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禍起(三)

站在廊上出了一回神,暮色裡一陣晚風吹動了簷上的銅鈴,運誠倏地驚醒搖頭將那些莫名的念頭拋開,大步走向主廳,下人不斷送上酒水、茶點,來客也正三三兩兩湊作一堆歡飲交談。突然大廳左下傳來些聲響,運誠抬眼望去只見下麵一席間站著兩人,席面被推倒,杯盤一片狼藉,其中一人滿面通紅大聲怒駡「你這走狗,不要欺人太甚,諸般忍讓還真以為怕你不成」,站在那中年人對面的一臉刻薄之相的男子被兜子頭潑了一臉酒水,眼中全是怨毒之色,正待發作。

索性廳上人聲鼎沸,這處動靜並未引起眾人注意,運楊快步走去安撫兩人並厲聲對管家喝道「張昭,是誰伺候這兩席的,這麼不小心惹兩位大人生氣,拖出去杖責。」即刻就有下人俐落帶下伺候的小廝。

處置完小廝,運楊轉頭對著二人賠禮「盧大人,周大人,在下管教無方,讓小子擾了兩位的雅興,在下自罰三杯向兩位大人賠罪,還望兩位大人看在家翁的面上大人大量,不同小子計較,繼續歡飲。」下人送上了三杯酒,運楊一氣幹完。

「周大人和個小子一般計較什麼,今日又是張相大好的日子,來來來我們繼續喝酒」旁人也開始勸解。

「盧大人,春寒料峭你衣濕了衣裳,若為了我們下人的疏忽染上風寒,大少爺定會揭了小人的皮,請您給小人留條生路,隨小人去換一身衣裳再來和眾位大人飲酒不遲。」張昭親自立在一旁小心伺候。

不多時,席間又再度熱鬧起來。

運誠一動不動望向那處,直待事情平息大哥這才將視線落到他身上,兩人眼神交匯,見大哥幾不可見的點頭,運誠才大步走出大廳,走向耳房,一路上運誠死死捏住拳頭才將眼眶的淚水忍回去,看大哥老練的處理這些,顯是輕車熟路,由此可見平日裡大哥要面對多少這般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而大哥從來隻字不提,只留給他們現世安好、一派平和的假像,背後的辛酸誰曾知曉。

上次為了羽兒,自己不惜設計大哥,怕是很傷大哥的心,大哥有多疼羽兒,難道自己還不知道?而大哥在為這個家忙裡忙外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麼,遊湖賞月,舞文弄墨故作風雅?都是張家的子孫,自己卻將這千金重擔扔給大哥一個人挑?正胡思亂想著,大哥已抬腳走了進來。

松了松領口,運楊有些疲倦的呼了口氣「羽兒還好?」

「羽兒很好,我接到她了,讓她在錦繡閣先歇息,晚膳也著妥當的人送去了,大哥不用牽掛」運誠遞上一盞茶低聲道「大哥歇一歇。」

「我沒事,你去看看羽兒若是用過晚膳便將她帶來吧,席上酒也夠了,我命人去搭台,酒再過一巡你們便可開始」大哥交代完便望外走,臨到門口略站了一站「夜間春寒給羽兒多帶件披風。」

運誠將羽兒和衛瞳帶到偏廳,轉身走進大廳中間,跪下朗聲道「爺爺今日是您八十壽辰,孫兒為爺爺準備了一段樂舞,權作壽禮望爺爺笑納。」

正席中央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一襲明黃長衫滾金邊繡祥龍,舉杯向張柬之恭賀「張相好福氣,幾個孫兒都如此出息。」

張柬之立即起身飲盡杯中酒,賠笑回道「孫兒頑劣,讓太子見笑了」

眾人也陪飲一杯。

「張相不必過謙,運楊這幾年越發老練能幹,張相可謂後繼有人。這又是老幾家的?」太子心情不錯,跟張柬之拉起家常。

「回太子殿下,這是老二家的小子」張柬之躬身回話。

「哦,就是當日閣老府上和重俊隆基一起淘氣的那個孩子,都這麼大了。」

「皇伯,我們都這麼大了您還當著這麼多大人的面揭我們的短,也給我們留點面子吧。」右邊第二席李隆基被提起舊事,自己也有些好笑。

後面幾席皆是李氏的宗親,熟知其中關節,聽到此處一齊哈哈大笑。

太子揮了揮手,張柬之領命便讓運誠下去準備不提。

左手邊的一席上武三思不知說了什麼逗得張宗昌、張易之兩兄弟眉開眼笑。左下相鄰的幾桌都是跟跟二張兄弟相親厚的官員,也一齊附和著笑了。

大廳中迅速搭起一個舞臺。

眾人饒有興趣的看著:張家三公子飾演一個書生,書生的家人生病,書生聽聞深山之中住著仙子,若能尋到有求必應,書生於是來到深山尋找仙子,突然一陣迷霧起,大霧中書生迷了方向,隨著琴聲忽遠忽近的牽引,突然迷霧散盡。

台上升起了一片雲霧,熟悉的琴音響起,羽裳閉上眼,再次想起衛瞳的話,樂舞的訣竅在於溶於,只有當心神與樂舞合一的時候,才會有最佳意境,羽裳深吸一口氣站上舞臺。

這一刻,她不再是張羽裳,她就是那深居深山的仙子。

有什麼在向外延伸到四肢,到筋脈,到骨骼。

她輕踮腳尖,緩緩抬起右臂過頭,衣袖半掩住面龐,指尖一寸寸朝下滑動。 迷霧中,她睜開了雙眼左右顧盼,左手一揮水袖,劃起漫天漣漪,她是山澗的精靈,赤足踏著淙淙溪水,宛轉起舞。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羽裳開口低吟,峨眉婉轉,避開廳內眾人的視線。

「當!」這時遠方的暮鼓突兀響起,像是合著她的節拍,她衣袂飄飄臨波起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她足尖輕點,每一個舞步,猶如踏上水面,波光萬頃,水紋粼粼,裹著三千年前的青山綠水,擴散開去。

「叮——」琴瑟和鳴,薄霧冥冥盡數散開。

她縱聲高歌,腳下輕旋滑動,指尖、眉角、腰肢腳步都有了自己的生命,轉、折、承、合。

直到那人闖入她的世界,羽裳方睫毛一顫,抬眼望向賓客席。

滿廳皆靜,落針可聞,最後的琴聲漸緩漸低,唯餘一絲若有若無的清音,在觴籌間回蕩。

羽裳指尖交錯,攏起薄紗,掩住眉黛,側身一步步退入山間。

「書生又累又餓,迷失在山間昏睡過去,這時仙子再度現身,點燃火堆驅散四周覬覦的野獸。」李隆基饒有趣味地解釋道,繼而玩味地看著宴廳中央。此刻琴音一轉,暗啞如銅管之聲奏出了古老神秘的樂曲,羽裳立於廳中,風過長衫,光線朦朧。

仙子再度現身,書生被火光驚醒,見到仙子道明實情苦苦哀求,仙子最終被打動,應允了書生,書生回到家中,生病的家人果然康復,書生感激涕零,這時天降祥瑞,八十朵墨玉牡丹齊齊盛開,組成一個大大的壽字。

滿室寂然,隨後響起震天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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