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隨著雨季的到來,全國範圍內的抗洪搶險運動開始了。北方的小城四季分明,盛夏的天空凝聚了厚厚的烏雲,連日下著傾盆大雨,街道上水流成河,多次造成交通阻塞。大雨中還夾著大風,新裁的小樹被吹倒,草坪塌陷花圃破損,發生了好幾次傷亡事故。小城寧靜的生活秩序被打亂了。

鐘亦鳴所在的獄監也沒能倖免。狂躁的大雨將廁所糞池裡的糞水溢了出來,臭氣熏天地積在院子裡。特別是縫紉組的廠房和倉庫,因房屋年久失修,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這幾天鐘亦鳴帶著男犯人們挖排水溝、維修廁所,喬愛愛帶著女犯人們搶修廠房和倉庫。廠房和倉庫的屋頂到處都在漏雨,地上擺滿了臉盆和水桶。

今天,雨下得更大風刮得更猛。喬愛愛惦記著倉庫裡那幾百包服裝,一大早,就把犯人們分作兩部分,一部分留在廠房裡負責看管縫紉機和相關機器,另一部分跟著她去倉庫搶救服裝。伊然和白靈靈被留下看管機器,伊然被指為暫時的負責人。馬仁花等人跟著喬愛愛去了倉庫。沒過多久,只見肆虐的大雨泛著白煙,辟頭蓋腦地砸將下來,不一會兒就把倉庫的房蓋砸出幾處大窟窿,雨水如柱般地倒進來,瞬間水深至小腿,幾百包服裝泡在了水裡。喬愛愛心裡這個急呀,要知道這就是幾十萬元錢呀。她馬上指揮大家往外搶運服裝。一個大包上百斤重,再加上被水一泡,死沉死沉的,女犯人們搬動的十分吃力。搬了好久還剩下好多包。喬愛愛派人去喊伊然她們幫忙,不一會兒,去人回來說,那邊也漏了,伊然指揮大家往外運機器呢。喬愛愛陰沉著臉說:「聽她的還是聽我的,馬上把人給我帶來,搶救服裝要緊。」不一會的功夫,伊然帶著人來到倉庫門前。喬愛愛尖聲叫道:「0136,馬上清點好人數,搶救物資。」

電閃雷鳴,風聲大作。犯人們淌著沒膝深的水,扛的扛、抬的抬緊張地忙碌著。伊然扛著百十斤重的包往返於倉庫與辦公室之間,雨水與汗水混合在一起,粘在身上。快下午三點了,還沒吃中午飯,伊然只覺著眼前發黑,腿發軟,咬著牙強挺著把肩上的包送到地方。她剛想喘口氣,只看見白靈靈飛快地跑來,邊跑邊喊:「伊然,喬管教讓你馬上去。」

這時候,雨稍微小了一點,可風更大了,霸道地卷起條條風柱,刹那間吹得飛沙走石,滿世界辟叭作響。

「0136,倉庫裡面還有幾包服裝,積水太深,你個子高,下去搬出來。」喬愛愛向伊然下達了命令。

倉庫裡面靠後牆處較低窪,水深及腰,還有三包服裝浸泡在水裡。伊然拖著疲憊的雙腿向水的深處走去,彎腰將包托出水面。她已經累得實在扛不到肩上了,只好一點一點往外拽。還剩下最後一包了,她咬咬牙,又淌進水裡。水更深了,已經到了她的胸部,她只好憋住一口氣,把頭浸到水裡撈包。沒成想,就在她彎腰兩手抓住包的功夫,轟隆一聲巨響,隨著犯人們的驚叫聲,被水浸泡的後牆突然之間倒塌了,斷裂處的磚石倒向牆裡,重重地砸在伊然的身上。犯人們大聲叫喊著,要衝進去救伊然。

喬愛愛猛力用胳膊擋住:「不要亂,裡面危險,她會出來的。」

5秒鐘過去了,10秒鐘過去了,20秒鐘過去了,伊然那邊一點響動也沒有,白靈靈急得哭出了聲,馬仁花等不及了,犯人們等不及了,一轟而上,向水裡跑去……

鐘亦鳴帶領著犯人們終於把排水溝挖好了,廁所裡的糞水也不再冒了。望著越下越小了的雨,他禁不住松了一口氣,暗自嘟噥到:「大牆和廁所看來沒問題了,也不知道倉庫那邊怎麼樣了。」監獄建築物年久失修早就向上面申報大修資金了,可是一直拖到現在也沒批下來。像這樣的連降暴雨天……想到這,他有些發急,顧不上擦把汗換身幹衣服,就向倉庫方向跑去。

