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言,琢言。」恍然間,付琢言感覺有人叫她的名字,還輕輕推她的身體。她從自己封閉的心境中跳出來,原來是方韶其在叫她。
「到家了。」方韶其沒有對她的失魂落魄發表意見,只是為她打開車門。
付琢言下車,一時間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和表情來面對方韶其。方韶其倒沒有要求她的感激,只是拉著她的胳膊一直到門口。付琢言沒有打掉他的手,沒有必要,沒有心情。
「我還要趕回公司,你回房間,休息下,好好想一想吧。」方韶其難得說話這麼沒有起伏。
想一想?付琢言抬頭看他,我需要想什麼,他真的知道嗎?
方韶其轉身走了,他知道多說無意,重要的是,讓她明白,紙終究包不住火,既然他可以知道,那麼她,也可以知道。
付琢言倒在床上,想著姐姐的話,想著方韶其的話,她一度懷疑姐姐跟方韶其一樣,已經洞悉了她與方韶澤之間私秘的溝通。但如果那樣的話,太平靜了——付琢言翻個身,卻依舊無法擺脫方韶澤的影子在她眼前紛亂地搖曳。她是怎麼了,真的喜歡上這個男人了嗎?
不知過了多久,付琢言迷迷糊糊中被開門聲弄醒。她抬眼,是方韶澤。
他不敲門的嗎,付琢言感覺周圍有些失真。「你怎麼不敲門啊?」她欠起身。
方韶澤愣了一下,「我好象從來都不敲門的,小姐。你怕有賊啊?」
是嗎?他們已經到這步了嗎?付琢言有點恍惚。
「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方韶澤走到她身邊,拿手去摸她的額頭。
「不要。」付琢言擋開他的手。
方韶澤又一愣,付琢言自己也一愣。這個動作是多麼得順理成章,又是多麼得陌生。
「你沒事吧?」方韶澤放下手,他感覺到付琢言莫名其妙的敵意。
「有事的那個不是我。」付琢言下了下決心,「我們——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你說什麼?」方韶澤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滿,「什麼叫不要繼續,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啊,有什麼,是需要不再繼續的啊——」
「別再騙自己了,」付琢言決絕地,「我們之間,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們之間怎麼了?」方韶澤很火,「我們沒事啊,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
「究竟是我胡思亂想,還是你根本不願意去想清楚?」
「我需要想清楚什麼?我們之間難道不清楚嗎?你是莞言的妹妹,我是你姐夫,這就是我們的關係!」
「就算姐姐要找我,她都會敲門的!」付琢言直接地,「你還可以說,我們之間,是清楚的嗎?」
方韶澤怔在那裡,付琢言反常的激動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你——你什麼意思?」方韶澤的臉色很難看,「你想要我說我們之間不清不楚是吧?那又怎麼樣,你——我不明白你證實這點有什麼用。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我們可以一起生活,得到各自想要的滿足,你姐姐也好,我也好,你也好,大家都很滿意現在狀態。我是你姐夫,不是你姐夫也好,不管我的立場是什麼,我關心你,並不表示我要改變我們之間的關係。既然大家都彼此相處得愉快,為什麼還要研究什麼關係問題呢,大家就這樣保持下去難道不好嗎?」
「如果有人受到傷害呢,那也能算是好嗎?」
「問題是現在沒有人受到傷害!」方韶澤理直氣壯地。
「姐姐已經受到傷害了!」付琢言有些失控,某一瞬間,她對這個男人產生從未有過的失望和絕望。他和姐姐一起生活,卻沒有真正去體會過姐姐對他的感情。他不是個對感情遲鈍麻木的人,只能說,他根本沒有對姐姐用心。想到此,付琢言第一次在心裡,對這個男人有了恨意。
方韶澤恨鐵不成鋼似地甩了下手,「我說過了,我不會背叛我們的婚姻,我不會——」他還沒有明白付琢言的意思。
「那感情呢?你有沒有想過,你背叛了姐姐的感情?」付琢言點破。
「你說什麼?」方韶澤算是有點轉過彎來,「什麼——感情——」
「姐姐愛你——姐姐她是真的愛你——」付琢言大聲地沖方韶澤喊,忍不住流下眼淚。
方韶澤震撼,他盯著付琢言看了好久,確認她的眼淚,她的傷心,她的激動,她的話,都是真的。他機械地轉身,拉開門,走開——
在他的眼中,付琢言看到了震撼,也看到了懦弱。他沒有勇氣繼續理直氣壯地為他們的關係辯白,他沒有勇氣質疑她對姐姐的愛的表達,他沒有勇氣執意要求繼續他與她的關係,他沒有勇氣向姐姐做出坦白,他沒有勇氣為她背叛他的婚姻。
付琢言看著他的背影從門框裡消失,她沖上去把門關住,然後靠著門板,捂著嘴,開始痛心的哽咽與啜泣。
她沒有哭出聲,她沒有資格,她不配——
已經是深夜了,付琢言躺在床上,身心疲憊,卻無法入睡。
忽然,門口咣咚一聲,好象有什麼東西重重摔在地上。付琢言起身開門,卻發現方韶其喝得醉倒在地上。
方韶其的酒量不好,但身為公司的老闆,雖然只負責工程設計部的工作,也免不了陪客人應酬的重任。他是經常喝得爛醉被司機抬回來的,幸好,他酒品不錯,不會撒酒瘋,回來就睡。只是這次不巧,睡在了付琢言的門口。
