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韶其開著車子。他從來不給女人當司機,除了自己的長輩。付莞言是個例外,因為她即將成為自己的大嫂,所謂長幼有序,也算師出有名。付琢言也是個例外,因為她是大嫂的妹妹。雖然關係有點遠,也算有所牽扯,不算破了規矩。對方韶其來說,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的道具而已,觥酬交錯間還算有點利用價值。白應雪是他除了自己的母親外第二個看得起的女人。付莞言,其實方韶其對她並不瞭解,尊重她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其實他對她沒什麼不好的印象,只是,一個女人可以為了利益而制裁自己的婚姻,就已經在他方韶其的眼中打了折扣,儘管她為的是家族的利益,儘管她嫁的,是自己的哥哥。當然,方韶其是懂得做人的,他一直就扮演著花花公子的角色,誰能透析他心中對女人近乎完美的苛刻。
「大哥也真是的,這麼重要的日子,居然還跑去開會,不知道變通。」方韶其又在招人注意了。
付莞言只笑不語,她的處世原則,就是不讓任何人捏到任何話柄,這是做公關的秘訣,也是做女人的秘訣。
「一個男人如果對工作都不能負責,怎麼還能指望他對妻子和家庭負責呢?」付琢言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眼光挪向窗外。
「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妻子都顧及不了,怎麼還能指望他管好一家公司呢?」方韶其反攻。
「原來你是這麼看你哥哥的。」
「我哥哥可沒有不顧及自己的妻子,雖然他不能來,可是他找到了一個完全可靠的替工。」
「一個完全可靠的人,是不會亂闖別人房間的。」
「一個不完全可靠的人,是不會錯過任何機會的。」方韶其強調‘任何機會’。
「原來只是‘不會’,而不是‘不想’。」付琢言另闢蹊徑。
「什麼不會不想的,說什麼哪,打啞謎啊。」白應雪適時地說話,付莞言的風格應該是遺傳自她的吧。
婚紗店裡,付琢言陪著姐姐挑選最新設計的幾款婚紗。
方韶其接了個電話後,從外面進來,「不好意思,大嫂,大哥說會議延長了半個小時,他說會儘快趕過來。」
「好啊。」付莞言還是笑笑,她也只能笑笑。本來這個婚姻,就不是兩個人相愛的結果。
付琢言替姐姐難過,但姐姐的矜持讓她沒有抱怨的理由。
「不如這樣吧,我跟琢言先試,你陪UNCLEANTI聊會兒天。」
「好啊。」付莞言朝妹妹笑笑,「一會兒不要嚇著人哦。」
付琢言心領神會地笑笑,「哪有那麼誇張啊?」她轉身走到禮服的陳列櫃前。
「怎麼不找專人設計啊,像你姐姐一樣,量身定做一套,不是更有價值?」方韶其湊上來。
「我跟你不一樣,」付琢言飄了他一眼,「我不喜歡搶戲。」她取下一套禮服,微笑了一下,轉身進更衣室。
「什麼搶戲啊,衣服而已嘛,又不是讓你去搶男人。」方韶其嘟囔著,他看見付琢言拿了件再簡單素潔不過的禮服。
「其實琢言對衣服,從來都不挑剔的,」付莞言笑著對方韶其說,「她比較特別。」
「我也知道她很特別,但怎麼說也是自己姐姐結婚,不想搶風頭我可以理解,但是也不用這麼樸素吧。」
「漂亮可以有很多種表達方式的,琢言有自己的風格,也有自己在乎的東西。她不是沒有要求,她只是只對某樣東西挑剔而已。」
「是什麼啊?」方韶其好奇地。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付莞言笑而不答。
「那就一會兒再說吧。」方韶其拖長音,無奈地轉身,也進了更衣室。
