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危機

顧園拱門前,一群丫鬟好像看西洋鏡般拉長著腦袋往園子裡瞅著,眼睛忙著嘴巴也不忘念叨。

「你聽說了沒,顧少爺被漠爺廢了腿。」「那還能不知道,整個香港都傳遍了,話說我還挺佩服少爺的勇氣。」「勇氣什麼啊,我看他八成是活膩歪了,這宋家的日子以後可就難過了….」

阮君儀從宋琅娟的房間走出,聽到顧園這邊動靜挺大,心生好奇便過來看看。還沒湊近就聽到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的閒言碎語,她的心裡不禁感歎禍從口出這句名言。果不其然,顧心蕙和繡珠從園子裡走了出來,些許淩亂的頭髮和略顯蒼白的倦顏,一夜傷心的情景不言自明。

「你們在那吵些什麼?」即使顧心蕙雙眼通紅,聲音沙啞,但極強的統領氣勢依舊鎮壓全場,「如果我還聽見誰在這裡吵吵嚷嚷,那就不只是宋園容不下她!」眼睛一掃,丫鬟們紛紛底下了頭,「沒話了還不去做事,難道要我請你們去嗎?」

剛才講的最大聲的三個丫頭互相使了個眼色從人群的逃開,其他膽小怕事的也都離開了顧園。顧心蕙見眾人都走盡,實在撐無可撐,左手輕柔太陽穴,一個退步若不是阮君儀和繡珠上前攙扶險些暈倒在地。阮君儀見狀對繡珠說:「你進屋拿點清涼油過來吧!」「好,我馬上就來。」

「我們先坐那休息會!」阮君儀將她扶到旁邊的石凳上,幫她按摩著太陽穴。「拿來了!」繡珠拿著藥油跑了過來,揣著氣抹了幾滴在她的太陽穴上,放在她的鼻下嗅了嗅。不多時顧心蕙已恢復了知覺,一隻纖細的手無力的將瓶子推開,「我沒事了。」

「小姐,要不您先去休息會,我看您一晚上都沒合眼了。」繡珠看著她滿身疲憊的摸樣,心中泛起點點酸楚。顧心蕙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說:「哥還沒醒,你叫我怎麼睡的著。現在別說是外面的同行老闆,就連家裡的那些丫鬟下人都等著看宋家的笑話,哼,真是世態炎涼。」

聽到這話,繡珠和阮君儀都陷入沉思,這樣的家族坎坷兩個丫頭都沒經歷過,想幫忙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小姐!」繡珠輕聲一喚,「峰少來了。」兩人見許澤峰來此,起身微笑打著招呼便離開了。

「還好嗎?」許澤峰走過去將她擁入懷中,他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壓力,此刻他只希望她能像尋常女孩般在他懷裡發洩哭泣。不過這次他註定又要失望。

顧心蕙輕輕的將他推開,強顏歡笑搖著頭說:「沒事。」每次都這樣,明明很難過還要假裝堅強,許澤峰見她這般摸樣比起她痛哭流涕更讓他心疼。

「心蕙,我希望我能幫你解決所有問題,但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苦楚。」許澤峰半蹲下來,雙手輕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對琥珀色的眸子真誠的望著她。顧心蕙與他對視幾秒後眼睛望向別處,側對著他忍住奪眶而出的眼淚,「我說了,真的沒事!」

許澤峰雙手停滯在半空,由手掌變成緊握的拳頭,雙唇緊抿,頭若有所思的點著,「:好,你不說我也不問。」雙手歎氣般一拍膝蓋,起身坐到了她的身邊,「你的堅強是我最欣賞的一點,可我不希望你將所有的包袱都往自己身上扛。每次遇到困難,我就在你面前,為什麼你總是視而不見?」

緘默的兩個人明明有千言萬語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偌大的花園,兩個人相守卻比空無一人更加寂靜。「峰少!」繡珠的一聲呼喚打破了這讓人窒息的沉默,「許老爺派人來說要您回去,說是有重要的事情。」

許澤峰聽到這話轉身望著頭也不回的顧心蕙,抿了抿嘴低沉的說:"那我就先走了。」走到拱門前仍包含期待的回頭,卻依舊只望見那消瘦甚至帶著一絲落寞的背影。哼哼,我真的這麼不值得你依靠嗎….

