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情根深種

俟雪睜眼看時,只見一名身板挺闊的少年擋郭威身前,俟雪認得便是适才取笑自己的小潑皮。原來店夥聽得魯家兄弟要對付郭威,趁眾人不注意偷溜出去,告知了史彥超,王進二人,他二人接信立馬趕來,終於在這緊要關頭救下了郭威。

郭威見強援已到,神智一松登時腳下虛浮險些倒地。勉力支持向史彥超道:「莫要傷他性命,將他捆了明日交送官府。地上兩具屍體都拖到外頭去。」

郭威一句話說完眼前一黑,便要栽倒,柴瑛娘雖極力相扶,然郭威鋼澆鐵鑄般的身子,哪裡是她能扶住的。幸而李知損搶上接過郭威,不然柴瑛娘定被郭威帶倒在地。

史彥超恨道:「他將大哥傷成這般模樣,豈能如此輕易饒他。」

李知損扶著郭威,斥道:「你曉得甚麼,還不照大哥說得做。」說完扶著郭威就向外走去,

「等等。」柴瑛娘及聲止道:「把他扶到我房中去吧。」

李知損向她看了一眼,道:「請姑娘帶路。」

柴瑛娘道:「請跟我來。」說完又吩咐俟雪到柴房取了郭威的包袱來。

李知損扶著郭威跟在瑛娘身後,進了二樓南廂上房,甫一踏入房內,頓覺一股幽香撲面而來,柴瑛娘挑起內室珠簾道:「快把他放到床上。」李知損借著燈光一看,床帳內華衾錦被透出幽幽香氣,再看郭威渾身血污,正自猶疑,就聽柴瑛娘急斥道:「還不讓他躺下。」

李知損聽她語氣甚是焦急,再看她面上神情甚是關切,心下忽的了然:「郭大哥這翻英雄救美,倒叫這女子萬分傾心了。」忽又輕歎一聲,暗道:「可惜了這女子的容貌甚是尋常,還不及那婢子嬌豔。」

柴瑛娘見他扶著郭威只管盯著自己猛瞧,不禁又急又羞:「你瞧我做甚,快放他躺下。」

李知損「嘿嘿」一笑,將郭威放在衾被之上,嘻笑道:「姑娘可在這床上睡過?」

柴瑛娘聞言面色一紅,嗔道:「胡說甚麼!快去請個大夫來。」

李知損「嘿嘿」一笑,走至門口遇上俟雪,便賴皮賴臉的嘻笑道:「好妹子,明兒我救嫂子把你配給我。」

俟雪恨恨的啐了一口,道:「誰是你嫂子,憑甚把我配給你。」

李知損指了指裡屋,笑眯眯地道:「我大哥現下可是在你家姑娘床上呢。」

俟雪聽罷又羞又怒,舉拳便打:「你這爛嘴爛舌的無賴,我家姑娘好心救你大哥」

「俟雪。」柴瑛娘挑簾出來,沉臉喝道:「去給郭壯士燒些熱水來。」

俟雪見姑娘動了氣乖乖答應了一聲,放下包袱轉身出去。李知損摸了摸鼻子,自覺甚沒意思,出了門一溜煙的請大夫去了。

柴瑛娘轉身回房,坐在床榻上,一雙水眸看著郭威一瞬不瞬。他有一張黝黑方正的臉,兩道平直而又濃黑的眉毛下是一對沉毅堅定的虎目,此時雖然閉著,瑛娘卻還是能感受他的剛決。而他挺直如刀鼻樑,顯示出他是一個剛毅果決之的男子。

這樣長相實在算不得好,可是瑛娘卻不知不覺的看得癡了,玉蔥般的指尖拂上了他緊皺的眉頭,想起他适才以身為盾替自己擋去那支鐵勾,不由雙目通紅哽咽低泣:「你,你這般捨命救我,我可怎麼報答才好。」

郭威身受重傷本是神智昏沉,剛才躺下之時牽扯到了傷口痛醒了過來,恰聽見柴瑛娘那一句羞婉之言,話語間竟有以身相許意思。郭威心中甚愧,當時趁著魯大被她分去心神,他飛身上前實是為了取刀,至於替她擋下那支鐵勾,哎,自己即在她身前,又怎能獨自躲開,置一女子於險地。