大約十分鐘後,付琢言從更衣室出來,立刻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姐姐呢?」付琢言似乎並不在意周圍的羡慕。
「剛才你姐夫打電話來,說五分鐘就到,你姐姐就先做頭髮去了。」付君易搶著回答,「哇,讓爹地看看,不愧是我付君易的女兒,簡直是美得沒法說啊。」
「都是媽咪的良好遺傳咯,是不是想我說這句啊。」
白應雪和付君易對視地笑笑。
這時,玻璃門被推開。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把含蓄而又不失厚重,溫柔而又不失力度,乾淨而又不失磁性的聲音穿進付琢言的耳朵裡。
這種聲音,顯然是超出了正常聲波的頻率,後果則是,心理幻覺。當時不知道,聲音,就是曖昧的開始。
付琢言條件反射似地轉身,然後怔住——
美麗的微笑,可以是祝福,魅力的微笑,可以是詛咒。
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付琢言就自然地將他與某種邪惡聯繫在一起。
那種笑,根本不像是人的笑。
付琢言學過心理物理學,她知道人的磁場是彼此作用的。合磁場的,可以是朋友,是情侶,磁場不合的,可以是對頭,可以是陌路人。幾千萬人中,也許能碰上一個,是既合又沖的,那便是混亂不清,那便是取捨難斷,那便是迷離,那便是曖昧。
付琢言知道,她不幸地碰上了那幾千萬中的一個。
「怎麼樣,我女兒漂亮吧?」付君易走上來。
那男人沒說話,只是點頭,只是笑。他的目光掃到她的臉龐,卻像被刺痛了似地躲閃開去。
也許,他也感覺到了,這幾千萬中的一個。
「大哥,你來啦。」方韶其邊拉著襯衫領子邊從更衣室裡跑出來。
突然,他刹車,慢慢地把頭轉向付琢言,然後瞪大眼睛。他無法否認,在外形和氣質上,付琢言有先天的絕對優勢。
「看來你姐姐是對的,你也是對的。」方韶其認真地。
「什麼意思?」付琢言問。
「你的確,不應該穿太好的衣服。」方韶其的眼光是讚賞的眼光,口吻也是讚賞的口吻。
付琢言笑笑。
居然不還口?方韶其覺得有些怪怪的,「來,給你們介紹,我大哥,方韶澤,這位付琢言,是你老婆的妹妹。」
「你好,」方韶澤點頭,卻沒有伸出手。
「你好,」付琢言相當配合,兩隻手一直拉著裙擺。
「誒,你來啦?」付莞言從裡面出來,她的頭髮燙卷了斜垂著,相當有風韻。其實,他們很配。
「怎麼樣,等久了吧。」方韶澤輕聲輕語地走過去,拉著她的手,看她打扮後的模樣。
他們在一起的感覺很特別。如果你說他們是夫妻,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眉眼,神態,都般配到了極點。但你如果什麼都不說,沒有人會想到他們是夫妻。他對她的疼愛,關切,照顧,舉手投足,都像是一個大哥哥對孩童的寵愛。付莞言是個成熟的女人,但在方韶澤面前,似乎就只像個孩子。他們之間,找不到男女間的愛——
付莞言穿著婚紗從裡面出來,方韶其立刻開始尖叫,當然有誇張的成分,但是,真的很美。
「付先生,」一個職員式的人物從外面進來,手裡端著兩個精緻的盒子。「這是總設計師專門為大小姐和二小姐設計的婚慶全套首飾,知道兩位今天要拍結婚照,特意讓我送過來的。」
「付氏的總設計師親自出馬啊,一定是巧奪天工啦。」方韶其總是不知道安靜的。
白應雪打開盒子,果然是精品,方韶其看得眼都圓了。他總是誇張的,但誇張得不無道理。
「哪,你們看,」付君易開始誇人,「新娘子的這款呢,就隆重璀璨,伴娘的這款呢,就簡約清爽,不愧是我的愛將啊,瞭解我的心意。」
白應雪微微一笑,「你們覺得怎麼樣?」她問兩姐妹。
「不錯啊,很大方得體。」付莞言讚賞地,以新娘而不是公關的身份。
「姐姐啊,你那天是不是先在教堂宣誓,然後有一個西式的酒會啊?」
「對啊。」付莞言不露痕跡地。
