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午時,陽光極盛,小室內安靜地依稀只聞筆頭輕觸桌案的敲擊聲。
兩幅據已完工但還未填色的畫整齊地分別在案上鋪開。
「小姐……」,小澈喉間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拉回了還在怔愣間的柳含真。
柳含真兩眼茫然,對著面前的兩幅畫,木訥地說:「怎麼會這樣……」,又搖頭看向小澈,「你是怎麼教的?」
話語間聽不出是喜是悲。
小澈極其委屈,「我也不知道啊……」
「那這是怎麼回事?!」,柳含真放下毛筆,攤開手指著其中的一副。
這是《夜鳥棲宿圖》,畫上通過或濃或淡的筆墨,將皎月下山林間夜鳥棲息時的情態生動地刻畫出來,鳥兒飽滿的輪廓和鳥喙都以細筆勾勒,雖不能和名家比肩,卻根本看不出出自幾歲的女童之手。完全可以看做是一副成功的毛筆劃。
神經大條的柳含真起身擺擺手,「算了算了,不管了。」
就在走出小室的前一秒,身後的小澈腦中靈光一閃,脫口而出,「啊,小姐我知道了!」
「這幅畫和小姐以前所畫的感覺好像!現在居然還這麼栩栩如生,原來小姐沒有忘記技巧。」
柳含真停下腳步,回身眼角抽動兩下,「……你說十年前?」
「沒錯,小澈現在所繪不過是小姐以前教的一小部分而已,我都沒有忘記,況且小姐天資聰穎,也定是不會忘記的。」,她懊惱似的一拍手,「小澈居然還教小姐,真是慚愧死了。」
「……」
柳含真現在仔細回想,小澈開始用了不多時便將一副小雞啄米圖完成,群雞爭食的激烈景象就已躍然紙上,確實也只有高手才教得出來。
可是自己根本沒有學過作畫呀,難道要她說出自己其實並不是柳如筠,而是來自現在的學生嗎?估計他們會把自己當做毒火攻心,把賽先生請來。
「呵呵……你不用慚愧不用慚愧……」,柳含真說到最後愈發底氣不足,心中暗暗思忖,難道柳如筠在幾歲之時便已繼承她娘是才女一枚了?她走到案前,看向《夜鳥棲宿圖》,眸光逐漸暗淡下來。莫非是曾經這具身體的主人還有什麼遺願尚未完成,想要通過她來間接達成?
柳含真快速搖搖頭,突然發現自己冒出的這麼愚蠢的想法,自己居然變得都快要和陳雪一樣了,不過,若是換了陳雪穿越,她定是高興地都要瘋了吧?
厚重的桌案散發出濃重木質氣息,四周除了以木製成的傢俱便是太湖石和玉,用以裝飾擺設。置身於房間內,仿佛身心都沉靜下來了。
作出如此成功的畫,柳含真都還沒有多激動,倒是小澈在旁邊關不上話匣子,從對曾經小姐的才氣的讚揚說到現在,吹得人險些飄飄欲仙了。
雖然這次的圖並不算差,但柳含真還是不希望讓哥哥看到,她知這並非自己實力,拿出去也不會心安理得。但小澈還是滿懷激動跑到門邊去叫等候已久的柳雲清。
「小澈!」,柳含真快速撥開簾子,叫住她,「別去。」
小澈以為是小姐謙虛,「小姐畫的這麼好,就讓少爺看一下嘛。」,看到她走到門邊,柳含真只好無奈地重新坐回桌前,單手撐起自己小巧的下巴,對著「小雞啄米圖」發愣,另一隻手因為不知放哪而以指尖輕觸著桌面。
「陳雪啊陳雪,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眼睛呆呆地望著畫,「你不是說你看過那麼多小說嗎?唉,都怪今天的一時興起,沒想到發現了我還有這個天賦。」
想了半晌沒有頭緒,柳含真站起身來,佯裝惱怒道:「哼,你嫉妒我嗎?嫉妒就來見我啊,最好把我帶回去!這日子一點都不好過!」
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柳含真失落地盯著頭上的觀音圖,觀音的表情永遠是不變的溫和。
「妹妹,獨自一人多沒趣。」
清泉一般的聲音從聲後響起,柳含真方才回過神來,轉身便看見柳雲清比女人還要美麗的笑容。
「哥哥?」
這次柳雲清不再戲弄她,而是習慣性地揉揉她的頭髮,黑曜石般的雙瞳間只映射下柳含真一人,「妹妹,你能畫出這幅畫,我很高興。」
她下意識地抬頭,心底有些心虛,眸光微閃,纖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不安的神色。