距離倉庫還有一段路,鐘亦鳴就聽到了女犯人們的哭叫聲、咒駡聲,他趕緊加快了腳步……

伊然被平放在院子中心的高地上。她頭上、臉上、身上多處傷口,血水隨著雨水混合著髒水流淌,混身血跡斑斑,連身下的地都被染成了血紅色。她兩眼緊閉,嘴微微張著,臉色鐵青,了無生息,連脈搏也摸不到了。白靈靈大聲哭著、喊著、搖著,馬仁花抖動著雙手,不停地捶打伊然的背和前胸,盼望著伊然能突然睜開眼睛。

「都給我閃開。」鐘亦鳴看到地上的伊然,心裡猛地一驚,顧不上多說,撲到伊然跟前,扒開她的眼看看,馬上說:「打電話要救護車。」隨後,對著伊然的嘴做起人工呼吸。一下、兩下、……十下……、二十下,突然,伊然哇地一聲吐了出來,噴汙了鐘亦鳴一臉。他趁勢將伊然扶起上半身,擊打著她的後背。伊然一口接一口地吐著污水,直吐到救護車來到。

深夜,醫院走廊那邊的鐘連響了十二下。伊然迷迷糊糊中覺著周身刺痛,頭痛、臉痛、手腳痛,連骨頭縫裡都痛。她感到心裡壓抑得曆害,想叫,叫不出,想動,也動不得。她有些害怕,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自己為什麼這樣疼,她奮力掙扎……

「伊然、伊然,你怎麼了?醒醒、快醒醒。」

伊然看到眼前伸過一個頭的輪廓,她看不清,靜了靜神,沖著那個頭問:「你是誰,我在哪?」

那個頭變成了一條大縫,吃吃地笑出了聲,「你呀,在醫院。我是誰?你要是看不出來,就是不認識。」

伊然的眼前漸漸清晰起來,那個頭也越來越真切了。「你是鐘管教?怎麼會在這裡,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你快把人嚇死了,好傢伙,你知不知道,自從你昨天下午三點鐘到這兒,你這是第一次醒來。」

伊然雖然被鐘亦鳴做人工呼吸救了過來,可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到醫院後,經醫生檢查,她頭部、臉部、身上共有十多處傷。失血過多,疲勞過度,再加上被水淹後心臟曾經停止跳動,雖經醫院奮力搶救,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是由於身體極度虛弱,一直昏睡不醒。過了一天一夜,到了今晚上,鐘亦鳴看伊然還沒有蘇醒過來,實在不放心,就堅持留了下來。他一直都在觀察著伊然的動靜,熬得太困了,就在旁邊的閑床上歪了一會。似睡非睡中,發覺伊然在動,趕忙跑過來看,伊然醒了,他大松了一口氣,大聲地喊著她的名字而不是編號。

他趕緊扶她坐起,在她身後墊上個枕頭。「餓了吧,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要不要來點?」鐘亦鳴提起了一個保溫瓶,用羹匙擊打著瓶壁,隨著節拍,嘴裡還哼出「梆梆梆梆、梆梆梆梆」命運交響曲的調子。

伊然看到他那滑稽的樣子,既吃驚又高興。到底是年輕,儘管很虛弱,看到飯,她的肚子還是咕嚕、咕嚕地鬧開了。她剛要伸出手去接保溫瓶,立刻疼的又縮了回來,她看了下自己手上纏著的紗布,有些無奈。

「來,我喂你。」

「不,不用,我自己能行。」伊然想伸出另一隻手,沒曾想那只手被吊在脖子上了,胳膊肘上的陣陣疼痛,讓她覺得這只手更不中用。

鐘亦鳴用筷子夾住一個餃子,遞到伊然的嘴邊:「快吃吧,一定餓壞了,三鮮餡兒的,嘣兒香。」伊然只得張開了嘴。

自從媽媽去世後,伊然似乎已經忘記了溫暖、關懷一類詞的含意。今天,面對鐘亦鳴兄長般的關愛,她只感到喉嚨有些發緊,眼睛有些潮濕,她趕緊低下頭默默地嚼著嘴裡的餃子。

「好吃嗎?這可是我媽包的。我從小就愛吃媽媽包的餃子,吃過我媽包的餃子,再吃什麼樣的餃子都不香了。你說怪不怪。」他邊喂她吃著餃子邊嘮嘮叨叨地說著,期間還喂了伊然兩遍水。

鐘亦鳴坐在病床邊上喂伊然吃飯,離她那麼近,感受到她輕輕的氣息和微微的顫動,心裡升起異樣的感覺。這感覺好像並不是今天才有的,說不清是從什麼時候有的,只不過今天來得更清晰、更強烈罷了。他看到伊然額角上被紗布厚厚包著的傷口處滲出的淡淡血跡,心痛的問到:「伊然,傷口還疼嗎?」

「不,不疼,一點都不疼了。」伊然慌亂地答到。很久很久了,伊然早已經習慣了「0136」的稱謂,今天冷不丁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驚的有些不知所措。

