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婆!快來看,院子裡的小花又開了一朵呢!」
柳含真蹲在院子的一角,滿臉欣喜地沖屋裡的阿婆喊著。
阿婆拄著拐杖,緩緩走過來,邊走邊應著:「誒,這就來。」
「阿婆,你快點。」,她催促道。
陽光微醺,是那種讓人不厭的淡黃色,暖融融地撫在人的身上,春天,已經來了好久了。柳含真穿著阿婆新做的長袖衫,稍微大了點,顯得裡面的身子柔弱不堪,可阿婆說做大點以後還能穿。
「阿婆你快看,昨天都才只有那邊的一叢,今天這邊就開了一朵了,多好看。」
「是啊是啊。」
柳含真仰頭半眯著眼睛盯著太陽,好想留住這時間。
之前雪地裡凍得羸弱不看的女孩仿佛一去不復返了。
轉眼已經晌午,一輪紅日當頭,阿婆轉身往房間去準備像往常一樣做飯,柳含真突然跑到前面,攔住她,「阿婆,今天我來做飯。」
阿婆臉上閃過驚訝的神情,想要猶豫一下,又看到面前的女孩眼裡飽滿的自信,就說:「那好吧,含真要親自給阿婆做飯了,阿婆等著吃。」
柳含真激動地跑回房間,「阿婆,你就看我的吧。」
她回到屋,站在灶前,看到各式各樣的炊具,回憶了一下阿婆平常做飯的步驟,撩起袖子,淘米、加柴、生火、洗菜、切菜一氣呵成。
漸漸地,灶底下的溫度越來越高,柳含真不時看著下麵,鍋裡的油煙把她嗆得直向一邊咳嗽,小臉通紅。
「含真,要不要阿婆幫你啊?」
院子裡傳來阿婆的聲音。
「咳咳,阿婆放心,我行的。」,柳含真用手扇著礙眼的煙子,揭開鍋蓋,頓時,一大股水蒸氣升騰而起。
「阿婆,吃飯了!」,柳含真把飯盛好,站在院子邊上,沖坐在那乘涼的阿婆急切地喊著。
「誒,就來。」
柳含真擋在飯桌前面,神秘地一笑,隨後退到一邊:「阿婆請吃菜!」
桌上,擺著兩樣菜,用圓圓的盤子盛著,每一盤都滿滿的,深黃色的炒雞蛋,帶著點褐色,上面像畫了幾顆麻子,旁邊還有一道,綠油油的萵筍並沒有炒焦,裡面趴著幾片肥肉。
阿婆看著這一桌的菜,笑著說:「含真真是越來越聰明了,阿婆對你豎大拇指!」,說著,比起拇指。
柳含真閃亮的明眸開始露出驕傲的神色,把一碗飯推到阿婆面前:「那是,阿婆吃飯。」
這一碗飯,半幹半稀的。
嚴寒過後的這個春天帶著滿院子的花香來了,在風中久久佇立。
「阿婆,好吃嗎?」
「好吃,含真可以自己給自己做飯了。」
「不行,我要為阿婆做飯。」
「傻孩子,自己餓了怎麼辦。」
……
夜深露重,小小的院子裡靜謐十分,仿佛一切都睡著了。
阿婆把臉帕晾好,回頭看了看床上已經進入夢鄉的人兒,她已經和自己住了這麼幾個月了,這孩子長得多麼可愛,要是自己還能度過這個春天就好了。
「咳咳。」
拄拐杖的手一軟,身子直直地摔了下去,臉上的皺紋吃痛地擠在一起,拐杖重重地壓在身上,她想要站起來,吃力地在地上尋找支點,直到額間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終於,她顫顫巍巍地撐了起來,身子像是隨時要倒下去。
突然,柳含真揉著朦朧的惺忪睡眼,聲音從背後想起。
「阿婆,你在幹什麼?」
「啊,」,阿婆慌忙吹滅油燈「這不是給你吹燈嗎,就睡。」
「哦」
「阿婆你好像越來越懶了。」,柳含真在灶前用鏟子翻著鍋裡的菜,沖坐在床上的阿婆抱怨,可臉上還是沒有絲毫的不滿。
「誰叫含真炒的太好吃了,阿婆已經趕不上了。」
「誰說的,含真都是從阿婆那學的。開飯了。」
阿婆看她一個人把飯盛好,欣慰地笑了笑,從床上吃力地下來,「來了。」
柳含真有些疑惑:「阿婆,你看起來動作變好慢。」
「這幾天都沒做飯,你看我都懶了。」
桌上的菜依舊是簡單的兩樣。
「含真都可以自己給自己做飯了。」
柳含真放下筷子,撒嬌:「阿婆,你又這麼說,我要給阿婆做飯。」
阿婆無奈地搖搖頭:「好好好,給我做飯。」