待要開口解釋,實是不知如何開口,難道明明白白對她講:「我飛身搶去,並不是為了救你而是為了取刀。」哎,其實當時到底是救人還是取刀,此時想來郭威自己心裡也不十分清楚了。

柴瑛娘柔軟的指尖輕撫過他的眉頭,溫暖細膩的觸感如漣漪般輕輕泛開,原本因疼痛擰緊的眉頭在她手指的撫慰之下舒緩開來,鼻間嗅著她似有若無的墨香,仿若置身冬日午後的暖陽下舒適愜意,恍惚間,郭威心底生出淡淡甜意漸到四肢百骸真是說不出的受用,身上的疼痛也好似輕了許多,不由睜開眼向柴瑛娘輕輕一笑。

柴瑛娘原當他在昏睡之中,他這一睜眼,把柴瑛娘嚇了好大一跳,忙收回停在他眉間的手指,滿面通紅羞不可抑,坐在床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低下頭來只管玩弄衣帶。

夜風自窗口掠來,拂起柴瑛娘頰邊細軟的髮絲,燈光下柴瑛娘雙眸微垂,柔和的側臉細膩如瓷,郭威見了她的般嬌羞模樣,情不自禁的抬起手,幫她把那些柔軟如絲的碎發掠到耳後去。

瑛娘身子微的一瑟,稍稍避開,抬起手要自己理一理鬢髮,卻碰到郭威粗糙、幹躁而溫暖的大手,她像是被火燙著般,急忙要收回手,不想卻被郭威牢牢握住。

郭威盯視著瑛娘細瓷般的臉寵,就這麼看著她,好像就能緩解身上火燒似的痛楚,而掌中那涼滑如玉的小手更是讓他感覺到絲絲清涼,因此緊緊握住絕不放手。

瑛娘在他火般眸光的注視下,素白的臉上升起兩朵紅雲,幾次想要抽手走開,卻使不出一點氣力。

忽然「呯」一聲,不知是何人踹開了房門。

柴瑛娘猛地一震,倏然立起,面上血色盡褪,右手死死握住倚在床邊的長刀,身子不由自主的顫抖著,慘白的臉上佈滿恐懼,卻沒有半點的怯弱與退縮,堅定的眼眸盯著門簾,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安然無恙。

郭威先時一驚立即省悟,定是那史小子來了,果然就見史彥超吵嚷著進來了:「大哥,都處置妥當了。」

柴瑛娘見了史彥超心頭一松,身子虛軟眼見就要跌倒,史彥超眼急手快一把將她抱住。柴瑛娘道了一聲多謝,卻見史彥超還抱自己在懷中,又羞又惱卻又掙扎不開。

這史彥超素日也常跟著眾位哥哥混跡勾欄,因他年歲尚小又生性兇悍那些花娘也多不理他,因此這時常出入花樓的少年竟是從未與女子接觸過,這一下將柴瑛娘抱個滿懷,觸手皆是香軟滑膩,一時間心神恍惚緊緊抱就不放手了。

郭威見狀胸中怒意隱隱正要訓斥,忽見一人猛向史彥超奔去:「臭無賴,放開姑娘。」

史彥超本能的抬手去擋,聽得「哎喲」一聲,柴瑛娘趁機從他懷裡掙出,快步上前扶起被史彥超震跌在地上的俟雪:「摔得很痛麼?」俟雪搭著柴瑛娘的手臂緩站了起來,怒瞪著史彥超斥駡道:「你們這起不知好歹的潑皮無賴,死到臨頭了還這般,這般」終歸是女孩兒家面薄,說到此處再說不下去了。

史彥超只十幾歲年紀,對姑娘家正是彆扭之時,自在客堂上見了嬌滴滴的俟雪,就一心想親近她,便又不得其法,只會學李知損那付輕狂模樣,百般調笑調笑於她。

偏偏俟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心中已感萬分挫敗,現下好容易開口跟自己說話,卻是這般辱駡自己,又想分明是她先動的手,現在又這般喝罵,怒氣一躥三尺高,鐵青著臉,大聲喝道:「臭婊子」