可誰知柳雲清卻認真地看著她,「怎麼了?妹妹不高興嗎?」
她慌忙答道,「不是!」
柳雲清一愣,笑著又揉了揉她的頭,「不是就好。」
時光匆匆,白駒過隙,轉眼又一個月過去。
上次的《夜鳥棲宿圖》從府中傳出後被眾人紛紛傳看了遍。江湖中對還未露面的柳家小姐的誇讚更是鋪天蓋而來。被才氣附身般的柳含真只要一有精力,便隨手畫上兩幅,全當練筆,每次作完畫,她總是淡然地把筆一丟,連名也懶得屬。念秋君她們還高興地合不攏嘴。
早已下床活動多日的柳含真此刻正坐於暖閣間,這裡和外屋僅有一簾之隔,卻有著極大的差別。
小澈候在旁邊,好奇地看著柳含真面前的人像,是一位面色蒼老的老婦,飽經滄桑的面孔並未經過曲筆修飾。小姐似乎看得很入迷。
「小姐不打算把它裱掛起來嗎?」
柳含真搖頭,「不必了。」,眼神飄向窗外。
私窗半閉,現在正值年關,爹忙完生意或許近日便會回來,寒風比往日更烈,就像和阿婆初見的那個冬天。
能坐三人的花梨木踏上鋪著水藍緞子軟墊,中間為了方便而置有梅花小幾,盤中擺著才做好的糕點,踏的最右邊,是烏木雕並蒂蓮碧色紗櫥。
壁爐裡木炭嗞嗞燃燒著,整個暖閣絲毫感覺不到冷意。踏下引凳旁,高大的燭臺分居兩側。五彩花盆中,不知名的植物長得正好。
窗外飄著小雪,靠窗的地方由掛屏隔開,墨玉棋盤上棋子收撿整齊。
時已酉時,有人來敲門,應該是內院的女眷來叫自己上飯堂吃飯。現在柳含真已經對府上的女眷都認得差不多了。柳府的女眷還真是多,除了和爹娘有直系親緣關係的,還有幾個叔叔嬸嬸的嫂子都在府裡。
柳含真讓小澈去開門,自己也準備一下該出去了。
「林夫人。」
小澈喚的是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柳含真疑惑地走向外室。
來的是位中年女子,著一身粉色羅衫並千葉海棠緞子披肩,她視線徑直落在柳含真身上,面上略帶驚異。
「果真是如筠醒了,真是太好了呢!」
看到她欣喜的模樣,柳含真暫時還未搞清楚狀況。
林夫人?自己怎麼沒聽過。
林夫人蹲下身子,握住袖底的一雙小手,柳含真瞬間感到從外面帶來的刺骨冰涼,她是氣血不好麼……
她身上帶著淡雅香氣,「如筠,前些日子我在宮中,現在才來看你,你不會怪舅母吧?」
原來是自己的舅母。本就不知道有這麼個人,而且看到那真誠的眼光,誰還能怪她呢?
之前來看望的人中便有她的兩位在錢莊的舅舅,大舅柳顧川長得瀟灑倜儻,絲毫不亞于爹,一舉一動間也無不透出一個成熟男人的氣質。柳含真卻對三舅柳翼川印象最為深刻,他倒也風趣,談笑間輕鬆幽默,和他說話不必拘泥,常引得柳含真笑不成聲。而且,他至今還是個光棍。
二舅母自己已經見過,她們關係還挺好。現在來的應該是是大舅的夫人。
「走吧,姐姐已經在飯堂等我們過去了。」,說著,林夫人抬手理了理柳含真的衣角。
「嗯。」
小澈拿過手爐給柳含真,複又拉開門,一陣寒風撲面而來,令柳含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林夫人倒是沒有感覺般。
雪薄薄一層蓋住高大的房檐,灰色的瓦片泛起絲絲冷意。
門前是鋪滿白雪的庭院。
不遠處是曲折回廊,從柳含真居住的這邊看,內院大無邊際,通往別院的拱門設立在內院的四角。南方的冬天,走在雪地,中間小路被冬梅掩映,就像置身在畫中。
她們邊走邊聊。
「舅母,你能告訴我哥哥住哪嗎?」
「雲清嗎?他在北院啊。」
「北院?離這遠嗎?」
林夫人仿佛會意一笑,「不遠,當然不遠,你從前就最戀雲清,沒想到到現在還是這樣。」
其實也不算戀,柳含真就是很好奇哥哥到底住在哪裡,每次給自己端補湯能那麼準時。
眼角不經意間瞥見自己和林夫人的身高差距,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我哥哥和我同歲?」
林夫人毫不猶豫地點頭。
柳含真喉頭一哽。
"咳咳咳咳……」
小澈慌忙上前道:「小姐你怎麼了?」
柳含真還在激動中,擺擺手,「沒、沒事。」
拐過內院,便是通往大堂的回廊。
「你和雲清都是生於藍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