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香港
許璟為慶祝大學畢業和一干死黨前來香港旅遊散心,在返航的前一夜許璟全副武裝,在午夜趁眾人之際熟睡狂奔至黃大仙廟,為自己的前半輩子的遺憾和後半輩子的幸福謀上一段好姻緣。待她心急火燎趕至寺廟時卻發現大門緊閉,定睛一看門口牌子上的開放時間:7點-17點。
「搞什麼啊,神仙也要這麼早休息?我後半輩子的幸福怎麼辦啊……」想著周圍的那些小女人每天滋潤的愛情生活,看著這身前隔斷自己幸福的大門,許璟嘴裡叫苦不迭。
「施主可是來求籤?」不知從那鑽出來個光頭和尚,把許璟了嚇的「呵」的叫出了聲,她這才注意到此時已是淩晨,雖然寺廟的周圍就是繁華的維多利亞港,但這裡已空無一人,氣氛顯得寂靜甚至是詭異。「貧僧與施主有緣,不如將此簽贈與施主。」不知什麼時候那關頭和尚已經走至許璟面前,如果不是因為他有影子而且面容還算慈祥,許璟還真以為他是鬼。說完那關頭和尚便將一張簽紙遞給許璟,她接過一看只見上面寫著「莊周夢蝶虛實無人知曉,世事輪回皆是因緣造化。」
「什麼意思啊?」許璟不解的抬起頭來詢問面前的光頭和尚,可誰知一抬頭卻發現那和尚不見了!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炎炎夏日竟然從頭到腳都已冰涼,「此地不宜久留」這是她此時最真實的想法。於是心理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腳底抹油般沖下了寺廟前好像漫長無止境的臺階。不料腳底一滑,整個人重重的從臺階上飛奔了出去,朦朦朧朧然後不省人事。
1939年 重慶
許璟來這個陌生的時代已經有3個年頭,比起1936年初來的驚慌失措和放聲尖叫,她現在已經平和的接受了穿越的事實。1937年爆發的抗日戰爭,大半個中國處於炮火槍林之中,因為重慶地處險要,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當日本人入侵中國為踐踏大半領土的時候,蔣家王朝放棄了南京都城,遷都重慶。這才得以讓許璟的小命存活至今。她在埋怨著老天把她送到這戰火紛飛的時代的同時也慶倖自己能九死一生。不過如今這兵荒馬亂的年代,所有的安全都沒有絕對的保障。所以對於許璟來說怎麼來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怎麼活下去和怎麼回去。
現在她所擁有的身體是一個叫做阮君儀的女孩,據說這個女孩今年已是二八芳華她的姿色稱不上美豔,卻給人是一種淡然的姿態,像春天徐徐的微風那般溫暖而明媚,而這符合了許璟雙重性格中文靜的一面。外公鄭坤邦、外婆舒翠柔和只比阮君儀小三分鐘的弟弟-阮君劭是她唯一的親人。舒翠柔曾經是清朝刺繡世家的千金小姐,但在清末時家道中落,流離失所之際和身為戲子的鄭坤邦相戀相守.