吃完飯,鐘亦鳴扶伊然重新躺好,替她蓋好被子,柔聲說到:「好好休息,爭取早點把傷養好。我走了,明天還會來看你。」他拉熄燈,關好門,輕輕的腳步聲越走越遠,漸漸無聲。走廊那邊的鐘打響了一下。

伊然躺在床上,大瞪著雙眼望著被月光幌白了的天花板,想著剛才的一幕。她心目中的鐘管教是那麼出眾,優越的高不可攀,不是她這種人所能接觸得上的。沒想到今天,他離她竟是如此的近,還親手喂她吃飯,而且還是他從家裡帶來的餃子。一股暖流迅速蔓延到眼睛,溫熱的淚水溢出了眼眶,像兩條小蟲慢慢爬過臉頰,滴落在枕頭上。

清晨,窗外停落枝頭的小鳥,歡快地嘰啾著不知名的歌。

鐘亦鳴六點多鐘就來了。他昨晚一點鐘離開醫院,回到家怎麼也睡不著,滿腦子裡都是伊然。抗洪救災誰也沒有受傷,偏偏她這個沒爹沒媽疼,沒有親人愛的人受了傷,而且還傷的那麼嚴重,躺在醫院裡不能動。就像有條看不見的繩把他的心與醫院裡的伊然聯在了一起,讓他牽掛著。伊然搶救過來,送入病房等待蘇醒這段時間裡,鐘亦鳴從家裡拿過好幾次飯,有熱乎乎香噴噴的雞蛋面,有煮的爛爛的八寶粥,可是伊然就是不清醒,每次都失望的把飯倒掉。昨天,他非鬧著吃餃子,媽媽給他做了三鮮餡餃子,他沒吃幾個,都放進保溫瓶裡拿到了醫院。默默裡他再三對天祈禱,希望伊然能醒過來。等到夜裡十點鐘都沒醒,他都有些失望了,沒曾想伊然居然在十二點鐘清醒了,真把他高興壞了,只是沒在伊然面前表露出來而已。昨夜也是因為太晚了,他儘管想多和伊然嘮嘮,又怕她才清醒,過度勞累,所以喂完她飯以後,就急急忙忙走了。

今晨他帶著一夜的清醒,早早來到醫院看望伊然。也許是太早,也許是他太心急,病房裡靜悄悄的,伊然還在睡著。他只好坐在那把昨晚他放在伊然床邊的椅子上等。他望著伊然略顯黃瘦但仍然俏麗俊美的臉,呆呆的,好像什麼都沒想,可心裡卻似在翻江倒海。想他鐘亦鳴大學四年,遇到過不少優秀的女孩兒,從來沒有為什麼人動過心。可是,當面對伊然時,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欣賞?是感動?還是羡慕?笑話,鐘亦鳴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堂堂一屆本科大學生怎能羡慕一個女犯人,可往往是才嘲笑完自己,又陷入對伊然的沉思之中,為此他還挺苦惱。但苦惱歸苦惱,想還歸想。

他坐在伊然的床前,呆呆地看著,傻傻地想著。突然,他看到伊然的眼角閃露出一滴小水珠,清清亮亮的汪在那裡,越聚越大。伊然那長長的濃密的睫毛微微地動了動,鼻翼也在顫抖。「她在夢裡哭。」鐘亦鳴心頭一震,無暇思索地從兜裡掏出一方手帕,湊近伊然的臉,輕輕擦拭著她的眼角。

伊然這一夜睡的很不安穩,頭上、身上的傷口很痛,擾的她清晨三點多鐘才漸入夢鄉。夢裡她看到了媽媽和爸爸,她跟在他們後頭,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追著,她追趕的頭破血流,渾身是傷。儘管疼痛難忍,但還是哭喊著跟在後面,不停地向她最親愛的爸爸媽媽講述著她的種種委屈……

「伊然,醒醒。」她被人輕輕地搖晃著,終於從夢中醒過來。淚眼朦朧中,她看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仍然躺在病床上,眼前坐著鐘管教。

「鐘管教,這麼早就來了,我…我……」

「告訴我,是不是傷口很疼?」鐘亦鳴急切地問。

「沒,沒有,沒疼…」

「沒疼怎麼哭了,疼就是疼嗎,還不說實話。」他笑著說。他那雙有力的大手,卡住伊然的上身只一提,就將伊然提了起來,順手拿過一個枕頭墊在她後腰上。

鐘亦鳴喊來護士幫伊然洗好臉,然後又拿出那個保溫瓶。「昨晚太晚了,也沒跟你多說,知不知道,這次你傷的不輕,兩隻手是輕傷,頭上的傷口才大哪,流了好多的血,還灌了一肚子髒水,醫生說再晚來一會,你就沒命了。」他邊說邊旋開保溫瓶的蓋子,拿出一小碟鹹菜,倒出一碗小米粥,另外從塑膠袋中掏出兩個大油餅。

