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禍起(二)

「五小姐」一個溫和的聲音喚住了羽裳,回首望去立在簷下的抱著古琴的正是三哥找來教自己樂舞的樂師「衛公子?」羽裳對著衛瞳見禮有些驚訝,她回課堂之時就以為衛瞳已經走了。

衛瞳回禮,看出了羽裳的疑惑遂解釋道「我正準備回去之時,一陣大風刮過,我聞到了寒梅的芬芳,想起了傳聞說張相府上有一片很大的梅林,我便跟著花香走了一陣想去瞧瞧,後又覺得唐突了,便折回來繼續回家。」

風起,果然空氣中暗暗浮動著寒梅略帶冰雪的香氣,衛瞳突然開口「我很羡慕五小姐。」

羽裳望見衛瞳眼中的嚮往,覺得有些不忍遂道「梅林邊上有座竹亭,兒時我與兄長常去嬉戲,若衛公子不棄,請隨小女子去喝一杯茶,權當小女子的一點心意。」

衛瞳躬身致謝隨羽裳向梅林走去,一路上兩人並未交談,只是沿著小徑慢慢走著,梅的氣息被風帶來似有若無的撩撥著感官,在這花香之中羽裳心中憋悶的感覺去了大半,轉過最後一個角帶著冰雪的香氣撲面而來,大片大片白色的梅花,顫顫巍巍立在枝頭,果真是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梅林旁有個小竹亭,裡面的桌椅小幾也都是竹子所制,十分清雅別致。

坐下的時候,竹凳發出嘎吱的聲響,衛瞳坐下將一直抱在懷中的琴放在亭中竹幾之上,隨手勾弄挑撥幾個音符,悠悠琴聲響起,很平和的曲調,羽裳最後一點愁緒也在這樂音中慢慢平復。

琴音突然一轉,是練習的樂曲,衛瞳鼓勵的望向羽裳,羽裳略一思索便下到梅林中間的空地繼續上午的練習,和著琴聲翩翩起舞,一個一個動作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隨心而動舒袖迴旋,後仰,甩出水袖,抬起一腿端平打開身體,突然映入眼中的是大哥的臉,心裡慌亂不已,身體的平衡便被打破,整個人直直摔下去,羽裳閉上眼認命的等著落地,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是大哥的懷抱,睜開眼立在大哥身後的還有朝她擠眉弄眼的三哥。

「羽兒」語氣中有著淡淡的無奈,穩穩的扶起羽裳卻並不放開,轉身向亭中已停下撫琴站起來的衛瞳見禮「衛公子,舍妹給你添麻煩了。」

衛瞳見張運楊一身官袍,躬身一揖謹慎還禮「張大人客氣了,五小姐天資聰穎,能有幸指點一二,是小人的福氣」

「蒙衛公子不棄,舍妹今後還有勞衛公子多多費心」大哥誠懇說道。

「……」羽裳猛一轉頭,驚喜的望向大哥「真的嗎?大哥」

運楊親昵的刮了刮羽裳秀氣的鼻頭「你啊」。

羽裳踮起腳在大哥臉上重重的親了一口「謝謝大哥,你還是這麼疼我!」

張運楊因小妹的動作,目中滿滿皆是笑意。

「沒良心的小丫頭」三哥嘲笑道,望向衛瞳卻有些咬牙切齒「衛瞳你這小子,我怎麼托你的,居然讓羽兒受傷,小心我拆了你的惜樂閣。」

「三弟不得無禮」大哥輕斥自家小弟。

「是在下疏忽了,望三公子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如今日在下做東望月樓權當賠罪」衛瞳和張運誠顯然熟稔許多,雖是誠懇的語氣卻不如對著大哥那般小心翼翼。

「改日吧,太醫剛看過說舍妹需靜養幾日,等舍妹完全康復,在下望月樓做東還望衛公子屆時賞臉」四人在亭中坐定,下人早送上茶點,「衛公子,我府上最近人多眼雜,來這邊教課恐多有不便,待過幾日我收拾好西郊別院,怕是要煩請你去那邊教教舍妹了。」

「是」衛瞳應了。

一時雨前龍井的清香和著梅的氣息在竹亭蘊開,二月的這個早晨歲月靜好。

晚膳之前,張家幾位當家總會在張柬之的書房碰頭議一議當日的大小事宜,近年來家中的大小事務都逐漸交給張運楊打理,趁這個機會,運楊對著幾位長輩回稟了羽裳去別院一事「爺爺,馬上是您八十壽辰了,府裡人多雜亂不如送羽兒去別院小住看看牡丹,您意下如何?」

沉吟片刻張柬之應了「也好最近家裡太亂,不如讓她出去走走,什麼時候動身?」

見爺爺並無反對的意思張運楊心裡松了口氣,面上卻並未表露出來依舊恭敬回應「過幾日,我先派人收拾好」。

「運楊,你加派點人手過去,務必注意安全,另外羽裳的常用的東西也帶好,不要讓她短了什麼」父親在一旁囑咐道。

「是,孩兒知道。」

「我讓你三嬸過去陪她吧。」三叔張瀾是羽裳之父,自是更加不舍。

「三叔,府上最近這麼忙,嬸母事情也多,不如我讓婉如過去陪她,婉如還算懂事和羽兒年歲也相仿,三叔意下如何?」張運楊請示道。

「運楊做事是極穩當的,老三你無須多慮,再說讓羽裳出去散散心,又何必再弄個長輩拘著她。」一旁的二叔張濤也幫著勸道。

「運楊,這件事你仔細去辦。」張柬之一錘定音。

別院坐落在城西一座小山的半腰,張家的大部分的田產均在別院附近,兒時聽過父親調笑若張家遠離朝堂便可躬耕於此,以前來遊玩,羽裳最愛的守著她的寶貝牡丹,可惜這次她連睡覺的時候都覺得不夠。