「對了,隔壁的那個男生今天偷偷送給我一本他念舊的語文課本,」,這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我好多字都認不得,阿婆你認得嗎?」
柳含真興沖沖地掏出的語文課本,指了一個早就被亂塗亂畫遮得不成樣子的字。
阿婆拿筷子的雙手一顫。
柳含真愣住,慌忙放下課本:「阿婆,阿婆你怎麼,含真不問了,含真這就退給他。」
「不不不,」阿婆攔住「我,我也不知道那個字認什麼,阿婆沒讓你退回去。含真想要讀書嗎?」
「不要,含真不想念。」
阿婆深陷的眼窩沉了沉,說了句傻孩子,繼續吃飯。
柳含真也再沒有說話,水一般的眸子卻是淡淡閃爍著,她又撒謊了,她多麼想要讀書,可是阿婆撿垃圾很窮,根本沒有錢供自己上學,就連現在住的房子,聽阿婆說,都是多久以前就有的老屋。她自己還在奢望些什麼呢。
「阿婆,來吃我炒的菜。」
白駒過隙,又是三個月過去了。院子裡,柳含真在早春精心呵護的小花開了又謝,阿婆給做的春裝穿的都要沒了顏色。
(2)這天,天空下著綿綿細雨,空氣裡充斥著潮濕的氣息,從地下翻起的濕氣令牆角的流浪貓鑽了出來。
「阿婆,不要丟下含真!含真不要走……」
「小姐,含真就拜託你了。咳咳。」老屋門口,阿婆面前站著一個大概三十出頭的女士。柳含真使勁抓住阿婆的衣服,淚水佈滿面頰。
「放心吧阿婆,含真我會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對待的。」,女人說,她身材高挑,頭髮燙著當下最時髦的款式。
「這樣我就放心了……」,阿婆拄拐杖的手顫了顫,眼角的皺紋越來越深,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那般吃力。
「阿婆!不要丟下含真……」,柳含真對向她伸出手的女人置之不理,哭聲像是可以讓人的心也滴出血來。
雨,還在下,濺落到地上,無聲無息。
女人突然叫住往回走的阿婆:「阿婆,你還是和我一起回去吧。」
柳含真一聽,抬頭望向阿婆,眼裡充滿了期待。
那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不了,記得我給你說過的話,帶含真走吧,我要守著我的祖屋。」
柳含真不顧一切地沖上去,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阿婆!你說過以後我們就在一起的啊!阿婆你說過不騙人的啊!」
她吼得聲嘶力竭,阿婆的背影微微一顫,女人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喉間有些哽咽。
隨著古舊的房門吱呀一聲緩緩關上,柳含真突然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想要阻止阿婆,身後一雙手卻拉住她,她回頭,看見女人紅著眼眶對她說:「走吧。」
「走開!」,她掙開,門卻永遠關上了。
雨中,柳含真的身子再也沒有挪動過半分,臉上的表情呆滯了,雙眼空洞地望著那一扇緊閉的大門,那裡面,有她和阿婆的所有回憶,第一次吃阿婆做的晚飯,稀飯是她吃過的世上最好吃的東西,第一次把從鄰居那學來的歌唱給阿婆聽,阿婆笑得合不攏嘴,第一次給阿婆做飯,阿婆誇她做得好吃……阿婆說過以後她們就住在一起了,以後她們就住在一起了。
「啪、啪、啪……」
雨水從腳下濺起小小的水花,身後的女人沒有再說話。
柳含真一張小臉毫無生氣,她想起當初阿婆把她從雪地救出來之前,她就是這種感覺吧。
「走吧。」
西區的巷子口,一些鄰居探出頭來看。
柳含真被一個美麗的女人帶走,她一步三回頭,臉上掛滿了永遠也忘不掉的淚水,走得那樣慢。
「踏、踏、踏……」
漸漸消失在雨中的西區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