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對一。我走入死胡同的盡頭,清楚得感受到自己心裡的恐懼。這突如其來的恐懼讓我惶惑,我是怎麼了?比這更大的場面都見過,有什麼好害怕?
展源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天都以這樣的姿勢熬過那些拳打腳踢。此刻的他,看上去邋遢、狼狽、懦弱。當然,他沒有發出任何痛呼,更沒有求饒。
他雙臂緊緊護著腦袋,弓著上身面向牆角,用盡所有力氣繃緊身體,盡可能與牆面靠近。這樣的姿勢讓那些攻擊幾乎只能觸及他的背部和手臂。五個人,十條手臂和大腿,向每個可能接觸到他的縫隙拳腳相加。的確,這樣的場面讓他光華散盡,落拓不堪,可是……無論從防禦的姿勢,還是他始終都沒有被掰開的手臂都讓我確信,他根本不是看上去那麼弱小。
「為什麼不還手?」我向他放聲大喊:「展源拓!他們會要了你的命!還手啊!!」
他緊繃的身子猛的一震,稍稍一側,肚子上狠狠挨了一拳。可是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又略帶驚慌得看著我,仿佛我才是一個自尋死路的白癡。
馬豁沒有騙我,這些打手的確都是我沒見過的,也許是米浩天刻意找了我和慕容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人,只為一擊制勝。
「喲,你是他馬子?」離我最近的人第一個走到我面前,挑釁得伸出一指靠近我的臉。「不錯啊……就那窩囊廢,配得上這麼靚的妞?要不,等我們把他做了,你就跟了我們吧……」
我發誓,我噁心得要吐了。我冷冷得看著眼前那骯髒的臭小子,長相談不上醜陋,卻偏偏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我始終很疑惑,年少輕狂的我們,為什麼有這麼多人不願屈就于父母長輩教育體系,卻寧可屈居在同齡人的呼喝下。當走狗、當雜碎、在弱者面前作威作福,又在強者面前點頭哈腰。我當然,不屑。
轉眼,似乎我的出現相較蜷縮在角落裡的展源拓來說更吸引他們一些。他們紛紛向我靠攏,鉗制我的雙臂,抓散我的頭髮。
啪——響亮的掌摑,像是瞬間震碎了我心底最後一絲僥倖。米浩天,他始終沒有來救我,尊嚴對他們來說始終更重要一些,哪怕我們之間,有「義氣」的幌子。而我也始終沒有說出自己是他們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我不願,也絕不會讓他們蒙羞。
忽然,抓著我的手鬆開了,所有的鉗制都消失了。耳邊響起更激烈於剛才的打鬥聲。我抬起頭,巨大的驚詫使我幾乎窒息。展源拓!
他到底是什麼人?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犀利、冷峻、兇狠,渾身上下散出致命的憤怒,完全不似這半個月來見過的任何模樣。
他出手了。他打架的時候不像別的男生嗷嗷亂嚎或是罵罵咧咧,他很安靜,表情淩烈卻不猙獰。身法迅疾乾淨俐落,一招一式精准到位氣勁十足,絲毫沒有多餘的動作。是的,我沒有猜錯,他的果敢和傲氣,絕不僅止於精神上的強大。很顯然,他是練過的,標準而俊美的搏擊擒拿,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協調,就算是背向扭轉手臂,出力也絕對平衡。
當然,那些只會蠻鬥胡纏毫無章法的打手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只消片刻功夫,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五個人渣已經紛紛倒地。
他走到我面前,眼裡深藏著糾痛和憐惜。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我泛紅的臉頰,卻又尷尬得停在半空:「你……沒事吧?」
我抬起頭,他很高,近距離得站在我面前。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下午的陽光恰好落在他的腦後,映出背光剪影下暖融柔和的臉頰。幾縷細碎的劉海沾了汗水,晶亮亮得順著發梢劃出優美的弧度。這一幕,兩顆靜止對望的心,看著彼此的傷卻又不知如何撫慰。十六歲的我們,始終、輕易、如泣如訴。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神忽然一收。而我也是,急劇的驚恐讓我腦中一片空白:「小心!!」我推開他的一刻幾乎同時被另一股力道拉開,隨後我發現自己倒在馬豁的懷裡。而剛才那個舉著板磚試圖偷襲展源拓的人,已經被米浩天一手制住。