搬來安頓好之後,衛瞳應約而來羽裳不覺訝異,可三哥居然放著科考不去準備,也時常來湊熱鬧,羽裳心有不安,好在皆是少年心性,一來二去大家很快熟絡,羽裳才知道那個看似溫和的衛瞳,對著音樂有著莫名的執著,三哥不甘寂寞時常指指點點,到了最後索性一腳摻和進來,獨舞變成舞劇:三哥飾演一個誤入深山的少年,偶遇了住在山間的仙子,少年為家人向仙子祈福,仙子最終被少年的純孝之心打動,賜了少年的家人福壽。

改動之後大哥過來看過覺得甚好,於是幾人分工:大哥負責外部事宜,大至舞臺的搭建,背景的佈置,小至幾人的服飾,大哥總攬了去,瑣事甚多加之要瞞過家中長輩,極是辛苦;衛瞳負責音律,為了能完美表現整個故事的意境,衛瞳一個小節一個小節的推敲,他的偏執此時候表露無疑,為此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三哥飾演誤入深山的少年,他配合羽裳對戲,還要用笛聲應和衛瞳,索性三哥音律還算過關,倒到成了幾個人中最輕鬆的一個;羽裳則飾演那住在深山的仙子,為了突顯神韻,羽裳一次次的改著動作,一個眼神,一個細節也不肯錯過,常是一天的演練下來,累到和衣便睡不知今夕何夕。

忙碌的日子匆匆而逝,轉眼一個月便很快過去,到了壽誕的前一日羽裳心裡掛著明日晚上的演出,睡得不甚踏實,輾轉了半夜才不知什麼時候睡著。

「少夫人」羽裳聽到小丫頭依依向來人請安馬上醒來。

羽裳坐起一驚「大嫂是不是很晚了。」

「沒有,天色還早,本不想來吵你,只是衛公子來了,在大廳候著,我就順路過來看看」大嫂摸了摸羽裳的頭又順手替她攏好被子。

「我馬上起來」羽裳聽見這話也坐不住。

大嫂一揮手,早有下人捧了個託盤進來「你大哥為你準備的,一直藏著今早才派人送來,不知合不合你心意。」大嫂見羽裳對著衣裳有些發呆遂解釋道。

該怎麼形容眼前的這套衣裳,羽裳有點吃不准,武周的服飾一向華麗精美使女子看起來花團錦簇,豔麗的顏色,青蔥翠白桃紅鵝黃朱砂什麼都敢用,裝飾方面更是美輪美奐,單是一個盤扣都有幾十種盤法,更不要說那些美到極致的刺繡,可是眼前的這件,一套淨色的衣裳,唯有一片珍珠柔光的素色,更沒有繁複的盤扣與繡花,可仍然那麼讓人移不開眼睛,仿佛這不是衣裳而是一段雲彩,指尖輕觸那片流動的柔光,簡直讓人愛不釋手

「好漂亮」羽裳忍不住歎息。

「你喜歡就好,你大哥的心思也算沒白費。」大嫂眉眼之間都是溫柔的笑意。

聽著大嫂溫柔的語氣,羽裳感慨大嫂還真和大哥一雙璧人,都這麼溫柔。

依依若是聽到自家小姐這般心聲不吐血才怪,若是要說大少爺好脾氣,闔府上下你問十人有九個不敢苟同,大少爺的嚴厲不是掛在臉上,但自有一種冷漠的疏離,你循規蹈矩,大少爺待下人還算寬厚,所以最初依依看見大少爺對著小姐溫柔的笑臉,還以為傳聞不實,直到後來因侍奉小姐小事上的疏忽被狠狠責罰,她才算徹底見識了大少爺的手段,也知道了他的特殊只是對小姐而已。

羽裳自是聽不到自家小丫頭的心聲,她的心思滿滿被衣裳吸引,等她回過神來已在回家的馬車上。

剛才大嫂為她細細著裝:短襦——長裙——縵衫,甚至還有一雙同樣材質的履,明明是同樣的衣料,上身之後便層次分明,那柔光讓羽裳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是顆被包裹的明珠,然後大嫂替自己梳頭,敷粉,勻胭脂,描眉,塗唇,最後貼上桃花花鈿,待大嫂替自己梳妝完,羽裳咬著唇望了眼銅鏡,鏡中的人連自己都有幾分陌生。

車停在後門,三哥早已等候多時,掀開車簾,伸手想扶羽裳下車,看見車裡的人兒驚得後退一步放下簾子。

「……」

簾子馬上又被揭開「羽兒?!」

「三哥?」羽裳有些不安,為什麼每個人見到自己就像見鬼一樣。

「啊?我沒事,大約是今天忙昏頭了。」張運誠胡亂的安慰著自家小妹。

「呵呵,三少你這是什麼表情。」衛瞳早從另外一輛馬車上下來,抱著琴看笑話。

「要你管」三哥惡狠狠的回了句。

帶羽裳回錦繡閣張運誠才松了口氣,剛掀開簾子的那一刻他不是沒認出羽兒來,太過震驚才有那般反應,那哪裡還是他家小妹,分明是謫落人間的仙子,所以他立馬放下簾子,不要驚擾了仙子讓她飛走,這樣的反應讓衛瞳撿了個大笑話,也算是把他從過度反應裡拖了出來,摸摸頭還是沒想明白,這是什麼樣的法術,那是他朝夕相對了十五年的小妹,那個總角的小丫頭怎麼一夜就出落得如此傾國傾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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