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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伊然聽到一種「嘩啦、嘩啦」的聲音。她抬頭看了一眼大門,是關著的,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重又低頭掃她的地。可是,聲音越來越大,好像是來自大廳另一頭。她驚恐地大喊一聲:「誰,誰在那裡?」攥緊了手裡的掃把。
許久,大廳的那頭站起了一個人。一個男人,戴著副墨鏡,穿著黑色皮茄克上衣。一雙有力的大手也拿著把大掃帚正從那頭向伊然這邊掃過來。
「別害怕,我也是掃地的。」
「你也是……不會吧?這活一直是我一個人幹的。」伊然認真地說著。
高大的男人放下掃帚向伊然走過來,伊然緊張地說:「你要幹嗎?你……」望著徑直向她走過來的男人,伊然嚇得邊後退邊高聲叫道:「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她高舉起掃把。
「別怕,是我……」來人看到伊然真的害怕了,趕緊站住……
那個男人,黑皮夾克裡是件淺米色衫襯,下身穿著條深米色休閒褲。寬寬的肩膀,結實的前胸,高大偉岸。伊然疑惑地看著,「你、你是……」
墨鏡被摘下,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紅裡透著微黑。濃黑的劍眉臥在亮晶晶的雙目上方,濕潤的厚唇周圍淺現出密密的胡茬一直延伸到腮幫下部,凝重穩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難道竟是在夢中?」伊然激動的臉都紅了。
大廳裡灰白一遍,突然夕陽灑了進來,鮮豔的粉紅照亮了每一個角落,也投向兩個久別重逢的人兒。
鐘亦鳴幾步就跨到了呆在那兒一動也動不得的伊然面前,將她的雙肩抓的緊緊的,「伊然,是我、是我,是我!你,你讓我找得好苦呀。」
整整兩年了,所有的思念都是在心裡、在夢中。一直以為只有她一人會思念、會回憶;一直以為那封被她看過千百次的信只是她心中的一個夢。如今,這張教她想忘卻怎麼也忘不掉的臉,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還有一個人跟她一樣會思念會回憶會做夢……。
「鐘、鐘政委,真、真的是你?」伊然哽咽著問。
「喊我鐘亦鳴,喊我亦鳴。」鐘亦鳴熱烈地糾正著。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嘴裡喘著粗氣,熱烘烘地噴在伊然的頭上,臉頰上。微微顫抖的手臂有力地抓牢了微微顫抖的肩膀。兩個人就這樣看著、看著,眼裡蓄滿了淚,誰也不說話,真怕一不留神,眼前的一切就會消失。
鐘亦鳴坐在倉庫裡那張揀來的沙發上,驚奇地打量著這不足十平米的蝸居。稚嫩的花草、舊書櫃裡滿滿的書、硬板床上整潔的被褥,牆上那把熟悉的小提琴……他審視著,直到重新將目光投向伊然……白晰的臉龐儘管粘滿了灰塵,寬大的工作服儘管破舊不堪,卻依舊遮不住她的秀美。就像這間倉庫,儘管破舊卻整潔有序一樣。
伊然從臉盆的溫水中投出一條白毛巾遞給鐘亦鳴。他沒有接毛巾,而是一把將她的手抓住拉坐在自己的身旁。「伊然,說好了跟我聯絡,為什麼兩年沒有消息?你知道嗎?兩年來我的手機從來沒關上過。告訴我這兩年你是怎麼過的,一直幹這個又苦又累的活嗎?」
伊然低著頭沒有吱聲。她的一雙小手被他的大手緊緊握著,好溫暖好溫暖,有了一絲絲的潮氣。許久,她才說道:「鐘政委……」
「叫亦鳴」鐘亦鳴強硬地說。
「鐘……亦鳴,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為什麼要找我。鐘政委……」
「叫亦鳴」他再一次強硬地說。