「小史。」郭威聽他罵得不堪連忙喝斷,終是晚了一步,只見俟雪惱得嘴唇哆嗦,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柴瑛娘在旁輕言撫慰卻是半點用也沒有。

史彥見俟雪哭得傷心也自悔莽撞,無奈半個字也說不出口,氣鼓鼓的呆站在那裡,眉頭都擰成了死結。郭威待要替史彥超向柴瑛娘陪罪,卻又不知說些甚麼才好,一時間房內只剩俟雪傷心羞忿的哭聲。

尷尬之際,聽掌櫃在外喚道:「柴姑娘,柴姑娘」

柴瑛娘道:「老掌櫃請進來吧。」

俟雪忙拭去面上淚痕,上前打起珠簾。

簾起時就老掌櫃領了李知損並一青年進來,史彥超一瞧那青年竟是先前被他們打的那書生,忙護到郭威身前,向那書生厲聲喝問:「你來做甚!」

掌櫃蒲扇似的大手在史彥超後腦上重重一拍,罵道:「人家是給你大哥冶傷來的,你們兩個臭小子還不扶雀兒出去。」史彥超摸了摸後腦嘀咕道:「臭小子,臭小子,一個大爺們難道還香噴噴的麼。」

掌櫃並不搭理他,向柴瑛娘道:「真是打擾姑娘了,等會我再給姑娘送乾淨的被褥來。」

柴瑛娘忙攔住李、史二人,皺眉說道:「他他這般重的傷怎好再移動。」

掌櫃适才在外碰見李知損,得知村中郎中未歸,焦急之際,那書生走來說自己略通醫理,掌櫃聽罷,本是讓他在客堂上稍候的,忽聽店夥說,郭威在柴瑛娘房中,有心試探柴瑛娘待郭威的心意,這才帶著那書生一起過來。聽柴瑛娘這般說道,嘴角含笑,道:「如此多謝柴姑娘了。」

柴瑛娘臉上一紅,低下頭不再說話。

眾人說話之際,那書生已撥開李、史二人,察看郭威的傷勢。史彥超往軟榻上一躺,道:「書生,治不來可別亂治,我大哥要有個——」

「閉嘴。」老掌櫃瞪了眼史彥超,轉頭甚是擔心的向書生問道:「公子,怎樣?」

那書生伸手在郭威脈上搭了半晌,皺眉道:「不大好。」

柴瑛娘聽了,忙問道:「怎麼講?」

那書生适才亦躲在角落裡觀戰,見郭威削腦穿胸他雙腳都不免發軟,而她這溫婉文雅的弱女子在面對那般血腥兇險,不僅沒有嚇昏過去,還出聲示警拔刀助戰,可見膽量氣度皆是不凡。對柴瑛娘傾慕之情,今夜一見之下更深了幾分。

哎,書生暗自一唉,可惜經過那一翻險惡,柴姑娘對這莽漢已是十分傾心了。倘若剛才是我上前救她,現下情形定會不同了。

此時她眸中淚光點點,臉上神色焦急擔心更是豪無掩藏,這般種種全只為了床上那人,心中更覺苦澀,只好別過頭不去看她。

書生「嘶啦」一聲撕開郭威衣衫,露出他古銅色的結實後背,察看了一翻傷口,伸手握住勾柄倏地用力,不想鐵勾竟絲豪未動。

「輕一些!」柴瑛娘在旁急呼,眼中珠淚再忍不住滾了下來,低聲哽咽道:「公子,輕一些!」

那書生聽她軟語哀求,心頭一酸,一股澀意漫上眼底。适才拔勾時自是察覺到郭威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可這般微不可察的顫動她竟也能看得出來,知道觸痛了郭威,顯然她的心思是全放在了郭威身上。

「這鐵勾上的倒刺嵌在骨頭裡了,得剜個小洞再用尖刀剔出鐵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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