鐘亦鳴看著護士喂伊然吃早飯,坐在昨晚曾經躺過一會的那張閑床上,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麼。等伊然吃完,護士收拾好東西走了出去後,他問伊然:「那天打撈東西,你是怎麼受的傷?能不能詳細地跟我說說?」

「那天,東西打撈的差不多的時候,喬管教把我喊過去,說水裡還有幾包,在倉庫最裡邊的後牆根上,那裡地勢窪,積水太深,我個子高比別人容易打撈,命令我下去。當打撈最後那包服裝時,水已經深到前胸了,只好把頭浸到水裡。包太沉了,拖了幾下沒拖動,剛把頭露出水面吸了口氣再探下去時,只聽到轟隆一聲響,頭一昏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伊然如實地彙報著。

辦公室裡,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喬愛愛漲紅了臉,鐘亦鳴脖子上的青筋兒也鼓起老高。他倆真像一對鬥雞,誰也不服誰地僵在那裡,空氣中彌漫著不友好的氣氛。

王獄長站了起來,走到他們倆人中間,拍了拍這個頭,又拍了拍那個肩,笑著說:「本來是件好事,可讓你們這麼一鬧到成了件難事,何苦呢。依我看,物資沒有受損失,這是個最大的好事,至於為犯人們請功、表揚的事是次要的,若為犯人們請功的事吵架就更犯不上了。我聽了半天,你們爭吵的焦點就在0136身上,一個說她搶救物資受了傷有功。一個說她並不是自願而是接受了命令才下水的,物資沒搶救出來,受傷也是個意外,根本沒立什麼功。依我看呀,不如搞個折中,請功減刑的名單上就不寫0136了,表揚名單上有她,讓她在醫院多住些日子,好好養養,也就行了,你們說呢?」

「我同意。」喬愛愛高聲叫道。

「你們……」鐘亦鳴氣的重又漲紅了臉。」

「亦鳴,算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還怕犯人們立不了功?」王獄長打著圓場。

1998年8月中旬的這場大暴風雨過後,鐘亦鳴被任命為政委,喬愛愛被任命為副監獄長。女犯人裡面有十人得以減刑。其中馬仁花減刑半年,白靈靈減刑三個月,伊然受口頭表揚。

一個月後,伊然出院了。13號囚室裡,犯人們前後圍著伊然,查看著她的傷口,說笑著,拍打著,亂作一團。

夜深了,伊然卻沒有絲毫睡意,她在想著白靈靈和馬仁花跟她說的那些話。一想到鐘亦鳴嘴對著嘴為她做人工呼吸,就羞的兩腮緋紅。對只受到口頭表揚,沒減刑的事並沒太放在心上。

鐘亦鳴有一段日子不理喬愛愛了,他開始討厭她,雖然這種討厭還不太具體,可在情感上卻是很真切。同樣,喬愛愛也感覺到鐘亦鳴對她的討厭。表面看似無所謂,但心裡有些著急,必竟鐘亦鳴是她理想的獵物呀。

今天,她又拿出以往的高招,從她那黑色真皮包裡掏出一個精美的鋁製品點心盒,放到鐘亦鳴桌子上。這一切都被站在窗外的王獄長看在眼裡。王獄長早就看出喬愛愛在追求鐘亦鳴。論理,她不怎麼喜歡喬愛愛,可是她知道喬愛愛有一個高幹爸爸,這對鐘亦鳴的將來很重要,與前途相比,愛情就算不了什麼了,這一點王獄長與其他在政治上有要求的人的看法相同。今天,喬愛愛的這個舉動她都看在了眼裡。按說她完全可以裝聾作啞,只當什麼也沒有看見,但最近聽小道消息說,國家機關要大減員,像她這麼大歲數的有可能提前退休,想到在退休待遇上有可能會用上這兩個人,逐打定主意幫幫喬愛愛。

「唉喲,這是什麼好吃的,包裝的這麼精美。亦鳴,快打開瞧瞧,讓咱也開開眼。」王獄長對剛從屋外踱進來的鐘亦鳴喊著。

「這,這是什麼,這不是我的呀?」鐘亦鳴也看到了點心盒。

「亦鳴,是我的,是我送給你的,這可是我媽讓我給你的呀。」喬愛愛慢悠悠地柔聲說到。

鐘亦鳴想了想還是拿過了點心盒。真是一個精製得很的鋁質點心盒,金黃色的地,精美的花邊,盒蓋上是各色點心的圖案,有奶油卷、蛋糕卷、桃酥卷等,打開來一看竟是與盒蓋上畫得一模一樣的各色糕點,其味香甜的讓人流口水,不用問又是她爸從外地帶回來的。