「其實我生活的挺好,你盡可以放心,說好有事找你,可我沒有事呀,所以就沒找你。」她怯怯地說道。
鐘亦鳴拿過她手裡的白毛巾輕輕地擦著她的臉,慌的她趕緊躲,可是鐘亦鳴緊緊地捧住她的臉讓她動彈不得。
「伊然,我知道你冷靜你瀟灑,能夠很快把過去忘掉,可我不能。知道嗎,你的臉天天都在我眼前晃,鏡子裡是你,書本裡是你,夢裡還是你。你說,你說呀我為什麼就忘不掉你?我,我天天都在盼望你的消息,只要手機一響,我就會想到是你,可是從來就不是你。兩年來,我除了工作,就是想你,想你現在哪裡?正在幹什麼?有沒有受人欺服……」
伊然的眼裡有了淚:「鐘……亦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看到伊然眼裡的淚滴,鐘亦鳴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伊然摟進懷裡,深情地說:「沒關係,真的沒關係。感謝上帝讓我終於找到了你。」
兩年來,伊然先是在菜市場裡幫白靈靈和馬仁花賣青菜、豬肉混口飯吃。後來,物業管理中心建成了,白靈靈和馬仁花的攤位都進了農貿大廳。馬仁花托了人花了錢幫伊然謀到了如今這份差事。白靈靈一年前與小同鄉陸有綠結了婚,馬仁花早就與丈夫離了婚住在養父母家裡。
這兩年來,鐘亦鳴的經歷就豐富得多了。從省黨校學習班畢業後與喬愛愛一起直接調到公安局機關。先是在刑偵科當科長,後又任處長。今年初他父親當上市委副書記,他又被提升為局長助理。三十二歲的鐘亦鳴在事業上平步青雲,躊躇滿志前途無量。加之他人長的英俊瀟灑、高大偉岸,自然成了眾多年輕女孩追逐的對象。女孩中有許多大中專畢業生,不乏出類拔萃者,各方面的條件都比喬愛愛強。可喬愛愛是誰呀,根基硬手段高,自從當上了公安局幹部處處長更加是說一不二,那些女孩兒哪裡是她的對手,一個個都被她威聲喝退了。
三十多歲的一對有成就的男女,家裡是世交,父母是政屆要人,自小青梅竹馬,早就成為人們眼中的熱點。熟人一見面都在提同一個話題:什麼時候喝喜酒。他們的婚姻已經到了家裡逼領導催的地步。喬愛愛對他溫柔體貼,乖巧可人的讓人感動。鐘亦鳴是個懂感情的人,知道愛愛對他的感情,也知道他們已經到了非談婚論嫁不可的年齡了。可是,鐘亦鳴心裡一直藏著個秘密,那就是再見伊然。每當夜深人靜,睡不著覺的時候,他都會悄悄爬起來,站在窗前,遙望夜空,在月亮裡、繁星中、烏雲下搜尋著伊然的身影,在心裡一次次地呼喚著她。
昨天,鐘亦鳴父親過生日,喬愛愛全家來賀壽。老話重提,父母親勸得是老淚縱橫,他無奈地答應考慮。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午夜酒醒,他跑到家附近的小山上,在黑暗的樹叢中徘徊了半夜,憋悶得眼淚都快流了出來,終於忍不住了,對著沉寂的夜空大聲地叫喊:伊然、伊然、伊然,你這個傻姑娘,你究竟在哪裡呀?」
其實,鐘亦鳴的痛苦根本說不出來,即使說出來也無法博得人們的同情,只能遭到竊笑。中國的婚姻,千百年來講究的是門當戶對,古訓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貴族高攀皇室,仕大夫與宦官通婚,市井小民只能找販夫走卒。婚姻從來都是被蒙上厚重的政治色彩。新中國成立後,無產階級當家做了主人,成份替代了身份成了婚姻的新門檻,貧下中農找解放軍,地、富、反、壞、右想邁上紅五類的臺階談何容易?文革期間唯成份論更是越演越烈,被唾棄的物件擴大到叛徒、內奸、走資派。如今,重新崛起的新中國背負著新的使命邁進新世紀,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有著突飛猛進的發展,擺出與世界強國論高低的勢態,可是,在婚姻上還不能做到無所顧忌地一步踢開陳規陋習,尋求自己的真愛。尤其是那些靠政治聯姻得以提升的政客,寧可找情人尋小蜜來填補情感上的空白也決不會輕意放棄從婚姻上獲取的政治利益。