其實缺乏安全感不是對他,而是她自己。

「小姐…」許澤峰走後,繡珠低喚了一聲背對坐在石凳上的顧心蕙。「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只剩她一人的花園,無聲的眼淚滴落在她蒼白的手背。不是她不想軟弱,只是她忘了如何在人前軟弱。從她記事以來她就很明白自己在宋家的地位,說的好聽點是顧家二小姐,說的難聽些不過是寄人籬下的苦主,所以她必須要以自己的能力來堵住那些難聽的閒言碎語,在所有人面前她永遠都是充滿魄力的宋大當家。過多的強勢除了是長期的作風習慣更加是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自卑,電影王國的大公子許澤峰,對她而言像夢一般的人物愛上了自己,她也像其他女孩一樣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這段愛戀,只是選擇的方式不同。她不願卑微依賴,她要永遠在他面前保持著最完美的姿態。

只是她不懂,即使許澤峰欣賞著她的堅強,但他想愛的不是天上遙不可及的神,而是能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哭鬧的普通女人。

一青褂小廝在門口等候已久,見許少爺的車從遠處駛來忙進屋對老爺通報。剛才還在悠哉抽著煙斗的許老爺聽到通傳忙放下煙斗,手撐住額頭眼睛微閉,裝作十分傷神的摸樣。

「爸,出什麼事了?」還在車上煩悶著顧心蕙事情的許澤峰,慌忙火急的趕至客廳,見父親愁眉不展的摸樣,心裡不由一緊。「哎…」許老爺的眼角上翹偷瞄許澤峰此時的神情,看見他眉間緊鎖,「哎…」又是一聲長歎。「爸,到底怎麼了?」

許老爺轉過身來正對著他,左手抬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是長歎一口氣搖了頭。「:您倒是說話啊!」如果許老爺要挑起他的興致,那無疑是成功了。「哎,其實這件事我也不願告訴你,只是你也這麼大了,Dreamworld的生意你也幫了不少,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了。」帶著希望又悲傷的眼神盯著許澤峰,如果許老爺不是老闆,很有可能是影帝,「其實Dreamworld這幾年生意一直在虧損,很快就要負債累累,名存實亡了。」

「虧損?」許澤峰詫異的音調提高了幾倍,覺得非常不可思議,「怎麼可能,我聽說這幾年賺了不少錢啊!」哼,你小子知道的倒還挺多。許老爺剛開口準備解釋,喉嚨一口痰堵住竟猛咳了起來,反倒成了無言的解釋。許澤峰端來一杯茶給他順了順氣,「爸,難道真的虧了?」

許老爺心裡長籲一口氣,差點就偏不過這小子了,「哎,其實賺錢那都是假像,實際上虧的一談糊塗啊!所以,爸想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帶領Dreamworld脫離水火之中。」一隻肥手搭在許澤峰的肩上,一副任重而道遠的架勢。「:爸,你說吧,我能幫忙的一定會幫。」許老爺感激的點著頭,「真不愧是爸的好兒子!玉英,你把她帶出來吧!」

夏玉英是許老爺前幾年新納的二姨太,年紀比許澤峰大不了幾歲,本是一向不近女色的許老爺,那年在街頭初識夏玉英,頓時覺得像是見著了年輕時的王敏,費盡心思才把她娶回家中。王敏是他的原配也是許澤峰的親娘,她在許澤峰剛滿周歲的時候因病離世了,但這麼多年許老爺對王敏一直念念不忘,孑然一人十餘載也只娶了個長相頗似她的夏玉英。

「澤鋒哥!」與夏玉英並肩站著的是一位容貌端莊打扮富貴的小姐,小臉杏眼,姿色還算出眾。許澤峰站起身來將她上下打量,似曾相識卻又不記得名字。許老爺看他冥思苦想的摸樣爽朗大笑「傻小子,該不會連曉婉都不記得了吧。」

許澤峰走進一看才認出她是自己8歲那年分別的兒時好友祝曉婉,雖然記憶已有些模糊,但那熟悉的感覺還是能勉強認出。

「曉婉,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和你爸爸在南洋嗎?」許澤峰平淡又有些興奮的說著。「都別站著說話了,坐吧!」夏玉英熱情將她拉到沙發邊坐了下來,「馮媽,上幾杯果汁來!」