阮君劭自幼聰敏勤奮,舒翠柔和鄭坤邦的眼界比尋常人家高,所以即使阮家窮困清貧也從不間斷對阮君劭的讀書教育。而對於懂事乖巧的阮君儀,尤其是13歲性情大變之後,兩位老人也是愈發的疼愛,雖然沒有財力支持她讀書,但兩人更是將畢生所會的刺繡、丹青、書法甚至是京劇全都教贈與她。
從小不愛讀書的許璟,如果再要她從中學念起,估計還沒等她還沒回去就已經吞針自殺了。因為成績不好所以許璟只能在文化分較低的音樂學院學聲樂,只是21世紀的聲樂發音和中國的古老京劇的唱腔有所不同。在阮君儀13歲那年,鄭坤邦教了她3個月後,只能無奈的搖了搖說:「還真是怪了,性情變了怎麼聲音也變了,呵呵,不教也罷啊。」雖是如此但許璟發現阮君儀的聲線極好,竟連她以前苦練不出的高音她也能輕鬆唱出,而且非常悅耳。至於丹青和書法,在21世紀時許璟的爺爺也曾教過她,所以寫畫起來倒也有模有樣。刺繡這就讓許璟一個頭兩個大了,十字繡她倒是繡過,刺繡那可真是要廢了阮小姐的十指削蔥根了。不過好在她有位名師,舒外婆的蜀繡那是名滿重慶,蜀繡中最難的要數肖像繡,但這卻是舒翠柔的拿手絕活,無論是什麼景物只要在她的針線下竟是栩栩如生,惟妙惟肖。3年不倦的教導和勤苦的學習,許璟也總算是學有所成,雖比不上舒外婆的手藝,但在日後也多了個活命的手技。一家人的生計來源也就了依靠舒翠柔和君儀所做的女紅以及鄭坤邦和君劭所耕種的一畝三分地,雖然日子清貧了些但也算是安逸融洽,多少補償了些許璟思鄉和思親的悲情。
「外公,外婆,姐姐,我回來了。」比起初見時的摸樣,16歲的阮君劭已是意氣風發,伴著名山秀水長出的容貌也有一絲淳樸的清秀。「姐,你怎麼老盯著我看,我覺得就應該聽那些媒婆的把你早些嫁出去好。」阮君劭原是不敢和嚴肅的姐姐開這等玩笑,只是3年來的相處發現姐姐的性子竟變得活潑起來,說起話來也有些肆無忌憚了。「你啊,沒事淨拿你姐姐開心。」外婆從爐灶旁走過來,「飯做好了,快去田裡叫你外公回來吃飯。」
看著阮君劭走後,外婆忙坐到君儀的旁邊對她說:「君儀啊,別把你弟弟的話往心裡去,外婆也是個明白事理的人,這姻緣是天註定的,外婆知道你的緣分不在此。」提到姻緣二字,君儀的手又不小心被針紮到了,21世紀沒有她的姻緣,這裡也沒有她的姻緣,難道自己真的要一輩子做孤家寡人?雖然心裡有些憤憤,但嘴上還是寬慰著著說:「外婆,我知道,您不用擔心。這真要是我的它還跑的了嗎?」舒翠柔聽到這話也是一陣欣慰,在一旁愛撫著她的頭髮慈祥的笑著。
「外婆,姐姐……」不遠處傳來阮君劭的驚呼,那呼聲讓人感覺到出事了!
二人尋聲趕過去,卻發現阮君劭吃力的背托著昏厥的外公,君儀在後面幫著手,焦急的問:「外公怎麼了?」「我也不知道。」君劭此時說話有些吃力,揣著氣說「我剛剛趕過去時就發現外公昏倒在地上。」在旁邊插不上手卻又很擔心的外婆說:「你們把外公背回家,我去叫大夫。」說完便朝前面跑去,外婆是典型的三寸金蓮,跑起來讓人看著吃力又心疼。
原來,禍福只在旦夕之間。
大夫走前只留下一句「:好好準備後事吧,也就今晚明早的事了。在大夫宣佈完這個消息之後,外婆沉默了,雖然嘴上什麼都沒說,但君儀知道她心裡其實是最苦的。少來夫妻老來伴,本該泣不成聲的她,在經歷了改朝換代、家族興衰、親人離逝種種之後,以沉默宣洩了心中最深沉的悲涼,那是她對她愛的人最後的祭奠。
跪在一旁掩面啜泣的阮君劭,腦袋裡一片空白,這是他記事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生離死別的痛苦,除了哭他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能抒發自己心中的難過。本是埋頭哭泣的他好像想起了什麼,抬起漲紅的臉龐雙腿又往外公身邊梛了梛,一雙手緊緊握住外公那骨瘦如柴的手,泣不成聲的他哽咽著說「外公,以前你養的金魚不是隔壁村的阿西弄死的,是我…是我為了好玩多加了水,才…才把他們淹死了。外公,對不起,對不起……」這樣的話語像是在懺悔但更像是在挽留,想要挽留住他最敬愛的外公。