鐘亦鳴的痛苦遠大於不能兩情相悅而飽受的磨難。因為他根本無法確定伊然對他的感情,他們沒有過表白,沒有過許諾,甚至沒有過超出正常範圍以外的談話。鐘亦鳴很清楚他與伊然之間的距離很遙遠。這種遙遠不是地域上的而是心理上的,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實際上很現時的存在著。他不是沒有努力過,努力將伊然這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影像徹底忘掉。可是,每當看到那些使出渾身解數鑽進公安局,打扮的花枝招展,圍著領導浪聲嗲氣團團轉的女人們,他就肉麻的起雞皮疙瘩,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身穿白色連衣裙,典雅大方的伊然。他真是看夠了面對老百姓橫眉冷對,見領導俯首獻媚的比變色龍還善變的嘴臉,這時他又會想起純真可愛與人和睦相處的伊然。尤其是當喬愛愛在幹部大會上不著邊際地講著話,不懂裝懂地賣弄,還當著眾人的面假裝謙虛地高呼他的名字向他請教的時候,就渴望再見伊然。多少個華燈初放的黃昏,多少個浩月當空的無眠夜,鐘亦鳴會放卻心頭萬般事,驀地想起伊然。
今天早上鐘亦鳴強忍著醉酒後所引起的頭痛上班,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感覺胸悶腹漲逐想喝點熱咖啡。沖咖啡時不小心碰倒了跺在地上準備處理的兩大撂報紙。他打算喝完了咖啡再收拾,就邊喝邊看起來攤開在地上的報紙。他看來看去突然看到文藝欄目中一篇名叫《月光下的遐想》的文章,開頭幾句話寫到:月亮窺慣了人類的吝嗇,不屑一顧地撇著嘴,抖摟抖摟渾身的寒氣系成一束光,瀟灑地傾瀉給大地。
月亮是個謙謙君子,知道不如太陽輝煌,於是把白天讓給太陽,自己躲了起來,直到太陽披著滿身的霞光回了家,它才悄悄地出來,靜靜的掛在夜幕上。還寫到:月亮情感細膩,即便是不大瞧得起人類,也會時常被人世間的豐富多彩所吸引。偶見傷心處,它會掩面而泣,把個玉臉弄成殘月;看到動情處,它會笑靨楚楚,將盈盈滿月呈獻給天際;殺人夜,它憤怒地置大地於黑暗;放火天,它風助火勢,恨不將這世間可惡燒光。古人知道月亮的這種性情,因此寫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他心頭一驚,馬上看作者名,叫依然。報紙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他急忙扒翻報紙堆,果然又看到幾篇同樣署名的文章。他看著看著,突然一陣驚喜,不顧一切地向報社跑去……。
今夜再見伊然他是有備而來,他從外面拿進來一個大包,從裡面掏出幾樣鹵肉一瓶紅葡萄酒,還有一盒精製的點心。
今夜月亮圓圓、月亮清澈、月亮嫵媚。伊然與鐘亦鳴舉杯對飲。鐘亦鳴從點心盒裡拿出一大塊果味蛋糕送到伊然嘴前:「吃吧,這盒點心是我買給你的。」
伊然感情的閘門再也關不住了,眼淚汩汩而下哭出了聲。
「伊然不哭,以後我就是你的親人。」鐘亦鳴邊說邊為伊然輕輕擦掉眼淚。伊然幾次想問他目前的情況以及喬愛愛的近況,幾次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她只想充分享受眼前的愉悅,哪怕明天就化為霧氣飄散;她只想多看一眼魂牽夢繞的人兒,哪怕清晨醒來是場夢;她只想再多聽一句溫暖的知心話,哪怕為此她會一無所有……。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十二點的鐘聲已過,鐘亦鳴的嘴還在動,整個晚上都是他一個人在說,高興的不高興的事、有趣的沒有趣的事,連他辦的案子都一股腦地向伊然絮絮叨叨地講個不停。伊然靜靜地聽著,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到了她的耳朵裡都變成了最美妙的音符和樂曲。
