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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我回來了。」張羽裳吸了口氣,邊揉手肘邊向堂上的夫子見禮,不見回應。
張羽裳抬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上首站了一男子,聽見動靜回頭下望。二十五六歲模樣,青巾束髮淺緋長袍,腰著十一孔金帶,金帶之上還綴著一個銀魚袋。
「大、大哥!」羽裳望著下朝直奔此處的大哥張運楊,覺得自己講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怎麼弄的這般狼狽?」被喚作大哥的男子蹙眉望向自家小妹。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羽裳小心回道,畢竟是不慣說謊的人,這半真半假的謊話怎麼說怎麼心虛。
「來人!錦繡閣的人全部杖責十次,罰俸三月,另外再給小姐請個教習先生來。」運楊突然揚聲喝道。
「大哥!」
羽裳一聽慌了,顧不上疼痛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大哥你不要生氣,是我錯了,與旁他人無關!你要罰就罰我一個好了。」
運楊拉過羽裳查看受傷的情況,未置一詞。幾名家人上前領命,帶著縮在一角的夫子便要往外走。
「站住!」羽裳情急之下急聲叫住家人,轉頭望向大哥,哀求道:「大哥……」
運楊抬頭望了一眼,家人便躬身立在門口。
「說吧。」大哥淡淡道。
羽裳咬了咬下唇,望著愈發陌生的大哥,思緒有些飄忽:
都說長兄如父,這一年多來,聽家中下人說起大哥升遷很快,已是官拜吏部侍郎,大哥隨著官階的增長在家也愈發嚴厲了,倒也真像一位嚴父。
然而從前的大哥,並不是這樣。從前的大哥對自己都是有求必應,小時候他會背著家人偷偷帶她出去逛廟會,給她買小面人,背著熟睡的她回來;每次淘氣之後替她擋住母親的怒火,曾經那麼那麼近的大哥,怎麼會變得這般陌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如果不是年前那次,皇上在上陽宮宴請波斯諸國使者,自己太過好奇央求大哥偷偷帶著去看熱鬧,華麗的宮殿,如雲的賓客,妖嬈起舞的西域舞姬,終究抵不過西域陳釀玫瑰色澤的誘*惑,偷喝了幾口便陷入了七色迷離的夢裡。
其後到底發生了何事?
回來之後便被徹底禁足,從那之後大哥便離自己離得很遠,爺爺和伯伯爹爹他們也對自己嚴厲了很多,面對大哥越來越冷峻的臉,羽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很多次想跟大哥認錯,一直一直沒有機會,日子一天天過去,久了也就再沒有認錯的勇氣,再後來羽裳遇見他都有種想繞道的衝動。
腦中正胡思亂想,手肘之處的清涼將她的思緒拉回,大哥修長的指尖沾了些晶瑩的碧綠膏藥,膏藥被輕柔的揉開,手肘處原本火辣的傷口舒服了很多。
「張昭,去請盧太醫來。」上好藥之後,運楊淡淡的開口。
「大哥,我沒事。」羽裳有些不安的動了動,不過是摔跤而已,真要請來太醫,勢必驚爺爺到時便更不可收拾。
運楊接過家人遞上的巾帕,拭淨手指,摸摸羽裳的頭:「聽話,讓太醫看看還有哪裡不舒服,大哥才會放心。」
溫柔的語氣讓羽裳突然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多久……沒有這樣親近了。
「是不是很痛?太醫馬上就來。」運楊環住羽裳,親撫她的後背,羽裳緊摟住大哥的脖子,眼淚越發洶湧了,一年來的冷漠疏離終在這一刻冰雪消融。
大哥手下的人做事越來越效率了,羽裳覺得自己還沒哭夠,太醫已經被引了過來,滿面淚痕,羽裳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大哥換個姿勢將她抱好,太醫便立著靜靜的診脈,換過兩隻手,後又細看了一回傷口,才躬身應道:
「五小姐並無大礙,碧凝膏生肌止血散瘀是極好的,不會落疤痕,小人再寫個方子,吃上一劑活血散瘀,不出三五日便好了,只需多休養,不要再碰到傷口。」
「既是如此,有勞了。」運楊頜首,著家人領太醫下去吃茶。
「大哥!」領路的家人差點與急行的來人撞上,一見是自家三少,便退了一步讓路。許是走的急了,來的青年一身水墨長衫下,胸口有些起伏。掃了一眼室內之後有些意外「大哥今日怎麼有空來小妹的學堂?」
