢。

木南也隨著蹲下,輕輕懷抱她的身子。景三,對不起。子影卻迷糊著抱起木南,嗚咽著直喚,姥爺。可憐的木南一臉無措,一臉心疼。哪一出跟哪一出啊。想著不讓她著涼,便抱她出了衛生間。小人兒緊緊揣著他的手臂,倚在懷裡抽泣著。從沒見她這般情緒過,或許真是壓抑得太久了。他一直覺得她奇怪,在到他這來的二十幾天內,太過靜默,不出門,又不大吃喝。每天不是睡覺就是杵在窗前發呆或在電腦前敲字。

他的心也沉靜起來。哭得像小孩子般的景三揣著他的手臂。一改前些日子的冰冷。木南只得抱著她一齊躺在自己床上,只是抱著她,被她緊緊環抱著。她只是緊緊抱著他的手臂,佝僂著身子。還在抽泣著。他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直到第二天清醒,他的手還被她緊緊抱著。他深知,她是個太需要安全感的女子。

直到那天她蹲在門外。兩人的關係才親密起來,他也試圖著打開她的心。很明顯,她漸漸展顏,尤其是在挑逗她的時候,那份羞澀後的嗔忿。而又不忍如此,索性地對他放蕩不羈。這時候的她有小情緒,甚是可愛。

怊悵的是,木南在一次幫她關掉電腦時,看見她的稿文裡婉約地表示著,zUO愛只是感知到疼痛,卻又甘之如飴。因為清晰地感知生命的真實。生活,身子,情緒,都填得滿滿的,已無暇空虛。已然丟了破碎的現實。在破碎的身心上。劇烈感受。

木南心疼地觸及這些文字。毫無疑問,這是在鞭笞他的心揶揄他的思想罷。這些日子,他還沉浸在因這親密而讓景三越發的生活了。兩人也變得密切。

木南只痛恨地在心底呼籲,難道能讓你感知真實的就只有疼痛嗎,景三。景三。

他已有一個星期未碰及她,而子影也明顯感知到他的逃避。還有的是她確是想他了。她不知自己是否還有感情。對愛的定義是那般模糊。她已不願深究。或許,喜歡來的簡單。那麼,的確,她是喜歡是上他了。子影終歸結。因為自己不時便想著他深邃的眸,詭異地是他眉宇間總好似對著她溫和地笑著。嘴唇亦是。似笑非笑。小鬍子也逗趣,且性感地YOU惑著她。她想清晰地端詳這張臉。不是吃飯或他在客廳喝杯茶時,趁他不注意偷瞄他。

而他近段時間又不來找她曖昧,常貓在書房。她想得鬱悶,落到陽臺處抽煙,她是極少抽煙的,畢竟一直不喜那邋遢狀態。只是心情鬱結餘悸時便抽上兩根。他家的陽臺很漂亮。落在兩間主臥的前面。推開落地玻璃門便是。有時她打開落地門去到陽臺透氣或抽煙時,便能瞧見他的身影。他端了杯咖啡悠閒地倚著籐椅上仰視天空。她便也隨著坐在籐椅上。靜默地瞧著一顆星星,不眨眼。好似,那是熟人罷。

在她答應搬至他家來時,便驚愕到。也該是有錢的男子,畢竟如此奢華一套房子。而又心細。把她的房間佈置得跟自己租的一樣。還是很有清鎮姥姥家的味道。她很感恩,只是那時,心灰頹靡,無暇表露。只輕言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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