突然,鐘亦鳴不說話了。伊然驚訝於這突然的沉默,不知所惜的呆望著他。他的眼神溫柔似水,渾厚的嗓聲發著顫,:「伊然,我好想、好想聽你拉小提琴。」
午夜的大廳裡回蕩起悠揚的小提琴聲,一曲情愛繾綣、如訴如泣的《梁祝》從伊然手指縫中緩緩傾泄而出。
羞澀的她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對鐘亦鳴的愛慕之情,就用琴聲代言向最心愛的人傳達著心聲。她脫去了工作服,穿著自己編織的大紅毛衣,白晰的皮膚在鮮紅的襯托下像出水的芙蓉美豔無比。兩排長長的眼睫毛低垂著、抖動著,似乎有無數的晶瑩在閃動。粉紅的香腮緊貼在琴上,將自己完全化成一首樂曲,不隱諱地宣洩著內心的情感。
《梁祝》這首小提琴獨奏曲分「草橋結拜」「英台抗婚」和「墳前化蝶」三個主要情節,伊然用30分鐘的時間全部演奏完畢。鐘亦鳴已經完全沉沁在這美妙的感情世界之中,渾然不覺曲終,他只覺著全身熱血沸騰,一股春潮湧動。
他不顧一切地將伊然摟進懷裡,親吻著她的臉頰、鼻子、眼睛,最後他的嘴緊緊吸住她的唇粘在了一起。伊然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吻軟化了,暈厥般地倒在他的懷裡任憑他憐愛。也許是渴望的太久,鐘亦鳴突然發現自己愛的那麼深、那麼熱烈。他邊吸吮著她白嫩的脖勁邊喘息地說:「伊然我愛你,我非常非常愛你。其實我很早就愛你,只是不敢承認。這兩年,失去了你才發現沒有什麼人能夠佔據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伊然不出聲,幸福地流著淚,眼淚一出來就被他吻幹。他將她抱得更緊。
農貿大廳的大鐵門處,鐘亦鳴握著伊然的手:「不要往外送我,你一個人住這麼空曠的地方,我實在不放心。這個手機送給你,我會隨時給你打電話。」他又塞給她一個小本子:「這裡面有我的手機號、住宅和辦公室電話,如果有什麼急事一定給我打電話。」伊然雙手捧著手機和小本子,在暗夜裡默默地注視著他。
鐘亦鳴走出鐵門,伊然送出鐵門。他走遠了,伊然目送著,猛然間他又快速跑回來一把將伊然再次抱入懷中。「我、我完了,我已經沒有辦法離開你了。」
斜斜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屋裡的地上、牆上,林林總總,弄得滿屋影影綽綽。
伊然睡眼惺忪,打著哈欠伸個懶腰從床上爬了起來,看到滿屋的日影,再一看桌子上的表,差五分鐘八點,嚇的她一激靈忙翻身下地。大廳九點開業,八點鐘了她還沒梳洗吃飯,更不要說開業前的一切準備工作了。多年來,她早就養成了早起的習慣。現在,她每天五點一刻起床,五點半準時到附近操場晨練,六點半鐘回來梳洗、吃飯,做開業前的一切準備工作,八點半準時開門,讓業主們進廳。可是今天,她不但耽誤了晨練,連梳洗吃飯的時間也沒有了。她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雙手攏了把頭,跑到女廁所水池前打開水龍頭沖了把臉,沒顧上刷牙,拿上鑰匙拽著托布邊擦拭著地面邊向大門口靠攏。擦到大門口正好八點半,她準時打開門,業主們湧進了大廳。
喧嘩,毫不費勁地擠走了寂靜。繁忙,開始了新的一天。
伊然在廁所裡忙碌著。她望著大玻璃鏡子裡面一夜無眠反而滿臉放著紅光的自己,不由地苦笑著告誡著自己:「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昨夜,鐘亦鳴向她充分地表達了愛意,她整個身心都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擁抱著。時間停滯了,萬物皆空,只有他們倆人相擁著聆聽著對方的心跳。鐘亦鳴什麼時候離開的,她如何回來的,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剛躺到床上,手機驟響,嚇得她一機靈。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手機那頭響起鐘亦鳴激動得發顫的聲音。
