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低垂,讓人有股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從村口看去,那巍峨的蜀山直插天際,奇峰怪岩,隱隱帶了一絲猙獰。
「你往哪兒跑?」公羊希俊喝罵道。唐寂空臉上滿是笑容,拼力向前跑去,間中還回頭做了個鬼臉。
「有種你就站住!」後頭公羊希俊高聲叫道。唐寂空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說著反而跑得更快了。一路追跑,二人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廟。唐寂空第一個沖了進去,不料一不留神,居然被門板拌了一下,撲通一聲,摔了個跟頭。公羊希俊大喜,跳上去,將他壓在身下,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罷?」
「咦,你是誰?」順著唐寂空的眼光看去,公羊希俊見在這廟中,正站著一個獨臂道士,穿了一身八卦法衣,背後斜背著一把寶劍,相貌年紀也不大,未過而立的樣子。那道士不答,只用目光在這兩個少年身上細細看了看,心道:「好資質!」唐寂空踏上一步,道:「喂,你是誰啊?」道士望向峨嵋山方向,喃喃道:「來得好快呀。」一聲雷鳴,風捲殘雲,天邊黑雲翻滾。風雨欲來,一片肅殺意。道士不理二人,席地打坐。抬眼看去,遠山只剩下一片朦朧,四野靜無人聲,只有漫天急風響雷。
※※※
午夜。好一場大風!一道閃電掠過,破廟亮了一亮,只見那道士站在廟門口,一臉嚴肅,抬眼看天,雙眉越皺越緊。西邊村子中,不知何時已起了一股黑氣,濃如黑墨,翻湧不止。忽然,那股黑氣一卷,盤旋而起,直向破廟方向而來。道士眼尖,一眼看見其中竟夾帶著一個小孩,正是白天見過的唐寂空。道士臉色一沉,再不遲疑,將手一指,一聲輕雷響處,金霞連閃,也不見他如何作勢,身子霍地拔地而起,直插入黑氣之中。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微帶訝意的聲音:「咦?」幾聲悶響,雙方交手,真可說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快攻,每一招皆半途詭變,根本無法看清招式,只看到人影急劇的閃爍,手腳已難分辨形影,完全是一場神的搏擊,攻招化招已經不重要了。
黑氣霍然止住。道士肋下夾著唐寂空,緩緩落下。借著微弱光線,只見唐寂空雙目緊閉,呼吸平穩,也不知是睡了還是昏了過去。道士沒有放下他,抬頭望向空中道:「閣下道法高深,為何對無知孩童下手,只怕失了身份罷?」黑氣中傳來一個沙啞聲音,道:「你又是誰,敢管我閒事?」道士雙眉一挑,凜然道:「這裡是峨嵋派的範圍,容不得你胡作非為!」那人呸了一聲,語帶不屑,道:「峨嵋派算什麼,就會仗著人多而已。臭道士莫要多說,識相的就快把那小孩給我。」
道士劍指對方:「貧道斷不能看著這小孩遭你毒手。」那人怒道:「你找死!」話音剛落,一杆長幡從虛空中現出。就地一搖,大片大片地黑煙湧起,裡面夾帶著無數面目猙獰的惡鬼夜叉,個個又高又大,形若虛影,咆哮連連。
「玄陰聚獸幡!」道士臉上突現怒容,「孽障!你竟然敢修煉此等喪盡天良、禍害人間的邪物,今日決計饒不了你!」那沙啞聲音一聲冷笑,卻不答話,只聽一聲呼嘯,四周烏雲湧動,鬼氣彌謾,陰風呼號,厲魄翻滾,將整個空間籠罩成漆黑一片,光線全無。
「受死吧!」黑氣中人一聲斷喝,只見一道鬼影撲向道士。道士知道是幡上的陰神,連忙祭出飛劍,一黃一紫兩道劍光,轟隆發聲,絞殺過去。那陰神連忙鬼爪一揚,一口通紅的飛劍射了出來,敵住兩口仙劍,正要運功相鬥,卻被道士另一鏡狀法寶一照,只聽「撲哧」一聲,全身都冒出煙來。只聽一聲尖叫,那陰神身形一閃,消失得不見蹤影。卻是隱藏進了幡中。受傷不輕,不敢出來再鬥。
「這嶓也不過如此!」道士譏笑道。黑氣中人勃然大怒:「臭道士,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不慚,今日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只聽一聲怪嘯,無數陰神一齊現出,四面亂飛,烏雲之中,晶芒閃耀。這些陰神一齊出動手中的法寶陰雷,宛如連珠般的打來,聲勢威猛到了極點。陰風繚繞,殺氣滔天。陰魂時聚時散,不過漸漸就凝聚成了死前的模樣:頭破血流,斷肢少腦,腸穿肚亂,煞是駭人。道士臉上怒色更重,知道這魔幡威力越大,修煉過程中害死的無辜之人勢必更多。要煉成眼前這般威勢,只怕要以上萬人祭幡方才可以。
這邪人實在是喪盡天良!