王獄長從中拿出兩塊,邊吃邊說:「亦鳴,這可是咱們愛愛的一番心意呀。你真是個有福氣的人,要珍惜呀。」

鐘亦鳴沒說什麼,默默地將盒子收好放到抽屜裡。隨後說到:「正好,你們都在,我有個提議,是關於慶祝‘十、一’國慶日的事。今年,組織犯人表演節目,共慶‘十、一’國慶日。」

喬愛愛看了看鐘亦鳴討好地說:「我看行。」好不容易與鐘亦鳴緩和了關係,她可不願意再惹出什麼不愉快的事情。

王獄長說:「行是行,只是時間緊一點。今天是9月5日,距離「十、一」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組織犯人編排節目,購置服裝,安排演出場地……」

「這些我都想好了,」鐘亦鳴接過王獄長的話,「節目由我負責編排,有舞蹈、合唱、獨唱和樂器演奏,按節目內容,馬上組織犯人們報名,你們看怎麼樣?」

三個人達成共識後,鐘亦鳴又接著說:「我們現在就分下工,組織排練的,買服裝的,各負其責,一定要趕在「十、一」前夕把節目排練好,國慶日之夜準時上演。」

經過一番爭吵與討論,自然,鐘亦鳴負責排練,喬愛愛負責購買演出服,王獄長負責收拾會場和各種協調工作。

喬愛愛得意地想:哼,又是一個出風頭的好機會。她今天真是高興,略施小計就把個鐘亦鳴捋順溜了。對伊然的處理遂了她的願,鐘亦鳴不高興也沒用。這不,今天又跟她說話了吧,不僅說了話,而且還說的特多特高興,這就是男人。越發使她確信,沒有她喬愛愛過不去的坎。

也許是常年累月寂寞的困擾,也許是野性十足的性情使然,犯人們積極報名參加演出的熱情空前高漲,迫使鐘亦鳴不得不進行篩選。值得慶倖的是馬仁花嗓門大,五音也算全進了大合唱組,白靈靈體態輕盈參加舞蹈演出……被選上的自然高興,沒被選上的高聲大嗓地亂叫一通也就作罷了,只等著看演出。

伊然沒有報名。馬仁花、白靈靈等人勸伊然報名參加演出樂呵樂呵。她們對參加演出可沒有任何目的,特別是政治目的,只是想用這有限的歡樂來沖淡難耐的寂寞而已。可伊然沒有聽,就是不報名,最後被眾人勸的沒辦法了,只好說自己什麼也不會。

伊然從小就是個能歌善舞的孩子,在幼稚園的時候代表區裡參加過全市少兒集體舞演出,得了個集體第二名。十三歲參加過市里舉辦的小提琴少年組個人演奏會,她的小提琴獨奏獲得第三名。她是個愛美的女孩兒,多麼想將自己對美的感受,對愛的渴望,用肢體語言表達,用樂曲描述。她還是個追求完美的女孩兒,不願意用生疏多年的已經不靈活的雙手再拉響久違了的樂章,更不願意用整天只會踏動縫紉機的僵硬的雙腳再登旋轉舞臺。一切都不可同日而語,以前的那個活潑歡快的,漂亮優雅的小伊然早已隨著爸爸媽媽的傷逝永遠地逝去了,剩下的是一個終日沉靜寡言、低眉順眼、遠離喧囂,只有在登上講臺才偶露光彩的大伊然。其實,伊然依舊很美,舉止大方得體,只不過她內心傷痕累累,思慮過度。她沒有鏡子,偶爾借他人的鏡子一照也是馬馬虎虎,聽到別人誇她美也不太往心裡去,她似乎對美早已有了另類的解釋。

她不報名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她隱隱約約中感覺到喬愛愛不喜歡她太出風頭。喬愛愛很少聽她講的課,即使來了,也只是聽一下,扭身走掉。對她講話總是嚴厲中帶著斥責,沒有諒解,只有批評。尤其是她受傷住院那段日子,喬愛愛去過兩、三回,每次去對她都是惡狠狠的質問、責備。有時她真想不通,跳到水中搶救物資受傷實非她所願,難道說只有死了才算光榮,受傷竟是恥辱。喬愛愛與鐘亦鳴對她的態度大相徑廷,一個熱情似火,一個冰冷如霜。後來,她漸漸想明白了,一個犯人的對與錯由管教評判,管教評判的對與錯由不得犯人加以甄別,犯人面對管教只有低頭服從。她的往事夠讓她傷心的了,實在不想再惹什麼麻煩,只求順順當當地渡過這五年刑期。她沒有心情演出,更不敢想台下幕後那雙惡狠狠的眼神。