許老爺見陰謀漸成,拿起煙斗又得瑟的抽了起來,「人家曉婉放著好好的小姐日子不過,兵荒馬亂的獨自坐上火車來香港找你,你可要好好照顧人家啊」一語雙關,卻聽得許澤峰一頭霧水。「曉婉,我聽說咱們兩家是世交,你就把這當自己的家,缺什麼都跟我說,我一定給你辦的妥妥當當。」夏玉英也在旁邊加油添醋的說著。

許澤峰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使了個眼色給許老爺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爸,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曉婉他爸爸在南洋可是個有錢的財主,這一次能不能挽救Dreamworld就全靠你了!」許老爺望著他就像望著一個金元寶般,兩眼放光。

「你該不是為了獲得祝叔叔的投資,要我出賣色相吧?我們許家至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啊?」許澤峰一手插著口袋,一手指著客廳,「:而且我和心蕙是有婚約的,說什麼我都不會負她」

就是為了你的婚約我才這般煞費苦心哦!宋家現在什麼局面整個香港都知道,別說是現在的顧心蕙,就算是當初宋家盛極一時的顧心蕙,讓她做許家的兒媳婦許老爺都是百個不願。宋世成二太太的妹妹的孩子,這算個什麼身份。已許家今時今日的地位,絕對不會讓顧心蕙做兒媳婦這種事發生,即使她的能力在當時的女子中的確難得一見。

「看你說的哪去了!只是讓你陪曉婉遊玩幾天,你們小時候不挺好的嗎,也不知道是誰嚷嚷著長大要娶別人為妻,還好人家沒追究,不然我看你小子就美死吧!」

「爸,小時候信口胡說的事怎麼還拿出來提,現在宋家亂成這樣,我想幫幫心蕙,真的沒心情陪曉婉遊玩啊!」

「幫她?你怎麼不幫幫你親爹我,如果你再不出力,到時候的許家一定比現在的宋家還慘。」又是一陣演技高超的假咳,「兒啊,我最近老是夢見我和街邊的乞丐張一起搶飯吃,你可千萬別讓我這個夢實現了啊,許家以後就只能靠你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一隻肥手又重重的拍在許澤峰的肩頭。

人就是這樣,年輕時總希望自己能像明星般發光發熱,年老時只希望自己別和乞丐們露宿街頭。許澤峰沉思了片刻,抿了抿嘴說「:這,這算個什麼事啊,哎!看著你是我親爹的份上,答應是可以,不過只是幾天啊,而且不能讓心蕙知道了。「

許老爺欣慰的點了點頭,「:真是好兒子。這樣,你要是幫了我,我就試試幫幫宋家!」說來說去這句話最中聽,「:爸,你說的啊!」

許老爺狡黠一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小聲的商談完,許老爺又爽朗的大笑起來,「阿峰啊,你先帶著曉婉好好在我們的許公館逛逛,這是我請英國最著名的設計師設計的,說不定以後還能當公園用。」

祝曉婉聽到這話熱情的走過來挽起許澤峰的手,「是嗎,我最喜歡英國的建築風格了。澤鋒哥你陪我好好逛逛吧!」許澤峰撇開她的手,訕訕的笑著說「:好啊,走吧!」

看著兩人漸遠的背影,許老爺嘴角露出了初戰告捷的奸笑,而一旁的夏玉英正義稟然的說「:老爺,這樣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許老爺又悠哉的抽起煙斗,「:我看挺好,門當戶對。」夏玉英失神的嘟噥說「:若真要講門當戶對,世上的癡男怨女不是太可憐了嗎?」聲音細小只有自己可以聽見

晚上的皇家夜都又是一派奢靡繁華。殖民地就是殖民地,即使大半個中國淪陷在槍林彈炮之中,這裡依舊能夜夜笙歌。此時在臺上縱情歌舞的阮君儀突然有一種商女不知亡國恨的悲涼,一時感慨險些出了紕漏。

今晚邱漠沒來,蝴蝶王妃的表演依舊轟動全場。場場驚豔,她已能和冷豔皇后齊名香港,一群勢利小人自然不會放過這阿諛奉承的機會。

「crystal,你每次唱的是哪來的曲子啊,真是好聽,難怪每天都有那麼多人來捧你的場,我看你的名氣都快超過冷豔皇后了。」「什麼就快超過啊,」另一位舞女把剛才講話的女孩往後一扯,自己上前獻媚著,「我看已經超過了,她不就是仗著漠爺寵著嗎?每天不知道在那高傲些什麼。等她日落西山的時候,我看漠爺還寵她什麼,我看她還怎麼高傲的起來,crystal我們撐你」

「哼。」人群後傳來一聲冷笑,眾人循聲望去才發現冷豔皇后已站在門口,只是她是什麼時候站在那的?她此時穿的是表演服裝,一襲耀眼的孔雀服以及她極強的冷豔氣場,即使站在五彩斑斕的舞女中也是鶴立雞群,鎮壓四座。每次阮君儀看見她就只能想到兩個字:絕色!這世上真有這麼美的女人?