眼看那鬼物就要衝要眼前,道士卻並不放下肋下唐寂空,掐了一個手勢,十指連彈,豆大的金光連連激飛而去,在空中變幻擴大,連成一片金色的光幕。
「小小伎倆,也來賣……」他一個「弄」字還未說完,突然全身大震,只覺得右手抱著唐寂空處,手腕被異物咬了一口,一股麻癢感覺立時行遍半身,眼前一黑,墜下雲端。
「哈哈哈哈哈……」黑氣中人一陣狂笑,得意無比。道士顫巍巍地站起,喉嚨一熱,忍不住一口熱血噴了出來,把身前道衣都染紅了。他只覺得眼前金星亂閃,全身劇痛,而那股麻癢感覺也越來越逼近了心臟。他強自鎮定心神,眼角掃過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的唐寂空,卻見在他衣襟之中,緩緩爬出一只有著七對肉翅的金色小蠶。
「血焰金蠶!」道士的話聽起來像是一聲呻吟。他臉上黑氣越來越重,嘴角也不斷流出血來,似乎已是難以支撐,但仍然強撐著不願倒下。他看著半空中那團黑氣,道:「你將這天下奇毒之物放在那孩子身上,又故意隱藏實力,看准機會一擊傷我,你是沖著我來的吧?」黑氣中人「嘿嘿」冷笑一聲,道:「不錯,我便是專門沖著你峨嵋掌教來的。若非如此,憑你齊漱溟一身修行,倒也不好對付。好了,現在快快把莫邪寶劍交出來,我便給你血焰金蠶的解藥,饒你不死!」齊漱溟慘笑一聲,斷然道:「要我將這神物給你,卻是妄想。」那黑氣中人大怒:「那你便去死吧。」紅芒一閃,無數的陰魂得意地狂笑著,怒吼著,沖過來。
齊漱溟一聲大喝,咬破了舌尖,一口鮮紅的精血噴在飛劍上。金光頓起,發出燦爛的光柱。這些陰魂似乎並無畏懼之意,依然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他一聲輕叱,蒼白的臉龐掠過一絲痛苦,但立刻就被更加堅強的神色所取代。飛劍在主人精血的催持之下,光芒萬丈,迎著前方沖來的陰魂橫掃過去。只一絞,當先的數十道陰魂登時化為烏有,魂飛魄散。但這周圍陰魂數目實在太多,殺不勝殺,他又受傷在前,沒幾個回合便是汗濕淋淋,呼吸沉重。但覺得一張張鬼臉盡在周圍飛舞鬼哭,張牙舞爪,劍光漸弱。他咬緊牙關,卻仍是腳下一軟,跌坐在唐寂空的身邊。與此同時,「哇」地一聲,又噴出一大口血,而血的顏色,已成了黑的。
「啊!」一聲尖叫,在這兩大高人鬥法的緊要關頭,從破廟門口傳來。齊漱溟和那邪人都吃了一驚,同時向門口看去,只見日間見到的另一少年公羊希俊,不知為何來到了這破廟之前,站在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奇異景象。黑氣中人一聲冷哼,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只原來爬在唐寂空身上的血焰金蠶忽然振尾,向那公羊希俊飛去。
危急關頭,沒想到齊漱溟居然跪在地上,徑直往東方一拜:「祖師在上,妖孽懲凶,今日弟子大難,原諒弟子要開殺戒了!」他說完,又拜了三拜,從虛空中取出一物,卻是一葫蘆。葫蘆飛起,從裡面射出一線毫光,瞬間就出現在金蠶的上空。那金蠶竟似通靈,知道厲害,不敢抵擋,尾巴一振,便如翅膀一般折衝而起,投入黑氣之中,再無聲息。黑氣中人陰森森地道:「嘿嘿,果然不愧是峨嵋掌教,重傷之下,還能破了我的玄陰聚獸幡,但你中了金蠶之毒,還能撐多久?還是乖乖地把誅仙劍給我吧。」