經過三年的相處,許璟早就把他們當做親人看待,看著床上氣息奄奄的外公她早已淚流滿面,高中經歷過爺爺離世的她以為很久很久甚至永遠都不會再經歷這種生離死別之苦,可是沒想到…「外公,你不是喜歡聽我唱戲嗎?」君儀用手抹掉源源不斷的淚水,強顏歡笑著對氣若遊絲的外公說「我現在唱給你聽好不好,曾,曾記得沙灘會一場血戰,只殺得,血,血成河屍骨堆山….」泣不成曲的調子她再也無力唱下去了,撲在外公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而外公卻用著他最後的一絲力氣反握住他們兩人的手,好像是在安慰他最疼愛的孫兒,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覺得原來枯老的手也可以如此溫暖。
似水年華我們想留住的東西太多太多,只是到最後我們什麼也留不住,尤其是這逝去的時光和流逝的生命。終於,外公還是走了,是在握住外婆的手微笑著離開的,平和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痛楚,其實人如果能善始善終也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兵荒馬亂的年代標準的葬禮都是一種奢侈,而外公身前也不是那種講究排場的人,簡單的葬禮過後一家人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人雖然走了但是愛他的人卻依然思念著,有時君儀在院子裡刺繡好像仍然可以看見外公坐在躺椅上悠閒的抽著煙沖她咧嘴笑著;有時君劭從學校回來還是期待的跑到地裡去看看外公會不會還在那裡耕種;有時舒翠柔早上起床時仍是習慣的叫了一句「老頭子,這麼晚還不起來。」…只是那看不到的人,聽不到的聲音,得不到的回答,才無聲的告訴這些懷念的人:他真的已經離開了。
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
自從外公過世後,外婆就一病不起,身體虛弱到有時一句話要重複很多遍,而且說著說著自己總是暈沉沉的睡過去。大夫也曾來看過但都留下一句大同小異的話「大限將至。」君儀和君劭自從經歷外公過世後,兩個人也仿佛瞬間成長起來,心裡雖有著無法抒泄的難過,但臉上總掛著笑,不是不傷心,只是怕年邁的外婆看了難過。最近這幾日,外婆總拉著他倆講從前她當小姐的風格日子,臉上帶著動人的微笑「我爹有一間很大的綢緞莊,我娘還曾被慈溪太后封為金繡工……」每次聽到這君儀就會有些哽咽。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誰曾想過昔日刺繡世家的大小姐變成今日替小姐們刺繡的繡工,纖纖玉指變成如今的枯老如枝,世事無常這個詞似乎是外婆最真實的寫照。
今晚,外婆的精神出奇的好,如果沒有猜錯這應該就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君儀,君劭,你們倆過來。」外婆招了招手把他們叫到床邊。兩人走過去過去幫外婆坐起了身,掖了掖背角才靠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你們的娘因為生完君劭就過世了,她生前也沒留下什麼東西,獨獨這個戒指是和你們爹的定情信物。」外婆邊說邊從一個盒子裡拿出一枚雕著鳳凰金戒指,微咳了兩聲繼續說,:「君儀,你是姐姐,我把這個戒指交托給你保管,如果他日遇見了你們的爹好歹也是個相認的信物。」說著就把這枚戒指交托在君儀的手上。
「外婆,我不要。等以後我出嫁了,您留著給我當嫁妝。」阮君儀說著眼淚就止不住的留下來,握住外婆的手不讓她張開。外婆聽到這話蒼白的臉上有些吃力的笑著「傻閨女,能等到你出嫁自然是最好,只是我的情況你們不說我自己也清楚,恐怕啊」又是一聲長歎,「所以君儀,要好生保管著這枚戒指,記住沒?」