她款款的走過來,散發出的耀眼光芒人們都不敢直視,女孩們個個屏息凝氣。一雙冷寒鳳眼將眾人一掃,目空一切的冷汗眼神讓人不寒而慄。剛才說的最大聲的那個女孩頭埋的更低了,大氣都不敢揣出聲。這便是氣場的力量,未置一詞卻能讓人膽戰心驚。

「出來做事就要管好你們的嘴巴,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心裡要有數。」冰涼的語調說完又是將女孩不屑的一掃,鳳目定住轉眼看到了阮君儀,阮君儀和她四目相對時被她的冷豔氣場敗下陣來,趕緊將頭低下不敢多看。「:你唱的歌確實不錯!不過人不是看他有多紅,而是看他能紅多久!」冷淡言語有些像邱漠的語氣,還沒等阮君儀理解話中的意味,她已經轉身和她的丫鬟走進了私人化妝間。

眾人見她進房後,都暗暗拍著胸脯心裡長籲一口氣,那女孩也是邊揣著氣邊朝她的門口白了一眼,嘴裡還碎聲的罵了一句粗話。這眼神中不僅有不服,更包含了憤怒甚至是報復。這也不是個善主,驚魂未定的阮君儀沒有多想,趕緊回到自己的房間,以免再次成為眾矢之的。

晚上路經婆婆們住的巷子,卻發現已人去巷空。

「老闆,那些婆婆呢?」阮君儀跑到包子鋪問包子老闆。老闆正在收攤,邊清著蒸籠邊回答說「早上被人接走了,說是給她們安排了新家,那幾個婆婆樂的嘴巴都何不攏。我看小姑娘你也不用天天往這裡趕了。」「接走?被誰接走了?」阮君儀覺得十分驚奇,在這裡露宿了這麼多年的婆婆怎麼會突然被人接走。「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誰,不過看起來來頭還不小,姑娘,你放下吧,誰會把幾個瞎老太婆怎麼樣。」

告別了包子老闆,阮君儀在路上思索著這件事,誰會接走幾個婆婆?

難道…難道是他?……

第二天清晨阮君儀伺候宋琅娟起床,一進門卻發現她將所有的禮服翻了出來,地上床上到處都是,嘴裡不停的念叨說:「都沒有一件能穿的!」「小姐,你找什麼?」

噝,宋琅娟倒吸了口涼氣,「你進來怎麼不敲門啊,嚇我一跳!」我敲了啊,是你自己沒聽見,阮君儀在心裡默念著!她底下頭看了看地上的禮服洋裝,無論是質地還是樣式都是非常出色的,「小姐,這些衣服都很好啊,您怎麼?」

宋琅娟癟了癟嘴,白了她一眼,「你懂什麼,大陸仔!大後天是港督的生日宴會,我要一鳴驚人的效果,你懂嗎?」一鳴驚人?您說話就已經夠一鳴驚人了。

「那您不如別穿洋裝了,穿旗袍吧!」阮君儀見她語氣惡劣,自己也沒好氣的回了句。「:旗袍?」宋琅娟沒理會她的語氣,倒對她的建議來了興趣,「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到時候所有的名媛肯定都穿著洋裝,如果我穿一件旗袍肯定會與眾不同!」她一手托住下巴。幻想著自己穿上旗袍的模樣,「:不行,那樣還不保險。你去名羅軒買墨綠色的光澤性料子回來,看你那樣子也不懂,就是那種表面光滑並能反射出亮光,有熠熠生輝之感的料子,再拿到上海裁縫的王師傅那幫我做一件束身無袖旗袍,我的尺碼他知道。」