齊漱溟此刻便連眼角也開始流出黑血,慘笑一聲,嘶聲道:「貧道就算今日斃命於此,也要先除了你這個妖人。」話聲一落,他的身體突然亮了起來,空中那人立刻戒備,忽然間一聲呼嘯,一物閃著青光從後面撞入黑氣,正是那莫邪寶劍。只聽黑氣中一聲怒吼,顯然那人猝不及防,「砰、砰、砰」幾聲亂響,青芒閃處,黑氣散亂,最終四處散開,化於無形。
從半空中緩緩落下一個高瘦之人,全身上下用黑袍緊緊包住,看不清容貌歲數,只有一雙眼睛,凶光閃閃,在他背後,還綁著一把長劍。齊漱溟低聲道:「閣下如此道行,怎地卻不敢見人麼?」黑衣人眼中凶光閃動,厲聲道:「齊漱溟,今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說罷,他反手「刷」地一聲拔出背後長劍,只見此劍清如秋水,亮不刺目,有淡淡清光,附於其上。
「好劍。」齊漱溟忍不住叫了一聲。那黑衣人一聲低哼,手握劍訣,腳踏七星,連行七步,長劍霍然刺天,口中念念有詞:「九天玄刹,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片刻之間,天際烏雲翻湧不止,雷聲隆隆,黑雲邊緣不斷有電光閃動,天地間一片肅殺,狂風大做。
「神劍禦雷真訣!」齊漱溟的臉色在刹那間蒼白如灰,隨之而起的是一種驚訝,一絲絕望。
「你竟是峨嵋門下!」
※※※
在公羊希俊眼中,天上的雲,從來沒有像今晚這般接近地面,雷聲從來沒有這般震耳欲聾,閃電也從未如此刺目,仿佛,這個天就要塌了下來。他呆呆地站在那兒,看著黑衣人和道士彼此怒目而視,作勢鬥法。忽然間,一聲炸雷響過,震得他的耳朵嗡然作響。他看到天際一道絢目閃電橫空出現,竟打在了那黑衣人長劍之上。片刻間黑衣人全身的衣服高高鼓起,雙目圓睜,便如將要迸裂一般。
那在夜晚中盛開在劍尖上的閃電,竟是如此美麗,以致於公羊希俊屏住了呼吸。
「這便是道家真法的大能大力麼?」
只聽黑衣人一聲大喝,左手劍訣引處,用盡全力一振手腕,驚雷響過,劍上電芒疾射而向道士。一路之上,草木磚石,無不激震飛揚,只有當中道路,留下深深一道熾痕。道士連退三步,虛空而立,全身上下的八卦法袍破亂不堪,身體像篩一樣,滿是孔洞,流血不止。不過他絲毫不在意,凝視著辟下來的神雷,一字一頓的道:「邪魔歪道,你居然會本門真法,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三清祖師在上,老道今天替天行道!」法訣一指,那莫邪寶劍急速縮小一半,金光閃閃。
閃電,古劍有如開天闢地一般在虛空中撞擊一起,轟鳴之聲,傳遍了方圓萬里。公羊希俊突然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仿佛全身血液在刹那間全部倒流,他手足皆軟,不能呼吸,只覺得那一個瞬間,風止了,雷歇了,整個世界停了下來。然後,他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