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舉著杯,手機在褲袋中嗡嗡震動。我一口飲下杯中酒,來電的是苗曉天,我的……男朋友。
「喂?」我有些不耐得接起電話。身邊的人開始起哄,女人們捂著嘴竊笑,男人們扯起嗓子攪和:「陸羽芯,水熱了,快去洗澡啊!」
我忍著笑,一邊拍打他們,一邊壓低語調:「我和朋友們在吃飯呢,回去再說吧?」
電話那頭傳來他有些低落又有些不悅的語調:「都幾點了還在吃飯,你喝酒了?」
「沒有,怎麼會!」我毫無猶豫得撒了謊:「放了個暑假,好久不見了麼,一起吃個飯聚聚。」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道:「要我……來接你麼?」
我一驚:「不,不用,我很快就回去了!」
終於,在他失望的「哦」了一聲之後,我掛了電話。苗曉天,比我大五歲,大三。他長相普通,是那種在街上擦肩而過不會去看第二眼的人。性格溫雅也不乏小小浪漫,柔和細膩,對我幾乎是無微不至的好,是標準的「哥哥型」男友。只要看著他的眼睛,我的「戾氣」就會頓時消於無形,裝成溫柔可人的小女生,當然,煙酒不沾。
可也正因為如此,與他的交往始終讓我沒有真實感。我不願意去見他的朋友,也絕不可能讓他踏入我的圈子。或許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是比代溝更深的差異。之所以和他在一起,我常常解釋為到了戀愛的年紀,恰好碰上並不討厭的人,順理成章。
我們像所有的戀人一樣,逛街、看電影、吃飯、打電話。不得不承認,他把我捧在手心。可是在我看來這和我選擇他的理由並無二致,這是一幕匆忙的戲,演出開場,來不及彩排出新意,只好照著劇本按部就班。
十六歲的我,不愛他。
「羽芯,你的爸媽還管這麼緊啊!」
我扯了扯嘴角:「是啊,沒辦法。別管他們,我們繼續吃!」
的確,就連我的朋友也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我的男友,他們甚至不知道我並不是單身。並非刻意隱瞞,只是……這似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我,截然不同的應對。或許因為太年輕,所以才無力融合為一體。
雙休日,在無法平復的躁動下,很反常得變成煎熬。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無法和父母停留在同一個屋簷下。我們無法交流和溝通,像是兩顆不交軌道的星球,一觸,便是災難。我是憤怒的,而更確信,我是疼痛的。可若不反抗,淪落了怎麼辦?弄丟了自己怎麼辦?
「羽芯,又掛彩了?」慕容纖來到我身邊,輕輕帶起我的左手檢查指縫:「又和爸媽吵了幾架?」
我收回手訕訕一笑:「也沒怎麼吵,你知道,好玩唄。」我瞥見她左臂上的細小血痕,向她竊笑:「你不是也一樣?」
她歎了口氣,幽怨得向著窗外發呆:「我又失戀了。」
「真的?」我一把挽過她的肩,「那……你看我又沒有機會?」
她表情一松:「好啊,我沒人要了,你就要了我吧!」
我擠了擠眼睛,一把抓向她的腰間,從寢室裡追到走廊上,又從走廊上追回寢室裡,這打鬧太過熟悉,弄亂了頭髮和衣衫,卻撫平了皺巴巴的心。安靜之後,相互整一整穿戴,相視一笑,才是好朋友。
星期一,展源拓出現之後的第二個星期,情書依舊如潮。直到我幾乎對他的不表態心生厭惡,他卻做出了又一次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驚人之舉——他竟然親自向每一個人送去了回信。他……認真的回復了每一封情書,內容委婉,文筆了得,洋洋灑灑滿信紙並且絕不雷同!更令人驚訝的是,每封回信裡,多少都有些對那個女生的形容和讚美,並且完全沒有記錯。