她又想到上次在阿梅那看到了一個繡著鴛鴦的荷包,手工精細栩栩如生,一問得知那是阮君儀繡著送給她的,想著又將用奸邪而狡詐的眼光望著阮君儀,「:旗袍做好之後,你就給我連夜趕工,我要一件繡著孔雀開屏的旗袍。」

大後天,手繡孔雀開屏的旗袍?「小姐,這不可能啊,時間太短了!」「我不管,如果大後天我沒看見那件旗袍,你就給我滾出宋家。」

如果不是皇家夜都的工錢還沒到,你以為我想留在這!思索了片刻答道:「小姐,這…我答應你也行,不過您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宋琅娟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裡謾駡著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趕和我談條件!「你說吧!」

「旗袍繡好後,您不能對別人說是我繡的。」宋琅娟以為她要提些加工錢或者討些別的好處,沒想到居然是這。本就是拿不上檯面的人,她也沒準備對別人說,「恩啊。那你現在快去買布吧,要王師傅明天做好!」

富麗堂皇的裝修,精緻綺麗的布料,名羅軒的布和它的室內設計都是出了名的好又貴,所以能在裡面選布的人非富即貴。雖說這價錢昂貴,但慕名而來的人卻絡繹不絕,那反光緞子面料也是阮君儀說盡好話以及付了為數不少的錢才拿到手。不過這緞子確實不錯,熠熠生輝又高雅貴氣,這樣的布穿在身上想不成為焦點都難。而那上海裁縫的老闆也是聞名港島的鬼手裁縫,看來宋琅娟這次的美夢實現有望了。

時近正午,氣溫漸漸身高,街上的車鳴聲,街邊的吆喝聲,還有那汽車尾氣匯合著各種汗氣的體味,本就饑渴的阮君儀又有一絲難以名狀的燥熱與難受。任務完成的她,只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填飽肚子。

路經一家名叫雅德克的西餐廳,阮君儀想起那天與許澤峰吃牛排,以及和某人四目相對情景,一陣暖流湧入心頭,鬼使神差竟自己走了進去。

「小姐,請問您幾位?」侍應的一聲招呼將她拉回了現實,「啊?」阮君儀抬眼看著室內的壁燈燭光,鎦金壁紙這才恍過了神。肉香入鼻饑渴感更強,想著剛才做旗袍還剩下一些錢,多多少少宋琅娟也未必清楚,抿了抿嘴望著侍應說「一個人。」侍應將見她穿著碎花衫,黑布鞋,這樣的打扮本是不予接待的,但她自身氣質卻又不似尋常人家,思來想去還是將她帶到了一個靠近角落的位置,「您這邊請!」

這個位置恰中阮君儀的下懷,這身打扮坐在西餐廳裡不光是侍應就連她自己都覺得不自在,這樣反倒好,自己能品賞著餐廳裡形形色色的人,而那些人也不會在意到自己。點了份意面,無所事事的她掃視著這群衣著光鮮的食客,漫不經心的眼神卻突然定住在正前方靠近視窗的點,是他-許澤峰。

雖然只是背影,離她也有些距離,但那鋒少專屬的倜儻背影,恐怕整個香港沒人認不出。只是他旁邊那個女孩是誰,容貌也算出色只是橫看豎看都不是顧心蕙。兩人說說笑笑,不,準確的說是那個女孩在一旁自娛自樂,邊說還邊將手搭在許澤峰的手上,而許澤峰好像不願多搭理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將手抽了出來,即使她一個人在旁邊說的天花亂墜,從許澤峰的側臉來看也只是勉強抽動著嘴角敷衍應和。

「搞什麼啊?」阮君儀小聲嘟噥著,正當她想費盡心力聽清他們的對話時,旁邊拿著託盤的服務員一臉詫異的看著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微微前傾的怪異的姿勢,忙坐正身子訕訕的笑著。等服務員將意面上好離開後,阮君儀掃視四周,陡然發現餐廳裡又多了個人-顧心蕙。

天啊,她怎麼會來這,中六合彩都沒這麼巧吧…

顧心蕙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旗袍,不知是衣服的原因還是兩夜未眠的光景,昏暗燭光下的她微閉著眼睛右手輕柔額頭,摸樣不止一絲憔悴。她和許澤峰坐的位置極好,一個坐在幾層臺階上的視窗邊,一個坐在離他有幾桌間距的臺階下方,背對背坐著誰都沒察覺到彼此存在。