鐘亦鳴把報名的名單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看了兩三遍,也沒有看到伊然的名字,他不禁有些沮喪。有誰知道他建議搞這次活動,有多少成份是為了伊然呀,對於這一點他自己心裡最清楚。可現如今,伊然居然沒報名,他有些生伊然的氣,想一想氣的沒道理呀。他不甘心,決定找伊然問個明白。

深秋的夜,仍然散發著白天的暑熱,雖然有些濕潤但還是殘留著盛夏的意味。鐘亦鳴坐在辦公室裡,脫下汗濕了的襯衫,穿著背心,用報紙扇著風。他剛從家裡吃完晚飯騎著自行車回來,準備著如何勸伊然報名。過了一會汗退了,他重新穿好襯衫,順手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叫來值勤的管教去找伊然。

伊然進來了,還像幾年前一樣,坐在椅子邊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鐘亦鳴看她的心態與從前大不一樣,這個比他小兩歲的姑娘內惠外秀,性格沉穩不張揚,他從心眼裡欣賞她。

「伊然,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嗎?」他又一次沒有喊她的編號,聲音極輕柔。她沒敢動也沒敢抬頭。

「能不能抬起頭來,又不是不認識。跟你說,在我要談的這個問題上,我們是平等的。」鐘亦鳴一急剛要提高嗓門,又怕嚇著她重又把嗓門降了下來。

伊然緩緩抬起頭,瞪著一雙烏亮的大眼睛看著鐘亦鳴,眼中寫滿了問號。

「你不用這麼看我,我說的是真的。」他笑著說道。「慶‘十、一’演出活動,你為什麼不報名?」

伊然聽他問這個事,趕忙說:「我……我什麼都不會。」

「真的什麼都不會?」

「真的。我不會唱也不會跳。」

「那會不會拉呀?」鐘亦鳴手作拉小提琴狀。

伊然心裡一驚,「他怎麼知道我會拉小提琴,也許是在詐吧。」「不會,不會,真的不會。」伊然把頭搖的像個撥郎鼓。

鐘亦鳴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假裝氣惱地說:「你呀你,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還會撒謊,我再問一遍,會不會拉小提琴?」

伊然被他說的臉上有些吃不住勁了,站了起來,立正說:「報告政委,會又怎樣,不會又怎樣,就這事我犯得上撒謊嗎?」她滿臉通紅地直視著鐘亦鳴的眼睛。

鐘亦鳴轉身抿嘴偷偷的樂了,「真是個嫩丫頭,不經說。」他佯裝去倒水。當他端著滿滿一杯水再回來,看到伊然已經又坐回到椅子上。

「鐘政委,我是真……」

「你是真會。」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會不知道。」鐘亦鳴望著伊然吃驚的臉禁不住想逗逗她。「我能掐會算。」他把水杯遞到伊然手裡,示意她先喝點水。伊然有些口渴,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一抬頭看到鐘亦鳴伸著手遞給她一方雪白的手絹。

「這……」

「擦擦臉,看你滿頭的汗。」

「不用了吧。」

「幹嘛不用,快擦擦。」

伊然拿過手絹擦了擦臉馬上還給鐘亦鳴。

「伊然,我去保管室看了你的存放東西,其中有把小提琴,明天我拿給你,好好練,‘十、一’演出節目中有你的小提琴獨奏。」鐘亦鳴先下手為強。

「……好吧,可是……」

「沒有可是,你只管練好琴,演出服裝的事包在我身上。」

她怔怔地看著他,「奇怪,他怎麼知道我心裡想的事。」

「奇怪吧,你想什麼我都知道。」他得意地說,「時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找你。」

伊然轉身朝門外走去。

「等等」鐘亦鳴喊住伊然,打開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精美的點心盒,遞給伊然。

「這是什麼?我、我不要。」

「拿著,你練節目晚上會餓的,別人都有親屬送好吃的,你沒有。

伊然靦腆地接過點心盒,說了聲「謝謝」彎腰向鐘亦鳴鞠了一躬,轉身向門外跑去。

當伊然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昏暗中時,鐘亦鳴端起她剛剛喝剩下的那杯水,晃了晃一飲而盡。將伊然擦過臉的手絹迭好,放到了褲兜裡。

演出大廳裡座無虛席,貴賓席上有市、局領導。王獄長、喬愛愛、鐘亦鳴等人也在其中。鐘亦鳴和喬愛愛的父母也來了,他們一半是為工作,一半是為了自己的孩子。

大幕徐徐拉開,演出開始了。第一個節目是大型詩歌聯唱《春》。按理,眼下是秋天,怎麼也不該寫「春」。可是,「十、一」是國慶日,象徵著新中國的春天到來了。所以鐘亦鳴還是將詩歌聯唱的名字定為《春》。詩是鐘亦鳴編寫的。

