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儀與邱漠的如潭雙眼對視三秒後,眼神不自禁閃爍,眨眨眼皮幹乾咽了口水,趕緊將頭低下。「漠,漠爺,我,我…」阮君儀想找藉口否認,卻發現站在寒氣逼人的漠爺面前一句也說不出。抿了抿了嘴,將頭抬起重點了下頭「是,我就是。」
原先眉頭深鎖的邱漠見她這副摸樣,眉宇間的紋路漸漸舒展,淡然一笑甚至有些苦笑不得的說「真是沒想到就是你!」
這話什麼意思?阮君儀心裡暗暗揣測,「是讓漠爺失望了嗎?」「不不。」邱漠客氣的語調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冷淡「只是意想不到。」
「呵呵,我倒成了漠爺的一個意外,對我來說真是莫大的榮幸。」阮君儀幽默的回答企圖讓氛圍變的輕鬆些,卻不知能否成功。
「噗」邱漠輕笑了聲,「:難怪阿峰說你古靈精怪,看來的確如此。」雖然他百年一遇的笑了,只是阮君儀從他深不可測的雙眸裡感覺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如果她猜的沒錯,這種眼神應該叫心事。
「漠爺有心事嗎?」春風拂面的臉龐,滿是關切的語氣,一雙溫暖人心的眼睛直擊他內心最深處。他自以為隱藏的極好,沒想到還是被她猜中。即便如此,她卻不讓他覺得有一絲被看透的恐慌,而是想要傾訴的渴望。
「想出去走走嗎?」語氣冷淡卻蘊含著無法拒絕的溫文。「啊?」事出突然,阮君儀下意識的叫出了聲,思來想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況且阮君儀對他有太多的好奇。停滯片刻微笑的回答說「恩,好吧,不過您能等等我嗎?」
邱漠點頭示意可以。
無法顧及面子,阮君儀又鑽到桌子底下撿起耳墜,起身沖邱漠溫暖的咧嘴一笑後快速走到後面的化妝間,卸妝、換裝。她今晚穿的是那件蘇綠色的齊膝洋裝,寬大金色腰帶緊塑腰間,曼妙身形,高挑體態不突自現。她將捆綁在帽子的長髮自然放下,發尾捲曲直至腰間,比起昨日馬尾的俏皮,將頭髮隨意披下的她更顯得成熟嬌媚。深呼一口氣,贈與自己一個自信的微笑,踱步出了門。
「可以走了嗎?」阮君儀走到化妝間,看見邱漠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抽著煙,有魅力的男人抽煙都可以這麼吸引人。邱漠聞聲轉過頭去,今日的她又與前兩次不同,第一次是純樸,第二次是清新,這一次柔媚二字恰好。她果然是蝴蝶王妃,也只有她才能是蝴蝶王妃。只是無論何時的她都帶著無法讓人言語的溫暖,這是宋琅妍無法具備的。「可以了。」站起身來滅掉煙頭,紳士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走出皇家夜都,邱漠的車早已等候在外,一同隨行的還有初次見面就罵她大陸仔的阿明。阮君儀一上車剛準備問好,沒想到阿輝一臉霧水的轉過身來望向後排的邱漠「漠爺,這位是?」指了指旁邊的阮君儀。邱漠不置一詞的微翹起了嘴角。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阮君儀從後面拍了拍他,舉起左手做了一個槍的姿勢,等阿明再次轉過身時,阮君儀將手指槍指向他「我是蔣委員長,嘭!」坐在前方準備開車的司機忍俊不禁,就連身邊的邱漠也用拳頭掩住嘴角輕笑了幾聲。「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阮君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著他,阿明臉掛三條黑線的轉過了身子,漠爺怎麼會和這個女人在一起,雖然打扮起來的確很好看。
「漠爺,咱門去哪?」前面的司機問了聲。邱漠看了阮君儀一眼,淡淡的說了句「:去維多利亞港。」阮君儀聽到這話心裡一驚,然後又是一暖。這是昨晚和峰少的玩笑話,他居然記住了
汽車引擎開動,嚴格意義上說這是阮君儀第一次在40年代坐小轎車,馬力雖不比現代,只是和慢慢暈暈的電車比好太多了。「:麻煩您在前面一個轉角停一下,謝謝了。」阮君儀想起來還有件事沒做,禮貌的對前面的機說。「有什麼事嗎?」邱漠平和的問著。「哦,沒什麼。」又是阮君儀招牌式溫暖笑容,「:就是有點事,不會耽誤太久的!」阮君儀微笑的與邱漠對視著,而這次卻是他先不自然的別過了頭去。