伊然知道他吟的是林逋的《長相思》上闋,遂輕輕地說到:「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伊然回了他下闋。
「伊然,我知道你心裡的痛與愁……不要多想,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祝願你做個好夢,明天我去看你,你等著我。」
當黑暗重新寂靜下來的時候,伊然睡不著了,怔怔的瞪著雙眼出神。現實生活將她那顆原本對愛充滿了渴望的心,逐漸磨鈍了,變的遲緩而沒有激情。鐘亦鳴的到來,猶如久違的春風突然吹開了她那扇破舊的窗戶,熱情的陽光擠了進來照亮了心靈上所有的角落。一想起剛才那親昵的一幕幕,即使是在黑夜,伊然仍能感覺到自己的臉在發燒。她不停地舔食著自己的雙唇,尋找鐘亦鳴留下的余溫。接著,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痛得她幾乎叫出聲,才敢確認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三十歲了,同齡人已經是孩兒他媽了,她才初嘗被愛的美好。她感覺自己快要幸福地暈過去了。
人總是在特別高興的時候,會突然想起痛苦,就像穿了一身新衣服的人總想著千萬別把新衣服弄髒了一樣自尋煩惱。伊然在享受著幸福的同時,似乎看到對面牆上的黑暗中亮起一雙眼睛,冷嗖嗖地向她掃過來。耳旁刮起一陣風,將一種聲音傳過來:「你不是說永遠都不見鐘亦鳴嗎?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質問聲越來越大,喬愛愛那張由於惱怒而扭曲了的臉離她越來越近,嚇得她用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閉上雙眼。但是沒有用,幻象穿過眼皮仍然在眼前晃動。她緊張的渾身是汗,揮揮手想要趕走噩夢。那種被積壓了多年的委屈、痛苦、憤怒,借著這個理由爆發了出來。她涕淚齊流,邊哭邊小聲的述說著:「我為什麼就不能愛?你什麼都有了,難道就不能分給我一點點嗎?兩年來我沒有與他聯繫過,可是我們誰也沒有忘掉過誰呀。」伊然夢囈般地與喬愛愛的幻像協商著、談判著……她有種說不出來的忐忑不安。淚水打濕了枕頭,幹了又濕,直到大廳裡的鐘敲響了四下,伊然才昏昏然睡了過去。
「伊然,怎麼才洗臉呀,讓我好找。」白靈靈那張白淨的臉出現在女廁所那面玻璃鏡中。
「哦,我今天起來晚了,有事呀。」
「真是貴人多忘事。今天你相對象呀,我都跟那邊說好了,時間沒有定,想跟你商量商量再定。」
「今天我很累……算了吧。」伊然懇求著。
「不行。不是我說你,從來不把自己的大事放在心上。都多大歲數的人了?今天這親相定了。記著,晚上八點鐘就在你的小屋裡見面。」白靈靈不容分說地走了。
下班的鈴聲剛響過,伊然提著把大掃帚來到大廳裡。忽然,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她身後抓走了手裡的掃帚。伊然沒想到鐘亦鳴今天來的這麼早,慌的她一邊搶掃把一邊說:「不行、不行,這不是你幹的活。」鐘亦鳴笑嘻嘻地卡住伊然的腰一使勁將她抱起輕輕放到櫃檯上,甩開臂膀「嘩、嘩」地掃開了。
