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源拓呆愣得任我拽著一陣狂奔,不阻撓也不算配合。好在米浩天他們似乎並沒有要追來的意思,也許……他們對我失望了?
我們回到了學校,擠進初見時的狹窄河岸。我有些自嘲得想,到最後還是要仰賴學校的庇護,儘管它從未縛住我們。
我驚魂未定得擠過灌木叢,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而展源拓,只安靜得站著,雙手塞進褲兜,眼神輕垂向河面。這像極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讓我恍然生出一種時光倒轉的錯覺。
我終於勻整了呼吸,輕輕站在他身邊,燃煙:「要麼?」
他不置可否得扯了扯嘴角,伸手接過。看著他熟稔的姿勢,我忍不住笑道:「看來你是傳說中的‘四等煙民’啊。」
很意外,他沒有理我。在我的記憶中,他幾乎從來沒有旁人說了一句笑話而不笑的記錄,即便那個笑話真的很爛。而現在,是因為脫離了人群,還是因為……他在生氣?
我吐出一口煙,壽百年的味道,絲絲扣扣,繚繞進心裡。
「‘七子不惑’並不是幫派名稱,它是米浩天、馬豁、沈航、徐以露、慕容纖、何筱筱和我七個人之間的結義之約,我想表達的是,一起抵擋韶華的惶惑。」我的語調很平淡,心裡卻有些迷茫——為什麼要向他解釋?
餘光瞥見他拈著煙的手頓了頓,又繼續送向唇邊,我勾了勾嘴角繼續說:「米浩天他們三個原本就在同一個初中,早就形成了小團體,這樣說來,我根本算不上什麼創立者。進了高中以後,他們的霸佔欲開始膨脹,不再滿足於小範圍的控制,漸漸收服了學校和周邊社會上的小混混,像模像樣得當起了大哥。想要凝聚一批人,總得有個名號,所以‘七子’就成了對外的幫號。」我不置可否得聳了聳肩:「幸好‘不惑’兩個字被我攔下了,我可不希望自己的美好願景被當成恃強淩弱的代名詞。」
展源拓終於有了些反應,指尖輕輕一勾,煙蒂順勢斷為兩截落向河面。他的手又收回褲兜,依然沒有看我:「你……?」
「我不是江湖中人啊!」我忽然揚起明快的笑容,直到他轉過身來:「你也不是,對麼?」
他在我的笑容裡又一愣神,我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到這個地方,他的眼神總是那麼寡淡清幽,明明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嗯。」他抿著唇點了點頭似乎不願再談,沉默讓一切回歸靜謐,我卻並不著急。因為靜謐,很多時候反而會引發人心底最脆弱的傾訴欲。
果然,他開始說話,語調平和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那種置身事外的感覺又在他眼裡漾開:「我爸爸是特警,我從小就跟著他學習自由搏擊和擒拿術。」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安靜得聽著。有些小小的雀躍,只因他的確猜到了我心裡的疑問。
「初中的時候,我很輕狂。仗著自己有些功夫,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四處替人打抱不平,也曾主動尋釁滋事,總之,那時的我……很囂張。後來,‘龍騰’的老大魯力強找到我,邀請我加入。」他低下頭輕蔑得笑著:「我又怎麼會願意服從他們的管束?他們在我眼裡不過是一群流氓,你說我自命清高也好、特立獨行也罷。總之,我不屑。」
我儘量讓自己保持安靜,就連呼吸都變得很輕。沉入回憶的男人,會有那麼一刻顯得無比雍容。像是捧著沉澱了又淬煉的前塵,輕輕一噗,朦了半生。手機在口袋裡按停又震,最終被我關閉,我知道,那是苗曉天。
「魯力強似乎打定主意要收服我,見我不從,開始連續性得圍追堵截。那段時期,我幾乎天天在打鬥中度過。我厭透了那幫雜碎,而他們似乎也動了狠念。有一次他們帶了武器,金屬的棒球棍,還有匕首。我被逼到死角無路可逃,幾乎是以求生的心態反擊。於是……」
他頓了頓,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他的表情,又惱怒、又悔恨,好像那是他一生最大的恥辱:「我徒手挖出了一個人的眼球。」
我心裡一顫,面上不動聲色,卻忍不住想像那恐怖的畫面。他對著自己的右手發呆:「我永遠不會忘記滾燙的熱血噴湧在手上的感覺。直到現在,只要一想起那一幕……」他收回右手,用力的甩了甩頭:「雖然最後判定我的行為屬於正當防衛,可到底還是讓我爸爸蒙了羞。他一度恨不能與我斷絕父子關係。於是我告訴自己,從此以後,除非生命受到威脅,絕不再出手。」
我歎了口氣,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波瀾不驚:「難怪你被打成那樣都不還手……」
他側過臉,略帶感激得揚了揚嘴角,用更蒼涼的語調繼續他的訴說:「我曾經有個朋友,我們兩個幾乎是從小玩到大,所以他多少也從我這裡學到一些格鬥技巧。可惜,他沒有抵住‘龍騰’的威逼利誘,又在一次地盤之爭中被挑斷了手筋。而那群打傷他的人,現在已經歸入‘七子’名下。」
我了然點頭:「所以你恨‘龍騰’也恨‘七子’,是嗎?」
他回過頭,有些迷茫得看著我:「為什麼你不討厭那些人?」
我想了想,忍不住低下頭,輕聲:「米浩天他們其實不是壞人,你只是不瞭解他們。」
「呵……是嗎?」他輕笑一聲,轉了話題:「告訴我,你為什麼抽煙?」
「嗯?」我一愣,聳了聳肩:「想抽就抽唄,別信那一套什麼女人抽煙必定有多痛苦多悲慘的理由,其實男女還不是都一樣?」
「那……」他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眼裡閃起細碎的光,又柔和又哀傷:「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自殘?」
我心裡一震,不自覺的收了收左手,訕訕的笑:「呵呵……呵呵……你觀察得還真仔細。不過……」我俏皮得掩下心裡的窘迫:「你想探知我的心事?那得先灌我幾瓶酒再說!」
他的眼神一滯,隨即帶起嘴角,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的笑容看上去那麼苦澀,是因為……心疼麼?他故作瀟灑得甩了甩頭髮:「不知我可有幸與陸羽芯小姐共進晚餐?」
他忽然一蹙眉,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不解得看著螢幕上顯示的號碼,疑惑:「喂?」
週末的校園,寂靜的河岸,我幾乎可以聽到徐以露的石破天驚的吼聲從電話那頭直穿而來:「叫陸羽芯給我聽電話!!!」
展源拓有些無奈得勾了勾嘴角,直接將手機送到我面前。我很小心得「喂」了一聲之後,立刻將聽筒與耳朵拉開距離,直到半米之外依然能聽清徐以露幾乎扯破的嗓音:「陸羽芯你這個混蛋!我限你一個小時之內到米浩天家,否則我們就絕交!!」
我向展源拓挑了挑眉,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歎惋道:「很遺憾,今天不行。」
我當然清楚他的用意,可就算我心懷坦蕩無畏流言,也不能不顧及慕容纖的感受。猶豫片刻,再落筆:‘七子’向來一體,沒什麼不一樣的。
很久沒有見到回復,久得我幾乎以為他生氣了,紙條才又回到我的手上。我展開,忍不住噗嗤一笑——他畫了自己的漫畫頭像,惱火又委屈的表情栩栩如生,配合字跡:你騙走了我的故事,想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