車子停在了路口,阮君儀對邱漠說去去就回。一下車阮君儀趕到深夜街邊最後一家包子鋪,「小姑娘,又是16個包子嗎?」包子老闆一見是差不多每晚必來的丫頭,熱情的打著招呼。「不了,」阮君儀一轉頭看了看車上的人,「今天要19個好了。」付完錢便走到對街的巷子裡。
邱漠覺得待在車裡太悶便準備下車出來抽支煙,阿明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也和他一併下了車。兩人都在不遠處看到阮君儀奇怪的舉動,出於好奇阿明走上前去詢問包子鋪的老闆。「你說那丫頭啊,」老闆暖暖一笑,說:「她基本上天天晚上都要到這買包子給對街巷子裡的婆婆,那些婆婆全是缺乏勞動能力的白髮老人,如果不是阮君儀,她們可能早就餓死街邊了。而且這姑娘也細心,怕她們會吃厭,餐餐都要我弄不同的陷。」
邱漠站的地方極好,既可以一清二楚聽到包子老闆和阿輝的對話,也可以一清二楚看到阮君儀輕手輕腳的將包子放在那些老人身邊。原來,這個女孩不但溫暖而且善良。正當他嘴角微翹,細細品賞著她的善良時,卻發現她左顧右盼找些什麼東西。
「怎麼了?」邱漠同樣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聲音壓的極低。「對了,這個也行。」阮君儀指了指他手裡夾著的雪茄,「能借我一下嗎?」
邱漠一頭霧水的將燃著的雪茄遞給了她。阮君儀接過雪茄從地上拿起兩盤蚊香點起,自言自語的說著:「蚊香怎麼不點呢?是沒火柴嗎?」零星的火光卻讓他發現眼前這位一本正經點著蚊香女孩有著天使般的容貌,都說認真做事的人最美。這種美,由內至外。
她點燃的僅僅是蚊香嗎?
「這個,您還要嗎?」阮君儀拿著雪茄詢問說,邱漠淺笑著搖了搖頭。她滅掉雪茄後微笑的對邱漠說,「我們走吧,今天謝謝您了。」等阮君儀走出巷子後,邱漠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火柴輕放在了地上,這樣的舉動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不殺人反而還會幫人…
「看不出你這個大陸仔還挺好心。」幾個人坐在車子上,阿明一時忘形打趣著說。「阿!」邱漠輕喝了聲。阿輝這才知道一時失言,忙轉頭對阮君儀道歉說:「對不起啊。」
阮君儀聞言俏皮一笑「算了,反正你說大陸仔蔣委員長也不會開槍打死你!」聽到這話,司機又是一陣偷笑,阿輝鬱悶的表情寫滿了整張臉。
「對了,我買了幾個包子,離晚飯時間這麼晚了,大家都餓了吧!你們不要嫌棄才好」說著就遞給司機、阿輝和邱漠一人一個包子。司機一隻手接過包子,一隻手嫺熟的開著車,憨厚的說「呵呵,這位小姐人美心也細。」阿明一把接過包子,喜上眉梢道:「你不說我還不覺得,你一說還真餓了,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了,大…」還沒說完側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漠爺,趕緊閉上了嘴轉過頭去大啃起來。
一言不發的邱漠,阮君儀以為他嫌棄包子,尷尬的笑著說「如果漠爺不想吃的話,沒關係的。」邱漠一聽這話知道她是誤會了,淡淡的解釋道:「以前日子的苦的時候,別說是包子,就是連和石頭一樣硬的饅頭都吃不上,只是」
「是啊!」還沒等他說完,阿明就在前面萬分感慨,「可不就是嘛!」司機聽到他講這話,在一旁又好氣又好笑,「你知道什麼?」司機重重的往他頭上一拍,「漠爺苦的時候,你還在不在你娘肚子裡呢,沒事竟在那瞎摻和!真是,吃個包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談笑之間,汽車已駛至維多利亞港。夜已深,絢爛的維港蒙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五光十色已不能簡單形容它的璀璨,它就像是裝滿了寶物的寶箱,金光燦爛,雖不能與如今的維港相比,但在當時,在中國,無論是那座城市,在它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阮君儀和邱漠靜靜漫步在碼頭,阮君儀看著著流光溢彩的畫面恍如夢境。維港的光芒倒映在海水中,整片海水也被染成流斑斕色彩,一陣風起帶著淡淡的鹹味,阮君儀這才晃過神來,將額前的頭髮撩至耳後,粲然一笑問「漠爺會有什麼樣的心事呢?」
又是這樣的笑容!他停下了腳步背靠著欄杆,一雙褐色的眸子直視前方「你想聽嗎?」「我希望我能成為你最好的聽眾。」阮君儀也與他肩並肩的靠在了欄杆上。