鐘亦鳴在前面掃,伊然跟在後面收拾,只一會兒的功夫活幹完了。回到小屋,他拉住她,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眼圈都是黑的,昨夜沒睡好覺有沒有在想我呀。」他在伊然面前永遠都是那麼主動,伊然羞怯地笑著。鐘亦鳴將伊然輕輕拉坐在他的雙膝上,用手指點著她的小臉,「不瞞你說,我可是整夜在想你,恨不能馬上再見你,好不容易熬到下了班,立刻就跑來了。」伊然沒有話,縱使有千言萬語,她還是沒有話。鐘亦鳴愛憐地將伊然散落在額前的碎發輕輕地攏到腦後,雙手捧起她的臉,黑黑的眉、會說話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紅紅的唇。沒有一絲一毫的修飾,完全的自然天成。這種女孩兒在當今已經不多了,所以在他的眼裡尤其珍貴。他望情的看著、看著……
「伊然,準備好了沒有呀,我要去請人了。」聲落人到,白靈靈推門闖了進來。伊然趕緊從鐘亦鳴腿上掙脫起來。
白靈靈驚詫地看著他們,「伊然你有客,這是誰呀?」
「噢,白靈靈,鐘……鐘政委來看我們來了。」
「什麼,鐘政委?」白靈靈上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鐘亦鳴,猛然大叫道:「鐘政委真的是你呀,這是怎麼回事?伊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呀。」
「我也是才跟伊然聯繫上。」鐘亦鳴替伊然解著圍。
白靈靈把伊然拉到一邊興奮地說:「我都看見了,有鐘政委這樣的白馬王子,還相什麼親呀。得,我把那頭推了去。」
白靈靈跟鐘亦鳴客氣了一番,又把伊然拉過來,激動地囑咐著,「千萬不要錯過呀,我等著你的喜訊。」遂興高采烈地走了。
終於,小屋裡只剩下伊然和鐘亦鳴。鐘亦鳴調侃著:「光忙著相親了,餓了吧。看,我給你帶來什麼好吃的了。」他變戲法般掏出水煮大蝦、清蒸螃蟹……照例,一瓶紅葡萄酒。
今夜月光似水,月光如煙,月光朦朧。鐘亦鳴盯著手裡濃濃的紅葡萄酒,聲音輕的像耳語:「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伊然的心「砰、砰」跳個不停,猶如重鎊炸彈在耳邊炸響。她知道鐘亦鳴吟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伊然眼眶裡蓄滿了感激的淚水。多少年來她面對的都是人世間最底層的生命,看慣了膚淺的得意、瑣碎的企盼、無聊的激憤、盲目的頹廢,自己始終是熱鬧場中的孤獨行者,即使面對滴血的傷口,也只能自己偷偷舔食乾淨。長時期以來,她高雅的氣質、倔強的性格、良好的教育使得她在艱險的處境當中已經學會用精神上的富有來彌補物質上的極度匱乏和地位上的極端低下。她也交結朋友,真心誠意地幫助朋友,馬仁花的養母得了癌症住院做手術,伊然送去五千元,幾乎是她近一年的血汗錢,感動的大黃牙泣不成聲。但是,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心有靈犀一點通」的知音。而今,她的心裡充滿了感激,感激冥冥之神讓他來到自己的身邊。她不在乎他是幹什麼的,更不在乎他有什麼。她所珍視的是他有著與自己相同的愛好與情趣,能夠讀懂自己。他的溫柔體貼讓那種遠離的愛悄然而至,她多麼希望能與他長相斯守,地老天荒永不分離。可是,他們的愛現實嗎?長久嗎?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它晚來風急?」她用李清照的《聲聲慢》無限傷感地回吟著。
鐘亦鳴清清楚楚地看到伊然眼中的憂傷,心痛地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親吻著她的前額、眉心與唇。「伊然,我不會讓你等得太久。」鐘亦鳴知道她怕什麼,其實他也在怕,但是,他已經決定要一無返顧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