付琢言想拖他回房間,卻找不到他的房間鑰匙,姐姐住三樓,她和方韶其住二樓,沒辦法,只好讓他暫時倒在自己床上。她拖著方韶其一直到床邊,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只能拽著他兩個人一起倒床上。付琢言把手拿開他的肩膀,剛想起身,誰知道方韶其一個翻身,壓住付琢言半個身體,右手還搭在付琢言的左肩上。付琢言無奈地吐出一口氣,想要推開他的身體,卻聽見他鼻子裡發出的輕輕的鼾聲。付琢言怕弄醒他,所以不敢用大力,可不用大力,又推不開他。最後,也只能任其放肆了。
其實,是付琢言太累了,心累,身也累,推了沒幾下,心還沒放棄,身體就已經放棄了。很快,她就這樣睡著了。方韶其沉重的身軀和近在咫尺的呼吸,似乎並沒有引起她心中的任何不安或騷動,她很快就呼吸均勻,安穩地睡去了。太累的時候,只要有張床,就可以讓靈魂得到棲息。
第二天早上,方韶其是被哥哥的暴吼震醒的。
「方韶其你在這裡做了些什麼?!」方韶澤手插腰,一臉要殺人的樣子。
方韶其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見哥哥怒不可遏的模樣,「大哥你一大早搞什麼啊,在床上當然是睡覺啦,才幾點啊你就來擾人清夢,今天是週末啊。」方韶其還對昨晚發生的事沒有任何的概念,轉個身拿被子蒙住頭繼續睡。
方韶澤忍無可忍地拿手指著他,剛想開罵,就看見付琢言從衛生間裡出來。
「你們搞什麼啊?」方韶澤質問。
「你搞什麼啊?現在才早上八點你又不敲門進我房間?」付琢言頂回去,「我以為我昨天說的話,你會聽進心裡去,原來不是。」
「現在是說你跟他的問題!」方韶澤強調。
「我們沒有問題!」付琢言學他的話。
「那這是怎麼回事?」方韶澤指著床上的男人,「啊,怎麼回事?」
「你看到的是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啦。」付琢言不想跟他解釋。
「我看到的是一個單身男人一大清早躺在你的床上,而且很明顯他的酒都還沒醒!」方韶澤大聲。
「你也會說是單身男人啦,那還有什麼問題?」付琢言把話挑明瞭。
方韶澤明白了,付琢言根本就是沖著他來的。
「沒話說了?請你以後記得敲門,也請你以後記得不要隨便教訓人。現在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資格出現在我的房間裡。那些沒有資格,也不應該來的人,就不要再來了。」
「我是你姐夫,我答應你姐姐會照顧你的。」
「不要拿姐姐當藉口,」付琢言受夠了他動不動就拿付莞言的囑咐出來壓陣,動不動就強調自己姐夫的身份,她從中得不到任何的安慰,只有更多的自責和愧疚,「你以為你還有這個資格嗎,你以為你還能站在姐姐的立場替她說話嗎。如果說照顧,可以照顧我的人,不只你一個。」
方韶澤聽懂了,明白了。他沒再說什麼,只是朝大床上躺著的男人看了一眼,就咽著心中的不甘退出房間。
付琢言跟上去把門關了,然後立在原地,不知該往哪兒走。
「說清楚了?」方韶其起身,看著她。
付琢言轉過身,眼中掠過一撇驚訝。原來,他一直都醒著。
「大哥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從小到他,只有他拒絕別人,沒有別人拒絕他的。也許他是真的喜歡你,但你們是沒有結果的。現在說清楚,好過以後糾纏不清。畢竟,你還是很在乎你姐姐的。最重要的,你姐姐和我大哥之間,已經不僅僅是婚姻了。」
「你都知道?」付琢言突然對方韶其有種仰視的感覺。他似乎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但又對什麼都瞭若指掌。
「只要看見你姐姐望著我哥哥的眼神,就會知道所有。」方韶其認真地,「她對大哥的感情,已經不是一般的深了。」
付琢言有些失神地望著方韶其,「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方韶其微微一笑,「不要說我,其實,你有沒有真的認識過你姐姐,認識過我哥哥呢?」
付琢言怔在那裡。
「你到底有沒有對他們真正付出過感情?你割捨不下的,究竟是我大哥,還是那種曖昧的感覺?你真正在乎的,究竟是你姐姐的感受,還是一旦事發她對你態度的改變?我想這些問題,都是你需要好好考慮的。」方韶其跳下床,「一個月後就是香港第十五屆珠寶展覽會,你還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希望我剛才說的話,不會影響你的專業表現。先走了。」方韶其替她關上門,回自己房間了。
付琢言躇在那兒,想著方韶其剛才的話。她留戀的,究竟是人,還僅僅是一種感覺,她在意的,是誰會受傷,還是受傷後的牽連?方韶其,似乎是一面鏡子,照出了她內心最陰暗的一面。她是懂得保護自己的,一直以來,她都保護自己的心情,保護自己的心思,她不得不承認,即使與方韶澤相處,她都是有心的,有保留的。她希望方韶澤可以源源不斷地給她她想要的感覺,她卻不希望為他們的出軌背負任何的責任後果。這就是為什麼,她沒有給方韶澤任何機會,就先選擇了不再繼續。她以為彼此的適可而止,可以讓彼此的故事永遠停留在結束的位置。她沒有想過,有一天,原來有人可以洞悉她封存已久的自私,如此直接,如此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