「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她13歲那年,身穿一襲白色長裙,黛黑的頭髮隨意傾下,和現在的你很像。」說著淡淡的看了一眼阮君儀,「一群女孩都在那歡快的踢著毽子,只有她,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秋千上看著書,恬淡似雲。」阮君儀面帶微笑的看著邱漠,他的表情好像在回憶些很遠又很近的事情。
「那樣的畫面一定很美,只是現在…」阮君儀轉過身去面朝五光十色的維港,右手撥弄著前額吹亂的頭髮。現在的宋琅妍很難聯想到曾經那般清純的畫面。即使如今依然堪稱絕美。邱漠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嚓」的一聲,點燃了一根雪茄,吸了一口也轉過了身來,「從那以後,我一有空便會去宋園找她,有時兩個人天高海闊什麼都聊;有時我只在一旁默默的守著她看書。日子本就這樣安逸平靜的過著,我以為一輩子都可以這樣。」邱漠又深深的吸了口煙,眸子深邃著又陷入了渺遠的回憶。「16歲那年宋世成把她送去了英國,我想將她留下卻發現沒有任何理由。」說道此處,他自嘲的笑了,阮君儀從這笑容中讀出了無數的心酸和無奈,「她去了英國沒多久我也去了美國談生意。但是等她17歲那年從英國回來,卻是瘋著回來的…」
「瘋?」阮君儀以為自己聽錯,不禁將音量提高了三倍,「怎麼會瘋的?」邱漠輕歎了一口氣搖著頭,「這中間究竟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等我從美國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被宋家趕了出來,確切的說是逃了出來。她當時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去皇家夜都唱歌,至於別的事卻隻字不提。我在後來也曾問過她,只是她每次的反應都像著了魔般,不停痛苦的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撕拉著自己的頭髮,久而久之我也不再詢問她這件事。在背地裡我也多次查訪,費盡心力也只查到她在英國愛上了一個男人叫Bruce,以及她曾經瘋過的事情。至於為什麼會瘋,怎麼治好的,為什麼會從宋家逃出來,我卻一概不知。有時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麼當初沒留下她,為什麼她最難過時我沒陪在她身邊…」說著,邱漠的手重重打在欄杆上,阮君儀似乎都可以聽見整個欄杆在嗡嗡作響。她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邱漠,刀削的面龐有一絲蒼涼的神色,叱吒香港的巨頭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候,這是阮君儀想都不曾想過的事情。
阮君儀一改剛才屏氣寧息的神情,不知從哪來的勇氣,面帶微笑的握住那只已暴青筋的手,「你跟我來!」邱漠征了會,但還是跟著她到了碼頭下面的沙灘。
阮君儀攤開他的手但自己的左手仍在底下托住,語氣柔和笑容溫暖的看著他說:「你知道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嗎?」恩哼,阮君儀鄭重其事的清了清嗓子,「我們不是天使,即使擁有在虔誠的雙手也無法改變生活的軌跡!」邱漠的臉上先是不解,轉瞬眼睛裡又露出一絲機不可見的欣慰,哼哼,她居然會說這樣的話。久未感受過的暖流湧上他的心頭。
阮君儀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沙放在了他的手掌,用自己的左手將其緊緊回握。等海風再次吹起,阮君儀攤開他的手掌,和他一起看著手中隨風而散的細沙,邱漠無言的配合她的一舉一動,而內心卻帶著些許期待,究竟她還會說些什麼?待風停止後她握起邱漠的左手讓他撫摸自己的右手,一如既往的微笑著望著他說:「有些回憶或許會像表層的沙,伴著時間的推移會隨風而散;而有些回憶卻像貼近手心的沙粒,即使吹走也會在我們的手心留下深深的印記,經久不散。"阮君儀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深呼一口氣依舊面帶微笑的看著他,「該發生的事情始終要發生,我們心有不甘卻無能為力,所以我們能做的不是後悔曾經的過錯,而是銘記當初的美好。」