「那這樣吧,宣誓的時候帶一款,酒會再帶一款,反正你也要換禮服的,換著帶比較有變化,好不好啊?」
「那我就不客氣了。」付莞言配合地。她早就知道妹妹會這麼幹了。
兩人相視一笑,雙簧唱得心照不宣。
「那你呢?」方韶其覺得付琢言的大度和不在乎都有些過了。
「世界上又不是只剩下這兩套首飾了,我的自己解決啊。」付琢言簡單地。
「要不叫設計部再給你挑一款——」付君易對女兒還是不夠瞭解。白應雪則在一邊偷偷地笑。
「不用了爹地,我自己解決行了。我的眼光不差的。」付琢言仍然微笑地。
方韶澤在一邊,儘量不去看她。她的微笑,也是一種詛咒。
「就只剩三天了。」方韶其提醒。
「大不了不戴咯。」付琢言輕巧地。
「你好歹也是伴娘嘛,別到時候穿著一條裙子就跑來教堂啊,」方韶其又開始了,「雖然你想突出你姐姐,也不用節儉到什麼都不戴吧。」
「她不是不戴,她是要戴最好的。」付莞言微笑地,瞭解地說。
白應雪默認地笑笑。
方韶其一副迷惑不解的樣子,目光在莞言和琢言間移來移去,但是沒人搭理他的疑問。
出了婚紗店,方韶澤兩兄弟分頭去開車。
「媽咪啊,你們陪姐姐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一會兒自己回去就行了。」
「你一個人行不行啊,都十年沒回香港了,香港變化很大的。」白應雪問。
「放心吧媽咪,不行的話我一定會打電話叫你來接我的。」
「這樣吧,韶澤送我們回家就行了,讓韶其陪你去,這樣我們比較放心。」付莞言提議。
「對呀,晚上順便一起吃個飯,大家溝通一下感情嘛。」付君易也贊成。
「隨便吧。」付琢言不是很喜歡這個提議,但也找不到理由拒絕,「不過我要去元朗,看看他順不順路再說吧。」
「SORRY,」方韶澤過來,「剛接到電話要我去元朗的分公司開會,我想不能送你們了,我讓韶其送吧。」
糟了,天塌了。付琢言有不好的預感。
「那正好,琢言要去元朗,你順路送她吧,韶其送我們就行了。」付莞言大方地。
果然,付琢言真是想死。
「這樣啊——」方韶澤也突然遲鈍起來。他本能地抗拒跟付琢言獨處,而且是沒有原因的抗拒,可能是神經細胞的自動反應吧,「那也好。」他看向付琢言,卻敏感地將眼神彈開。他知道那不是排斥力的作用,而是,相反——
車子在前往元朗的路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找不到話題,找不到情緒。
車子裡的空氣突然燥熱起來,悶悶地,讓人透不過氣。
方韶澤看看冷氣控制,已經打到15度了。付琢言注意到他的眼神,她知道這種燥熱,與溫度無關。
聒噪總讓人心煩,安靜則讓人心慌。付琢言討厭這種過分的安靜,她敏感地覺得有些微妙的東西在這不安靜的安靜中游離。這個悶聲不響的男人,只是輕輕地呼吸著,就擾亂了附近磁場中的一切頻率和波長。
方韶澤很喜歡安靜,尤其是在開車的時候,他可以集中精神做事情,不會出錯。然而今天,他感覺又回到了剛學開車的時候,安靜使他覺得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那時,他只需要一個教練,現在,他只需要一個沒有付琢言的空間。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什麼,這個初見的女人只要存在,就有本事擾亂他清晰的判斷,模糊他直白的感覺。而這些被打擾了的判斷和感覺,與旁人無關,只與她與他的關係有關。
安靜的空間裡,到處充斥著亂的味道。這種文靜而又微妙的亂,不過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幾率,卻真的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