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漱溟緩緩走了過來,步履蹣跚,獨臂夾著唐寂空和公羊希俊,到了一塊稍微乾淨之地,將他們輕輕放下,頓覺全身劇痛,幾乎要裂開一般,再也支援不住,頹然坐倒。他向胸口看去,只見透過焦臭法衣,依稀可以看見,一股黑氣已在胸口漸漸合圍,只剩下心口一處小小地方,未被侵襲。他苦笑一聲,伸手向懷中摸索,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摸出了一顆藥丸,塞到口裡吞下,抬頭向遠山。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峨嵋山聳立在風雨之中,朦朧神秘。齊漱溟長歎一聲,收回目光,落到兩少年身上。雨勢漸大,淋濕了他們的頭臉。他伸手在二人身上拍了幾下,以殘餘法力,將他們救醒。
唐寂空和公羊希俊悠悠醒來,眼前模糊,耳朵裡兀自嗡嗡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看清了眼前事物,頓時嚇了一跳,張大了嘴合不攏來。只見那個道士全身傷痕累累,坐在他的跟前,左邊身子像是被什麼焚燒過一般,枯焦難看,臉上黑氣重重,一臉死氣。
「你,你幹什麼?」唐寂空愣了半晌,才呐呐問道。齊漱溟道:「我與妖人鬥法,中他暗算,命不久矣,我有一套修行法門,你們可願意學麼?」唐寂空還沒說話,公羊希俊喜道:「願意!我們願意!」他親眼目睹二人的鬥法,對那超越自然之力羡慕不已,想著等學會了法術,自然就不怕言君南了。他說了習法的原由,齊漱溟聽後呆了一下,隨即大笑,伸出枯瘦手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道:「你學了之後,要替我做幾件事,好麼?」
公羊希俊點頭不已。齊漱溟一笑,再不多話,便開始傳他一套口訣。這套口訣說長不長,只千字左右,但枯澀艱深,二人用盡心力,足足用了三個時辰,方才盡數背下。
齊漱溟待他們完全熟記,松了一口氣,神情間疲憊之極。他看著二人,眼中忍不住有慈愛之色,道:「貧道一生修行,從未動過收徒之念,想不到將死之際,倒與你有了師徒之緣。說來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名號。」
他頓了一下道:「我法名妙一,俗名齊漱溟,乃峨嵋派掌教。」二人驚得張大了嘴。指著他用懷疑的語氣道:「你真的是峨嵋派掌教?」
齊漱溟啞然失笑,道:「真是個孩子。」然後又想起了什麼,伸手到懷中摸索出一把短劍,細細看了好幾眼,遞給唐寂空,道:「你且把這劍好好收起,不可讓外人看到。別人說得此劍者得天下,我窮其一生,也研不透其中道理,最後還為此劍亡。」言罷不勝唏噓。
唐寂空接過劍,道:「知道了。」齊漱溟摸著他的頭,道:「你們同我有這般宿緣,也不知來生可會相見?孩子,你們就跪下給我叩三個頭,叫我一聲師傅吧!」二人看了看齊漱溟,卻見他已收起笑容,臉色莊重,當下點頭稱是,齊叫一聲:「師傅。」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個頭。他們剛剛叩完,還未抬頭,便聽齊漱溟低低笑了一聲,但笑聲中卻頗有悲苦之意和決定斷然。抬頭看時,已然雙目緊閉。
一代掌門,就此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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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寂空和公羊希俊兩人肩並肩,挨坐在鎮東一條幽靜的橫巷內,把玩著那柄小劍。唐寂空失望地道:「下次拜師,千萬別拜什麼狗屁掌門,他教的法訣,什麼用都沒有,你看我們練了這麼久,還是挨言君南的拳頭;還有這把破劍,說什麼得到它能得到天下,我看還不如你那把水果刀鋒利。」
公羊希俊敲著唐寂空的頭道:「你小子就會偷懶,也沒看你練過幾次。只要我們學會了師父教的法術,就可天下無敵,你是沒有看到過那天的打鬥。你看這劍的質地,非金非銀,非銅非鐵,分明是寶貝。看!你見過這麼奇怪的劍嗎?」
唐寂空一把奪過道:「我看還不如去當鋪找人簽定一下,說不定真的是寶貝,那樣我們就大發了。」
公羊希俊兩眼放光道:「如果真的是寶貝,你說我們當一百兩,還是一千兩呢?」
唐寂空哈哈一笑,站了起來,將劍插在腰間道:「有了錢,哥哥帶你到怡香院找最紅的阿姑,哈哈。」兄弟兩人懷著美好的願望向鎮東的當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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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天武坐在鎮上唯一一家客棧裡,喝著熱茶,陪侍著的他的是蜀州太守尉遲香山。兩人不但是素識,關係更是非比尋常。在東方天武建立大昊王朝前,尉遲香山乃北夏大臣,後來北夏皇帝拓跋西山病逝後,他勾結內史上大夫李彥和禦正大夫錢水,以繼位的拓跋流風年幼為由,矯詔引東方天武入朝掌政。一年後,東方天武便迫惠帝拓跋流風退位,自立為帝。北夏拓跋氏的天下,從此由東方一族替代。