一時間整個學校再次為這個迷一樣的男人雷動,回信的內容漸漸傳開,久而久之,事態似乎漸漸被他一再出人意料的行為帶轉了原本的軌道。更多的人哪怕只為了得到他的文字而送上情書,這使得向他表白不再是一件令人羞怯的事,更像是一場有趣的抽獎遊戲。能得到他自然是萬中之一的大獎,而就算得不到,作為「安慰獎」的回信也很吸引人。更重要的是,他讓每個對他望而怯步的人都有了臺階可下。有那麼些日子,我身邊的走廊甚至排起了長隊。他就像一個明星,從容閒適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帶微笑接過一枚枚信封。唯一的區別是明星只給影迷一個簽名,而他,卻會回以整篇的優美散文。
再一個星期之後,依然沒有人向他恣意動手。那些原本對他咬牙切齒的男生開始自動分成兩派。一部分承認他的優秀,並且力求接近,這在拒絕校服的男生之間卷起白襯衫熱潮。而另一派,自然對他深惡痛絕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尤其是當他們發現自己心儀的女生也在「告白」長隊中之後。
我開始對他心生好奇,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麼?依舊無法忘記的是初見他時的那種冷然,仿佛將整個世界都置之度外,渾身散出一種談不上寂寥,卻很優柔的氣韻。或許這就是我不再回頭與他交談的原因,就像我對苗曉天,我本能得發現,他在我們面前所表現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很認真得扮演著這個角色,因為從未沉溺,所以始終清醒。他清醒得控制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不經意間執掌了全域。而他的心,很遠。這樣的遙遠讓他幾乎以淩駕的方式看著身邊的人,可是從這樣的淩駕裡,我卻第一次品出孤獨的意味。
孤傲,十六歲的我們心中近乎神聖的詞語。他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與之匹配的人,儘管他的笑,依然讓每個人都很溫暖。
「嘖嘖嘖……」和我一樣目睹了這一切的廖佳探著腦袋看我身邊擁擠的走廊:「你不是很喜歡寫作麼?要不要也送一封情書給他?你們PK一下?」
我斜了她一眼:「拜託,我才不湊這熱鬧。」
「欸,你看……她們幾個可都想通了,你還矜持什麼吖!」
我一回頭,果然,徐以露她們幾個竟然都擠在隊伍裡,個個竊喜著向我招手。我無奈的撫了撫眉角:「至於麼你們?」
何筱筱亮出她的酒窩頻頻點頭,烏黑的馬尾辮在她身後刷著慕容纖的臉。這一刻我知道——她們無藥可救了。
然而我也知道,展源拓,他過火了。他過分的體恤在某些人眼裡就是最凜冽的狂妄。更何況,米浩天一直光明正大得「暗戀」著慕容纖,這一次她失戀,他更是滿心期待著上位。無論她對展源拓的愛意是真是假,我再一次確認,他會有大麻煩。
十六歲的男生,習慣遊戲人生。而男生看待遊戲卻又習慣性得認真。或許正如女生受了言情小說的毒害,他們也都深受《古惑仔》的「蠱惑」。所以即便只是以學校為小團體,即便只是區區數人,那些好鬥的男孩之間也極其嚴肅得劃分著三六九等,甚至有地盤之說。
對此我有些好笑得想,或許這就是雄性生物的本能,像帶著神聖的使命一般留下自己的氣味,與每一個擅闖者一爭高下。可是換做了人,這就顯得無聊。像是城市裡的寵物犬,明明被繩索牽著,明明知道今天來過的地方明天未必會來,明明一次次被環衛工人沖掉了氣味,卻還是百轉不怠得在每一顆樹幹下滴幾滴尿。可畢竟人也有本能,本能讓我們無法理智。
無論是在我看來親如姐妹從不避忌的馬豁、還是渾渾噩噩不拘小節的沈航、甚至是沉穩有條臨危不亂的米浩天。他們都亂了,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異類嚇到。展源拓來到這裡的第一天,直到第一個月內,完整得佔據了焦點的位置,並且愈演愈烈。這讓他們恐懼,原有的平衡被轟然震碎,他們的地位和威信受了挑戰。當然,更重要的是,女生。
無論男女多平等,時代多開明。雌性在雄性動物的眼中永遠是戰利品的代表,是權力的象徵。於是當米浩天心中的女神,慕容纖也進入了展源拓的迷戀大隊。一切都失控了。
米浩天,擁有修長乾淨的手指,會彈鋼琴,看上去藝術又斯文的米浩天,是我們學校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