「浩哥?」那人不解,忽一蹙眉松了手,板磚啪得一聲落下,震停了這莫名的混戰。
米浩天的眼裡帶著無法言喻的憤怒,像在決定要不要大義滅親一樣為難。終於,他粗重得吐了口氣,滿載警告得看著我,卻向那五人狠狠道:「她也是你們能動的?!知道她是誰嗎!」
我心裡一酸——在面子和情義之間,他終於……選擇了後者。
可我似乎高興得太早了,他狠狠甩開那人的手向我走來,我感覺到馬豁圈著我的手臂緊了緊,像是帶著孩子的母親看到瘋狗似的往後退了半步。米浩天在我面前立定,毫無溫度得看著我的眼睛:「陸羽芯,再問一次,你,要背叛‘七子’麼?」
「‘七子’?」出我所料,展源拓在聽完這一句話之後猛地沖到他身邊,同樣面對我,震驚道:「你也是‘七子’的人?!」
「哼……何止……」深航雙手插在褲兜裡微微聳肩,懶散得上前幾步,幾乎輕蔑得看著他:「‘七子不惑’這個名字,可就是陸羽芯起的。」
我心裡揚起一陣不明所以的輕顫,看著展源拓的臉,我本能得意識到事情開始變得複雜,複雜成我無法預料的模樣。而他始終沒有移開他的眼神,幾乎是驚怒得等著我的回答。
「是。」我合了合眼,安靜得像是在對他的心說話:「以前,發生過什麼?」
「哈哈哈……」米浩天揚聲大笑,充滿嘲諷:「陸羽芯,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閉塞了?展源拓,是從‘延茁’轉來的。」
心弦一震:「延茁?你是‘龍騰’的人?」
「不!!」他幾乎怒吼起來:「我才不是你們這群人渣!」
「你說什麼!」米浩天一把扼住他的喉嚨,幾乎同時,馬豁放開我,和深航一左一右制住他的手臂:「你小子再說一次試試!」
我呆滯得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腦中再次空白——「龍騰」與「七子」向來勢不兩立,而同時,兩方代表人物所在的學校「延茁」和我們的「莘越」也是水火不容。這樣說來……展源拓,是我們的「敵人」?
等我緩過神來,米浩天已經對準展源拓的小腹一記悶拳,他痛苦得彎下腰,臉色刷白。我心裡一陣驚惶——怎麼辦?怎麼辦?米浩天親自動手,他們三個絕不像剛才那幫市井流氓這麼好對付!
「讓你他媽再囂張!」「給我滾回延茁老家去!」「小白臉,是不是龍騰混不下去了,跑這裡來當窩囊廢?」……
眼前的場景激起了他們每個人的好鬥天性,一人一記,以絕對淩辱的方式推搡展源拓的腦袋。他始終蜷縮在地一語未發,額上濕津津得一片冷汗。
他……受傷了?
米浩天的拳頭,曾讓一個兩百斤的大塊頭直接腸穿孔送醫院搶救。那麼展源拓……他為什麼還不站起來?為什麼……無力還擊?
「住手……住手……」有生以來第一次,我止不住得秫秫戰慄,心裡警鈴大作——如果這樣下去,他會死,我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稱為殺人犯,而我也難辭其咎!
我一遍遍呢喃:「住手……別打了……住手……」直到終於忍不住尖叫出聲:「住手!!」
「展源拓,你怎麼樣?」我不顧那三人驚疑的眼神,一個縱身沖到他身邊,他的手冰涼冰涼,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疼痛,渾身冷戰。
「說話啊,很疼嗎?要不要去醫院?你說話啊!」我急躁得輕推他的雙肩,直到他抬起頭來。滿臉的冷汗,緊抿著雙唇,眼神卻冰冷又絕望。
良久,他蹙了蹙眉:「沒事,只是抽筋……」
「陸羽芯,你到底怎麼回事?!」我再次被馬豁一把扯起,聽到他幾乎怒痛的吼聲:「你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是要站在他那邊?!」
我用力得扭著手臂,余光瞥見展源拓已經站了起來:「放開她。」
米浩天像是受了挑釁,緊握的拳頭咯咯作響。我知道這一切必須立刻停止,否則……將會萬劫不復!
「啊……」隨著馬豁一聲驚呼,我鬆開對他的手狠狠咬下的牙齒,趁著所有人發愣的一刻一把扯起展源拓的手撒腿沖出戰圈:「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