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砰」的一聲開了,聲音有些粗暴,戚仲傑匆匆走進來,手裡拿著一瓶藥酒。看她用手按摩著自己的腳踝,疼得厲害,他的臉色微變,走上來,
「我來吧。」
「啊?」周雅妮訝然。
「我說,我來!」戚仲傑微微強調,帶著一絲命令的口吻。
周雅妮又喜又怕,這種感覺,像是……
正想著,戚仲傑已是倒了一點藥酒在手上,不管不顧地擦上了她的腳踝,有些霸道,有些強勢。他的手熾如烙鐵,觸到她的肌膚,傷處更加火燒火燎地痛。他卻完全不顧她的感受,用力地搓揉著。
「痛!」周雅妮咬牙低呼。痛得臉色煞白,冷汗直冒。
戚仲傑睨了她一眼,摁住她的腳,更加加重了力道,「不痛,怎麼好得快?」
周雅妮恨恨咬唇忍著,白了他一眼,想來多說也是無用。
「這下有沒有好點?」
周雅妮點點頭,漲紅了臉,不說話。被他那樣毫不憐惜地一陣按摩,腳踝上真的好了很多。
「大少爺,大夫來了。」是那個老媽子的聲音。
「進來吧。」戚仲傑把她的褲腿捋順,低聲吩咐,「躺下!」
周雅妮又白了他一眼,還是乖乖地躺下。
老媽子帶著一個大夫走了進來。看見戚仲傑坐在床邊,老媽子微愣了一下,眼裡倏忽有了一絲莫名的情緒,亮亮的。老媽子臉上笑開了,朝他們走過來,「大少爺,還是我來吧。」
戚仲傑覺察到了什麼,恍然一笑,站起來,「你來吧。」說著,便朝門外走去。
「小姐的腳怎麼了?」大夫走過來,放下藥箱,坐到床邊。
周雅妮卻望向門的方向,挪不開眼。
大夫仔細察看她的腳踝,周雅妮連忙說:「也沒什麼,就是突然崴了腳。」
大夫淡淡說:「不嚴重。小姐放心,天天以如此手法,擦拭藥酒,活血化瘀,不出三天就會好的。」
「什麼手法?」周雅妮不懂。
大夫摸著下巴,一笑,「就是他給你揉捏的手法。」
周雅妮的臉一下子紅了。
大夫笑著站起來,「看來這裡不需要我了,我還是走吧。」
老媽子別有深意地看了周雅妮一眼,笑著對大夫說:「我來送送你!」
「哈哈哈!」一個男人大笑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爽朗豪氣,「我聽說你帶了個女娃子回來,是啥子樣子?讓我也去看看!」
「沒什麼,就是跟莫老大他們交手的時候遇到的,腳受了傷,就帶回來了。」
「誒!管她是啷個來的,先讓老子去看一眼!」
周雅妮聞言,臉上訕訕的,斜眼覷了一眼還未離開的老媽子,她竟是一臉好笑的樣子。見她在看著自己,那老媽子忙上來解釋,「這是我家老爺,外邊都叫他‘戚三爺’,性子有點莽。但他的兩個兒子卻是跟他一點都不像,大少爺就沉穩的很。你別看老爺性子這樣,人還是多好的。」
其實,對於四川方言,周雅妮根本聽不懂許多,只能含含混混,一笑而過。
說著,一個光頭大漢已是不管不顧地沖了進來,後面跟著戚仲傑,戚仲傑顯得有些尷尬。
老媽子忙上前,叫了聲:「老爺,大少爺!」
大夫也客氣施禮。
戚仲傑朝老媽子吩咐道:「你先送送林大夫!」
倆人一離開,戚三爺就湊到床邊,大喇喇地打量著周雅妮,周雅妮心裡毛毛的,他卻毫無形象地拍手叫道:「果然是個大美人兒!看看,我兒子果然是有福氣啊!」
聞言,戚仲傑和周雅妮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什麼意思?
戚三爺卻摸了摸油亮的光頭,對戚仲傑說:「看著我幹啥子,不是你的福氣,難道是我的福氣?」
戚仲傑有些好笑,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尷尬,用四川話說道:「爸,人家剛剛才到我們屋頭,連我們是哪個都不曉得,你胡說些啥子嘛!」
戚三爺把手一擺,「那有啥子關係,呆久了,就認得到了嘛!說不定,哪天就成了一家人呢!」
周雅妮翻了翻白眼,撫額低呼:「我的天!」
「嗤!」那一聲卻是被戚仲傑聽見了,他眯眼瞧著周雅妮,勾起一抹別味的笑容,似乎在心裡勾畫著怎樣的盤算,嘴上卻是說:「爸,人家剛到咱們家,可別嚇壞了人家!」
戚三爺卻不依不饒,「誰說的?我看這女娃子可是一點沒怕?」說著,他朝周雅妮聳聳眉,「你說,是吧?」
周雅妮連忙順坡下驢,乾笑著點點頭,「嗯。」
戚三爺又說:「你看,你看,這丫頭多懂事!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看見一個好笑的人,連心情也變得愉快起來,周雅妮輕快地說:「我叫周雅妮。」
「打哪兒來啊?」
「上海!」
「哇!好時髦的地方!看你這派頭也知道你是從大城市來的。洋學生吧?」
周雅妮搖搖頭,「不記得了。」
「啊?不記得了?這也能忘?」
周雅妮無奈地撇撇嘴,「腦子受了傷,全都給忘了。」
「啥子都不記得了,那你來重慶做啥子?」
「我來找人啊。」周雅妮想了想,「有人讓我到重慶來尋親,說是這裡有我唯一的親人。」
「哦。」戚三爺點點頭,「讓我家仲傑幫你吧。他知道的多。」
周雅妮覷著戚仲傑,他正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在地上胡亂地撥弄著,心裡稍稍松了口氣,臉上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舉手之勞的事情,他是不會拒絕的。是吧,仲傑?」戚三爺說著轉頭叫了叫兒子,朝他挑挑眉,語氣裡卻分明有著威迫的意思。
戚仲傑抬頭看見他父親那別有深意的目光,臉上抽搐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別味地說:「是啊,周小姐不要客氣,相遇即是緣分,這點小事,我戚仲傑還是願意幫忙的。」說著,他便別過臉,不著痕跡地呼出一口氣。
看著這兩父子一唱一搭的樣子,著實有些好笑,令周雅妮忍俊不禁。戚三爺見她笑了,趕緊說:「笑了!笑了,就是答應了!以後就留在戚家吧。」
「啊?」周雅妮驚呼。
戚三爺笑了笑,「你該不是已經嫁人了吧?」
周雅妮搖搖頭。
「那是有婚約了?」
「不知道。」
「那就好。」
周雅妮怔怔的,沒回過神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戚三爺看向兒子,乾脆俐落道:「仲傑,周小姐的腳受了傷,你留下來陪陪她,我老人家就先走了。」
看著父親離開,戚仲傑方才走上來,摸了摸鼻子,想要開口說什麼,似乎又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似的,猶豫了一會兒,他才說:「那個,我爸讓你留下來,你就留下來吧。莫老大見過你,以他的性子,可能他不會放過你的。你出去恐怕已經不安全了,留在我家,安全些。」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他不是一個人,他還有許多的幫手。不是所有的袍哥都是草包的。」
周雅妮點點頭,想笑。
1936年冬天,初到重慶的這一日,從陌生的上海到陌生的重慶,滋味也不是那般澀然,心裡反倒有一股莫名的東西像薄荷一樣一點點地浸透、流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