「我去下洗手間。」許澤峰語調客氣的說了聲,起身左轉走向前往洗手間的小道,與顧心蕙的座位背道而馳。

朱曉婉自然不會放過這難能可貴的機會,她早已聽聞許澤峰和顧心蕙的故事,當顧心蕙一進門她便已認出。見許澤峰走遠後,朱曉婉端起一杯紅酒搖搖晃晃走下臺階。

片刻過後,顧心蕙起身去洗手間補妝,朱曉婉一個有意無意往她身上一撞,將杯中的酒不露痕跡的倒在自己身上。「對不起。」不明就裡的顧心蕙以為是自己的過錯,眼前女孩穿的白洋裝一大片紅酒污穢,煞是惹眼。「沒關…」朱曉婉低頭看著襟前的汙物,揮了揮手說沒事,又假作著抬起頭來驚奇的問:「咦,你不是顧二小姐嗎?」

「你認識我嗎?」這女孩面容雖然姣好,但顧心蕙卻不曾見過她,「你是?」

「我當然認識你了,你是香港煙草大王宋世成家的小姐嘛,誰不認識啊!」她的聲音刻意的提高好幾倍,不知道是讚揚宋家曾經的輝煌還是諷刺她在宋家的尷尬身份,「我嘛,我爸爸是祝正飛,在南洋做橡膠生意。」眉角上挑,說不出的驕傲。

祝正飛?不用她特別提醒在南洋做橡膠生意,顧心蕙也知道他是南洋的橡膠一霸,難怪這麼目中無人,原來來頭不小。只是家裡有個宋二小姐已經夠她心煩了,今天她還是代表姨夫出來談煙草生意,不願多惹事端,於是禮貌友好的說:「原來是祝老闆的千金,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哪天一定登門拜訪。現在心蕙還有事,就不多閒聊了。」正欲往旁邊走,誰知朱曉婉一個橫跨又擋在她面前,輕蔑刁難的說:「我聽說顧少爺殘廢了,而且你們宋家就那一個少爺,恐怕以後你們宋家的日子不好過吧?」

本是無心與你為敵,為何你還要咄咄相逼,「好不好過都是宋家的事,就不勞煩祝小姐在這裡多費唇舌。你們祝家雖是少爺眾多,只怕所以,祝小姐,您與其過問宋家如何,倒不如關心下自家的情況!」凜然直視,語氣不卑不亢,卻讓人無從反擊。

「你…」朱曉婉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鼻前只揣大氣,兩眼滿是怒火。人先自辱而後人辱之,阮君儀在心裡為顧心蕙的反擊拍手叫好。顧心蕙真不是虛的,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是這麼氣勢淩人。

「心蕙,你怎麼在這?」走出拐角看見面前的顧心蕙,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許澤峰上前激動的問著。能這樣不期而遇,真好…還沒等顧心蕙開口,朱曉婉搶先將許澤峰的手一挽,「:澤鋒哥,你看人家的衣服都弄髒了,都是她弄的。」

阮君儀聽到這話,不禁暗自嘲諷起來:這個女人不僅僅是傻,而是,蠢!

此時,許澤峰不是抽開她的手,而是甩開她的手,看也不看她。只是一把握住顧心蕙焦急的解釋說「:心蕙,不是你想的那樣!」顧心蕙淡然一笑說「:鋒少怎樣結交朋友,心蕙管不著。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許澤峰心裡一震,她這樣的眼神自己不曾見過。不是醋意,不是恨意,而是漠然!冷漠的眼寒透他滿懷真情的心。怎麼,會這樣?

而他卻沒發現,在她漠然眼神下,左手戴的他曾送給她的玉鐲,幾乎被她的右手捂碎…

各回各位,雅德克餐廳又恢復了如常平靜,只是阮君儀再也沒有食欲繼續吃,她覺得事情還沒這麼簡單結束.