原本,他想找伊然合作,可是自尊心促使他自己動手寫。開始,他憋了半天也沒能寫出一個字,急得他真想放棄,可不知怎麼伊然在講臺上不用教案而出口成章的樣子,給了他無形的巨大壓力,「我不能輸給她,一定要讓她對我刮目相看。」他一遍遍地給自己打著氣、壯著膽。他翻閱了大量的唐詩宋詞、古今中外名人詩句,還看了不少描寫佳句,漸漸地有了感覺,真就寫了出來。

「當第一聲春雷震徹了天宇,知時節的好雨淅淅瀝瀝地灑向大地,細無聲息地滋潤著萬物。象徵著希望的嫩綠破土而出,站立枝頭的小鳥婉轉啼唱著生命之歌,遠峰近山蜿蜒綿亙孕育著無限生機,所有的生靈都抓住這大好春光,釋放著自己的潛能,偌大的世界瞬間被染綠了、啟動了。」

隨著那充滿情感、熱情似火的吟詠,一輪紅日冉冉升起,幾十名扮演成不同種類的鮮花、綠草和小動物的舞蹈演員們隨著歡快的樂曲翩翩起舞。全場掌聲雷動。

接下來,犯人們演出了小品、舞蹈、男女聲小合唱、獨唱等節目,高潮迭起,喝彩聲不斷。鐘亦鳴抬手看了一下表,起身擠了出去,悄悄來到後臺,他知道伊然快上場了。

「亦鳴,鐘伯伯叫你。」喬愛愛滿臉微笑地站在他的面前。鐘亦鳴只好隨著喬愛愛重新回到貴賓席。

喬愛愛隔著王獄長與鐘亦鳴並排坐著。從節目開始,喬愛愛眼看臺上,心卻在鐘亦鳴身上。自從她自認為與鐘亦鳴和好後,並沒有出現她預想的情景。不錯,鐘亦鳴恢復了以往的說說笑笑。但是,每當就他們倆人在一起的時候,鐘亦鳴對她總是客客氣氣,遇到非商量不可的事兒也只是用徵求的態度與她商量著辦,一掃以往那種不見外的,略顯得有些霸道的作法。尤其是那種大哥哥對待小妹妹的端個水杯,遞把毛巾的舉動漸漸少了,甚至於沒有了。

今天,她一直暗中觀察著他。犯人們出現的小小差錯,他微微皺下眉,臺上表演出色,台下掌聲一片,他就開心地笑,這些小動作都被她看在了眼裡。她很想搭訕著與鐘亦鳴說點什麼,可是他連往她這邊看都不看一眼,一直沒有機會。現在她看到鐘亦鳴擠出座位向後臺走去時,就不顧一切地從另一個方向跟了出來,拐道擋在他的前面,並謊稱是鐘伯伯叫他。

「爸、鐘伯伯,這台節目都是亦鳴一手策劃的,詩歌聯唱的詞也是亦鳴寫的,你們有什麼想法、看法就跟亦鳴說吧,我可是把人給你們帶來了。」喬愛愛帶著鐘亦鳴來到爸爸和鐘伯伯的座位旁,搶先熱情乖巧地說著。

「亦鳴呀,你小子節目編排的不錯呀,很有新意,尤其是那個詩歌大聯唱,有水準,有水準喲。」喬愛愛的爸爸高興地誇著亦鳴。鐘亦鳴和喬愛愛坐在了他們的父母中間。

「喬書記,別老急著誇亦鳴,這裡邊也有我們愛愛的功勞呀。」亦鳴的媽媽在一旁為愛愛請著功勞。

「哈哈……哈哈哈……」在座者大笑不止。

舞臺重新亮了起來。伊然頭戴白色髮卡,身穿白色吊帶連衣裙,纖纖細手托著一把小提琴,裙袂飄逸地站在台中央。她那高聳的胸部、柔軟的細腰,豐滿而修長的玉腿裹在白色紗質的連衣裙裡。裸露在外的玉脂般光滑圓潤的頸項和微微顫動著的雙肩,散發出了嬰孩般肉粉色的光澤。

也許是對舞臺太生疏了、也許是連日來的排練太緊張了,她臉色有些灰白,兩腮漲紅,濃密的睫毛在抖動,濕潤而富有彈性的紅唇囁嚅著……。

她暗自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痛得她一機靈,知道不是夢……。伊然畢竟是伊然,從五歲開始拉小提琴,雖然中斷了好些年,但聰明的天賦、扎實的基本功以及從來沒有丟失過的信心,使她有種表演自己的欲望。