故而兩人說起密話,一點顧忌都沒有。東方天武歎了一口氣道:「這莫邪寶劍事關重大,我是志在必得。世人都說得劍者得天下,簡直是一派糊說,我從師父那裡得知,這莫邪寶劍關係到一個天大的秘密,同一個神秘的寶藏有關。」尉遲香山冷哼道:「這齊漱溟太不識抬舉,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同陛下交手。請陛下容許臣帶一支精兵,將峨嵋派滿門抄斬。」東方天武雙目暴起寒芒,沉聲道:「那齊漱溟身受重傷,找到他並不難。我現在擔心的是那拓跋流風,此人太不安份,叛變的亂民,依附其勢,更使拓跋一族坐大,而他手下的四大高手,都是度過九五重劫的,離大乘之境只一步之遙,想想都教人擔心。」尉遲香山道:「臣以為不須太顧慮拓跋一族,拓跋流風的叔叔拓跋遠山廣施恩德,結納豪傑,故深為拓跋流風所忌。只要我們能布下巧計,加深拓跋流風對拓跋遠山的猜疑,說不定可借刀殺人,使我們坐收漁人之利。」
東方天武眼中露出笑意,點頭稱許時,張一昊進來報告道:「有點眉目了!」東方天武及和尉遲香山大喜。張一昊道:「據眼線提供的消息,有人在峨嵋山下的別離村看到過齊漱溟。」東方天武松了一口氣,挨到椅背去,仿佛寶劍已來到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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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掌櫃真不識貨,這麼好的寶貝居然都不認識。」唐寂空和公羊希俊在當鋪裡碰了一鼻子灰,走往回村的路上。剛到村口,便看見一隊隊官兵將入口處圍得個水泄不通。情知不妙,忙從一隱蔽處進入村內,想將埋在破廟中的那十多貫五銖錢起出來。還未起出,負責把風的公羊希俊就窺見一隊官兵朝破廟的方向走來。
公羊希俊人極精靈,悄悄趕去與唐寂空會合,一起躲在神像後面。
「砰砰磅磅」翻箱倒物的聲音不斷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道:「這是那兩個臭小子的住處,東西一定藏在這裡面!」此語一出,二人蜷縮一堆,大氣都不敢出半口。
「齊漱溟的屍體我們已經找到了,發現死前他和人激烈爭鬥過,在他身上根本就不找不到那把劍。會不會和他打鬥的人拿走了?」
「不可能,附近的村民說最後看到齊漱溟是和那兩個小子在一起,如果對方志在誅仙劍,為什麼奪劍之後不滅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被齊漱溟打敗了。」
「看來,誅仙劍一定是在那兩個小子手中了。」
腳步聲在他們不遠處響動,接者有人叫到:「還找不到人?」
「會不會到峨嵋派去了?」那陰惻惻的聲音道:「峨嵋派已給我們滅了,山上沒有一個活人。」頓了頓道:「你們幾個給我留在這裡,等他們回來。其他的人去附近搜一搜!」
腳步聲逐漸遠去。神像背後的唐寂空和公羊希俊面面相覷,均見到對方被嚇到面無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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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州城。二人狂奔一天一夜,才擺脫後面的追兵。進入城中,腹中饑餓,來到檔口。街道兩旁閣樓上滿是濃妝豔抹的女子。女子見他們顧望,紛紛揮手招呼。二人含笑應答,那些女子見他答應,嘻嘻嘻便是一陣哄笑,揮著紅巾翠袖,嬌聲喚他們上去。二人向前,一白衣女子與他們擦肩而過。唐寂空看去,只見到一片白裙飄動。渾不在意,走了十來步,瞧見一座高大木樓,樓上有許多女子站立,裝扮招眼。這時早有夥計上前,將他迎了進去。
樓下是酒樓花廳,樓上是妓樓勾欄。妓者又分官私,官妓地位稍高,私妓卻落個自在。但不論官私,總是賣笑丟歡,繁華之中不免暗藏淒涼。唐寂空說明來意,夥計便引他們上樓,鴇兒也笑迎出來。二人雖窮,便五官端正,穿戴也算齊整。鴇兒笑問道:「兩位公子想見什麼樣的姑娘?」公羊希俊面皮薄,聞言只看同伴,唐寂空也無主張,便道:「都隨嬸嬸主意。」那老鴇聽他叫自己嬸嬸,微一錯愕,忽地掩口放出一串笑聲。二人被她一笑,不知為何,竟臊紅了臉。
那老鴇自顧笑了一陣,見二人窘樣,心頭一動,忙道:「公子真有趣,大家子生計艱難,一年倒難得笑這一回好的,真虧公子這張兒蜜嘴,哄得老身歡喜。」當下揮起手絹,叫了幾個少嫩的女子出來,圍著二人坐定,鶯聲燕語說笑起來。鴇兒瞧二人拘謹,便笑道:「公子面嫩,大夥兒別自顧說話,唱支曲兒如何?」唐寂空聞言忙道:「好啊,唱曲子,唱曲子。」
眾女紛紛捧來琴簫牙板,整肅容色,歌吹彈唱起來。一名粉衣女唱罷,忽地湊近唐寂空,媚笑道:「還請公子打賞。」唐寂空恍然驚覺,伸手便在腰間去摸錢袋,哪知這一摸之下,竟遲遲拔不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