「:顧小姐,怎麼不見宋老闆前來商談業務啊?」一個財大腰粗的煙行老闆前來赴約,卻見一個年輕貌美的丫頭坐在這裡。「:楊老闆,姨夫因為偶感風寒所以在家休養。他再三對我交代與您的業務,我也已經做好了詳細的合作計畫,所以我來您完全可以放心。」現在的顧心蕙已不單是宋家的當家,也許整個宋家的商業她都要開始打理,她必須學會如何與商人周旋。

「:好,」楊老闆一拍巴掌,「真是巾幗不讓鬚眉。看不出顧小姐年紀輕輕,倒還是個有魄力的女強人,真是後生可畏啊!」「:楊老闆,這話心蕙就受不起了。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楊老闆做了個請的手勢。

自打許澤峰做回位置上,他的目光就沒從顧心蕙身上挪開,有意無意的側過頭偷瞄著散發自信光芒的顧心蕙,朱曉婉使盡渾身解數,他的心思卻沒有一絲在此。天底下還有這麼完美的女孩嗎?忘情感歎中,偏又想起剛才那漠然眼神,心裡卻有種握不到的遙不可及…

雖然在商談生意,但顧心蕙卻發現楊老闆醉翁之意不在酒,猥褻的眼神與浮躁的動作讓她有一些不安。女人要成功註定要比男人付出的更多,而且宋家的生意還要依仗他,在這大庭廣眾的餐廳他應該也不會做出些出格的事。所以她依舊自信微笑的講解著她的計畫。

久久注視著她的許澤峰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血氣方剛的他自然忍受不了肥老闆這些舉動,只是為了她的理想他願意隱忍,不過只要她稍一皺眉,他就會讓那個肥老闆橫著出去!

「:顧小姐啊…」楊老闆終於安奈不住了,一雙肥手握住顧心蕙的纖纖玉指。突襲之下她還沒想出解圍的辦法,許澤峰便一拍桌子怒不可遏的從臺階上走下來,一把將肥佬板用力拉開一記重拳打在他的左臉上,愛護的將顧心蕙拉到在自己身後,眼神兇狠的指著肥佬板說「:你要談生意就談生意,不要動手動腳,不然我就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阮君儀覺得事態有些嚴重,趕緊走了過來。顧心蕙和許澤峰看到她突然出現,眼裡都閃過一絲驚異。

「:噝,哎呦…」楊老闆捂著臉嚷痛半天,勉強睜開右眼這才看清襲擊自己的是大名鼎鼎的鋒少,這才陡然想起鋒少和顧心蕙的關係,心裡不禁暗暗涼了半截。

他和邱漠,都是香港不能得罪的人,若要是把他們惹到了…楊老闆不敢繼續往下想,趕緊離開才是最重要的。人要臉,樹要皮,為了給自己找個臺階,他只有將怨氣發在有求于他的顧心蕙身上,「:你們宋家來談生意,一點誠意都沒有。我覺得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說完,左手捂著臉倉皇而逃。

「楊老闆…」顧心蕙在做最後的掙扎,因為他很有可能是宋家最後的希望。只是看著他頭也不回的跑了,她心裡自嘲一笑:完了,這次真的完了…

許澤峰看著他落荒而逃的摸樣心裡寬慰了不少,轉頭握住顧心蕙的手肘溫柔的說「:你有沒有怎麼樣?」顧心蕙已經不知道要以何種心境面對他了,只得面無表情的冷冷應了句「:放手!」」心蕙…」許澤峰看見她眼中的絕望,充滿了無奈和心疼,造成這樣的局面實非他之所願。

「:放手!」語氣依舊冰涼。

側過頭去下顎微動,哽咽著嗓子,他松了手。

她沒有理會任何人,轉身邁著沉重的一步一步走出餐廳。

「顧心蕙,我看我這件衣服也不能穿了,明天你賠我一件新的。就送到許公館,現在我和澤鋒哥住在一起。」聽到那個蠢女人的一句蠢話,顧心蕙停下了腳步,而阮君儀實在忍無可忍,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堅定的說:「如果我是你,現在,我會選擇閉嘴。」

睜開通紅的雙眼,胸膛劇烈的起伏,許澤峰抓起桌上的玻璃杯重重的往地上摔去。一向談笑風生的許澤峰,發怒了…

只是不常怒的人比常怒的人憤怒起來,更加可怕

即便落到如此田地,她卻依然像一隻涅槃的鳳凰,努力的釋放著自己最後的華光,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個姿態最完美的背影。

「:你沒事吧?」阮君儀看見走出餐廳的顧心蕙在下最後一節臺階時險些摔倒,趕忙上前攙扶。

顧心蕙輕呼一口氣將她推開,眼神帶著漠然和絕望,語調冷淡而蒼涼的說「:剩下的路,我自己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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