「尊敬的首長,可愛的觀眾們,感謝你們的光臨。今天,能在這金秋飄香,祖國大喜的日子裡,有此殊榮為各位演奏,請再次接受我的感謝。」她向台下鞠躬。台下為她鼓掌。

「首先,我為大家演奏一首小提琴獨奏曲:《我愛你,中國》。」她自己報著幕。

這首歌是瞿琮的詞,鄭秋楓的曲,作於1980年,是電影《海外赤子》的插曲。歌詞運用疊句、排比句等手法,對祖國的春苗秋果、田園碧野、森林山川等作了形象的描繪和細膩的刻劃。

伊然從小就在老師的指導下認真地練習過這個曲目。深知這首獨奏曲分三個層次表現,所以一開始她用帶引子性質的樂段,節奏自由,氣息寬廣,旋律起伏跌宕,把人們引入百靈鳥淩空俯瞰祖國大地而引頸高歌的藝術境界。接著她手腕一抖,展示出曲子的中間部分,節奏較平穩,旋律逐層上行,委婉、深沉而又內在,鋪展了一幅祖國大好河山的壯麗畫卷,使「我愛你,中國」的主題思想不斷深化。最後,末句「我的母親、我的祖國」,在高音區結束,瀑瀉出祖國兒女的一腔熾熱、真摯的愛國主義情感。好一個伊然,當她將小提琴從頸上拿下,向在場觀眾深鞠躬時,聽的如醉如癡的人們才如夢方醒,在一片喊好聲中暴發出如雷的掌聲。

還沒等興奮的人群平靜下來,伊然接著報幕:「下面我再給大家演奏一首外國歌曲《回家》。」

1998年,世界頭號薩克斯之王凱麗金的成名作《回家》相當盛行。按說,伊然在獄中,無法知道外面的事,可是她總向馬仁花等人借來收音機聽音樂,每當聽到凱麗金的這首《回家》,她就熱淚盈眶,不能自已,暗下決心一定要把這個薩克斯樂曲學會。

當她確定演出後,就跟鐘亦鳴說了自己的想法,鐘亦鳴當然支持,馬上買來樂曲譜、錄音帶,還把自己的答錄機也借給了伊然。今天,伊然終於如願以償。她不但學會了樂曲,還站在舞臺上用小提琴演奏。

伊然將琴輕輕提起,放在頦下,雙手抖動著,緩緩拉響了弦。一股神奇的、美妙的樂曲自她的心底流出,慢慢升騰著蕩漾開,蕩漾開在整個大廳的上空。本來人們對《回家》這首樂曲很陌生,楞楞地等在那裡,可是當那時而舒緩,時而激越的聲音奏響時,他們的心漸漸地被感染了、打動了。回蕩耳際的行雲流水,就像寒冬裡的野草,久盼著春風;如泣如訴的傾述,把人們從遙遠帶到了親人們的身邊、久違了的家。此刻,在伊然的心裡已經沒有了舞臺,沒有了聽眾,只有她自己和手中的琴。她完全融入樂曲之中,渾然忘我的拉著小提琴,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之中。夢幻中她真的看見了可愛的爸爸媽媽,她流著淚匍匐在雙親的腳下,傾述無盡的思念。伊然已經多年不練琴,拉的不能算太好,可她卻把自己的真情實感全部用琴聲表達了出來,將《回家》的意境發揮得淋漓盡致。台下,懂音樂的、不懂音樂的觀眾都被震撼了,整個大廳寂靜的只有攝人魂魄的樂曲,人們跟著伊然一起流著淚,思念著自己的家。

鐘亦鳴就坐在第二排,清清楚楚地看到伊然微閉雙眼,睫毛上抖動著晶瑩的淚花,凝結著、震顫著,最後結成淚滴,灑落了下來。「伊然小小年紀就沒有了父母失去了家,她怎能不傷心。」他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著,兩手緊緊握在一起,心裡痛痛的,眼裡辣辣的,鼻子酸酸的。

喬愛愛驚呆了。自打伊然一上臺,她就感到意外。參加演出名單裡壓根沒有伊然,怎麼她就上臺演出了呢?

其實,伊然後來參加演出這件事,鐘亦鳴就沒想告訴喬愛愛。自從喬愛愛堅決反對給伊然減刑那事出現後,鐘亦鳴下意識感覺到喬愛愛對伊然好像有成見。為了防止再出什麼不測,伊然的演出是鐘亦鳴一手安排的。

在為伊然選擇服裝的問題上,他費了腦筋。長這麼大沒逛過幾次商店,沒有為買衣服犯過愁,更沒有為女孩子選購過東西。可是這回他跑遍大半個城市的商店,最後根據伊然的身材、容貌才決定買白色連衣裙。沒想到穿在伊然身上竟然像再現的「灰姑娘」一般美麗,他跟喬愛愛一樣也被驚呆了。

琴聲已經停止好一會兒了,大廳裡才猛然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臺上台下的犯人們一起流著歡喜的、悲傷的乃至複雜的淚,大聲叫喊著為伊然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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