聽到這話,邱漠又陷入無邊的征愣,他已經完全明白為什麼阿峰會喜歡和這個丫頭說心事,他也清楚的知道這個丫頭有著不動聲色卻能打動人心的能力,她的話語和笑容如同的她的歌聲,句句溫暖他的內心。他感激著,更加感動著。手心的溫度,一點一滴侵蝕著他全部的心。雖不及愛,卻已印記於心。
只是他永遠不會瞭解,這般煞費苦心也只曾為他。
阮君儀見他半響未作聲,以為將他惹怒了。小心翼翼的試探道:「漠爺,剛才我胡說的,您就當聽個笑話算了。」邱漠淺淺一笑,內心感動卻不多表露一句,「阮小姐,你說的很有道理,今天謝謝你了,我的心情好了很多。」
會笑那應該還沒生氣,心裡長籲一口氣,咧嘴笑著說:「沒有沒有,全是我亂說的。漠爺,以後你叫我君儀就行了,峰少都稱我丫頭,您叫我阮小姐不是掉了輩份嗎?」「噗」一聲淺笑,邱漠聽到這話,嘴角的弧度比以前都要上揚,阮君儀似乎都能看見未曾蒙面的皓齒。
和這個女孩在一起,他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輕鬆,「好,君儀!」
「誒!」阮君儀煞有介事的應了聲,「漠,漠爺,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去吧。」有異性沒人性的阮君儀這才想起還在等門的繡珠。邱漠打開懷錶看著時間已經1點了20了,客氣的說:」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久,我們走吧。」
在回去的路上,邱漠對她講了那晚的經過,聽聞顧軒殘廢後阮君儀不禁大驚,只是本就是他有錯在先而且素來阮君儀對他沒什麼好感,半響的沉默後這份遺憾便被邱漠與宋琅妍結拜為兄妹的惋惜而替代。看著邱漠面沉如水的神情,阮君儀想要移開這個尷尬的話題,她說了不少現代的現代兒時的趣聞給他聽,邱漠也一改往日的冷漠竟露齒的笑了起來。阮君儀這才明白什麼叫抿嘴迷人,露齒醉人,有如此相貌何須又有如此笑容,她在心裡憤憤老天的不公平!只是此時的她不清楚,她終究還是愛上了
坐在前排的司機和阿明,聽著邱漠不時發出的朗朗笑聲也是倍感驚奇,自打他們跟著邱漠做事開始就從沒聽過他這般笑聲。「這個大陸仔有兩下子啊!」阿明在前面小聲嘟噥著。司機聽見了他的話,意味深長的翹起嘴角,神秘的說「阿輝,我們來打個賭,我賭漠爺會比中意冷豔皇后更中意這個女孩。」
轎車駛至宋園南門,阮君儀和邱漠從車上下來,兩人走到門口,阮君儀轉身一本正經的對他說「漠爺,其實你算是幸運的。」,她聽到邱漠和宋琅妍的事多少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像是在安慰更像是在感歎,「在這件事上,您已經被宣判死刑,所以您獲得了重生。不像有的人,什麼時候會死,怎麼死,死的有多痛苦,都是未知之數。」邱漠聽聞此話,又是一怔,這種說法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內心不由又是一震。阮君儀深吸一口氣,「還有就是,她不選擇你,是她的損失!」,
說完面紅耳赤,不理會邱漠是何反應,趕緊低頭轉身暗號敲門。繡珠早在院裡的臺階上睡著了,聽見暗號的敲門聲,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好你個阮君儀,今天回這麼晚,看我怎麼收拾…」邊開門邊小聲的謾駡著,話到一半看著門口站著的邱漠,微張的嘴巴半天擠出三個字「漠,漠爺!」
邱漠看見她禮貌的朝她點了點頭,繡珠也是呆愣的小雞啄米般,阮君儀朝邱漠不訕訕的點了下頭後,趕緊進門將門緊掩,跑完八百米都沒有這般心跳,為什麼今天說了這麼多不該說的話,尤其是最後一句,怎麼辦,丟死人了…
「阮君儀,喂,阮君儀。」繡珠已經不知道在旁邊呼叫了她多少遍,「啊,啊,怎麼了?」反應過來的阮君儀,恍如夢境初醒。繡珠簡直被她這副花癡樣氣死了,「我說,漠爺怎麼會送你回來,你是不是什麼事沒和我交代啊…」說完將阮君儀順勢一挽朝房間走去,好像要對她施行十大酷刑…
坐在轎車上的邱漠,左手肘撐著玻璃窗,手掌托住下巴,街邊明黃的燈光閃過他右手依然尚存的些許印記,朦朧的燈景無法看清他微微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