「你消息倒靈通。」大哥面上並無太多表情語氣卻有些冷厲,「那你可願意告訴我小妹這一身傷是怎麼弄的?」
「小妹受傷了,嚴不嚴重?」水墨長衫的青年有些意外。
「太醫剛看過了,說要靜養。」大哥避輕就重的回應。
「怎麼會?!」青年看見羽裳滿面的淚痕慌了「該死的衛……」
「三哥,我沒事。」羽裳眼看三哥要說出真相急急打斷,說完才覺得不妥,又小心看了一眼大哥。
「曾夫子你來我府上,也不少年頭了吧。」大哥突然換了話題。
從剛才一直立在門口,前途未卜的夫子突然被點名,有些惴惴不安「五年了」
「辛苦了,舍妹頑劣,這幾年有勞夫子費心。」大哥的顏色愈發和氣。
「大少爺客氣了,小姐天資聰穎又極其懂事能有這樣的學生是小人的福氣。」夫子愈發戰戰兢兢。
「哦?既然夫子也說舍妹懂事,那舍妹想必是懂事的。那在下倒有一事不明,想請教夫子,為何我還算懂事的舍妹在本應上課的時間不在課堂,反倒弄到一身是傷?」運楊隨手撥弄茶盞,喝了口茶接著說道「我只是一個兄長見自家小妹如此都已不忍,推己及人夫子為人父母想必也是如此,若是令公子受傷,夫子只怕會更心疼,夫子以為如何?」
曾夫子怎會聽不出話裡的威脅?這幾年,張相儼然成了皇上的左膀右臂,張家在朝堂上可謂是要雨得雨要風得風,這個張大公子儼然成了張家第三代的掌門人。
以張家的權勢,若是要對付自己的犬子,簡直是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輕鬆。
曾夫子冷汗立下,馬上跪下來叩首:「大少爺息怒!大少爺息怒!小姐從昨日開始向小人請假,每日的課晚來一個時辰,說是想替張相準備八十壽誕的壽禮,小人看在小姐一片孝心遂應了,並不知道小姐如何會受傷,請大少爺明察。」
「夫子請起,你是舍妹的夫子,便也是我的夫子,這禮我如何受得起。」站在一旁的水墨長衫青年聽到此處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大哥的手段越來越了得,這人都跪完了,實話也吐出來了,他才說受不起。
羽裳眼見夫子這麼快淪陷,也甚是無奈:「大哥,不要怪夫子,下個月就是爺爺的壽辰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沒什麼自己的禮物能拿出來,我就是想跳舞給爺爺看,所以才請假去練習。」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那也該知道你受傷,我會有多心疼。」原話被砸回來,羽裳幾乎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是我的主意。」看小妹受窘,坐在下首的三哥開口。
「你們下去吧。」大哥揮退眾人。
「胡鬧!張運誠你越來越無法無天了,爺爺不是交代過了,宴會人多眼雜羽兒已經及笄不適合抛頭露面,怎麼你連爺爺的話你也要忤逆了?」
聽到這話羽裳死死咬住下唇,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期待,現在連大哥這一關都過不了,爺爺爹爹那邊根本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低下頭不想讓兩個哥哥看見自己的一臉失望,眼淚落在裙襟上。
水墨長衫青年望見羽裳的眼淚不禁氣急:「你們不要欺人太甚!張運楊,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羽兒,你我的妹妹,一個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你們擺佈的玩偶。你不要把對付外人的那套用在她身上。你們在朝堂上鬥個你死我活也就算了,不要把羽兒扯進來!」
「從兩年前開始,你們在打什麼主意,羽兒在上陽宮一舞成名驚豔四方,自家女兒生的如此出息,換做別家高興都來不及,為了保證張家的好名聲,你們立馬給她弄了一個病鬼的未婚夫婿,然後將她徹底禁足,一切宴飲遊樂,尋常少女該有的正常生活,她可曾享受到一星半點?」
「羽兒懂事不吵不鬧,可是背後的傷心難過你難道不知,你這個做大哥的就這般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嗎?」
看著爭吵中的兩個兄長,羽裳悄悄退出了課堂,三哥的話刺痛了她,她再怎麼乖乖聽話,心中還是會嚮往外面的世界,那高牆外的天空……多想再靠近一點,腳步不知不覺往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