「那我們要到哪去找爹?」君劭眼含熱淚的問。「這兵荒馬亂的誰也不能有個准信,說不定他在廣州,說不定他在香港,說不定他早就已經…有緣若是找到了就相認,若是找不到,你們也要自食其力養活自己。」說完就將戒指塞給君儀,姐弟二人聽到這話都哽咽著點了點頭。
「君劭,你幫我把最底下那個箱子拿過來。」外婆枯槁的手指了指前面疊層箱子中最下面的一個。因為年代久遠即使壓在最下面依然還是有一些灰塵,而打開箱子一看卻是一套精緻的鳳冠霞帔,外婆的病態面容的眼睛裡閃爍著極易察覺的激動,枯槁的手摩挲在大紅的霞帔上,嘴裡深情的說著:「當年我就是穿著這套衣服嫁給坤邦的,他說我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此時外婆的神情不像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更像是二八年華的待嫁姑娘,看起來動人卻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酸。阮君儀轉過臉去抬起頭盡力不讓悲傷的眼淚流下來。「外婆,我們幫你換上好不好?」君劭壓低著嗓子擠出一抹笑容對外婆說。「算了。」外婆笑了笑,「一個老婆子還穿著嫁衣,傳出去羞死人了。」外婆雖是這麼說,但眼神裡依然對手上的紅袍充滿了留戀。君儀抹了抹臉上的淚轉過臉來微笑著說:「誰敢說羞死了,我看那絕對是嫉妒外婆穿的比她好看。外婆,就算你不想穿我們也想看啊,你就換給我們看看吧。」說完就對著外婆撒起嬌來,外婆扭不過她只得笑著點頭答應。
「外婆,外公說的沒錯,您果然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君劭看著穿著鳳冠霞帔的外婆,一臉讚歎的說著。外婆聽到這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紅暈「還美什麼,都一把老骨頭了。」原是高興的表情,體力不支微咳了幾聲後,只得虛弱的說:「我有些累了,想靠在床上休息一會。」
「好,我們扶你過去休息。」說著二人又將外婆扶上床,讓她的背舒服的靠在床頭牆上。本是準備一夜看守外婆的姐弟卻因為抵不過濃濃的睡意,兩人竟都沉沉的睡著了。
「坤邦,是你嗎?你是來接我走的嗎?你看我穿上了我們成親時的喜袍,現在的我還像曾經那樣美嗎?」
雞啼,天還沒全亮。阮君儀起身去看看熟睡的外婆,手幫她掖背角時卻發現身上已不是先前那般暖和,將手放在外婆的鼻下已感受不到呼的氣息。「外婆!」一聲歇息地裡的哭喊叫醒正在睡夢中和外婆外公吃飯的阮君劭,看到姐姐椎心泣血的摸樣他明白了一切。相擁而哭的二人以為沉默是外婆對外公最後的祭奠,沒想到外婆卻用她的生命信仰了他們矢志不渝的愛情。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將外婆與外公合葬之後,姐弟二人從失親之痛中堅強的走過來已經是三個月之後,轉眼初夏已入了深秋,姐弟二人已決定離開這個地方。雖說這裡給了他們無限美好的回憶,但面對物是人非的環境,過多的美好也只是停留在曾經,現實中只會徒增悲傷。而且正值輕狂年歲的他們,希望能有自己廣闊的天空。只是放眼望去全中國,上海、廣州、武漢等繁華城市已全被日本人侵佔,天下之大竟容不下他們的一個安身之所。
「姐,我想到了,我們去香港。」某日阮君劭從學校回來,興奮的對阮君儀說,「香港雖然是洋人的地盤,但那裡還是中國人居多,而且據說那裡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竟比上海還要繁華。現在整個中國都這麼動盪,我想去那裡應該是最安全的。」阮君儀聽到這話為之一動,香港的繁華她是知道的,而且她是從香港穿越過來,如今再去香港說不定可以穿回去,只是究竟有什麼問題她一時也想不起來,來不及多想就一口答應他「好,我們就去香港。」
1939年的秋末,姐弟二人置賣了重慶的房子和田地,沉痛向外公外婆告別後,蹬上了前往香港的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