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生 第五章

望著憐月仙子因不堪羞辱而騰雲離去的身影,我不由地緊了緊滿是薄汗的雙手。

瀲桃會上扼腕唏噓聲一片,男仙們都帶著憐惜不已或者憤然不堪的神情,女仙們則帶著躍躍欲試或者幸災樂禍的表情。

可更多的,還是同我一般的惴惴不安。

我抬起頭來,望向撐頭坐于金亭之中的寒焱。他的身姿頎長而又勻稱,寬闊的背脊挺得筆直,一隻手卻在慵懶地撫摸著九嬰魔獸的主頭。而那平常十分殘暴嗜血的魔獸這時卻如同溫順得如同廣寒仙子的玉兔,它甚至還微微地眯起了赤紅細長的雙眼,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

瀲桃會上霎時陷入了僵局,再無仙子敢輕易上來自薦。大部分仙人皆在低聲耳語,而一些美貌仙子則在咬唇深思,仿若在糾結著要不要上場,又仿若在思考著如何以最特別的方式自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要掩飾住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

抓緊裙擺,我雙手微微發顫地朝空圓中央走去,卻差點被自己的裙擺給絆倒!停了下來重新安撫自己的情緒,我完全沒有意識到突然陷入一片沉默的瀲桃會。

不行,這樣的狀態不行。

我再次抬起頭來看向寒焱。他有一頭多麼柔軟而又蓬鬆的銀色短髮,雙瞳卻濃黑如墨,深邃如夜。而就是這樣的一雙眼睛,曾經在夢中多麼溫柔地凝視過我,就好似清涼溫潤的清泉一般,澆灌了我枯萎已久的心田。

勾起嘴角,莫名的巨大勇氣突然湧來。我輕輕地提起了手中柔順的潔白裙擺,直視著寒焱的雙眼,慢慢地向空圓中央走了過去。忽略了父君因滔天怒氣而驟然抓緊扶臂、青筋暴突的雙手,忽略了眾仙因我的出場而一時定格、忘卻語言的動作,忽略了不知從何處傳來貌似半夏驚詫的呼聲,我只看著寒焱的雙眼,慢慢地向靠近他的地方走了過去。

可這雙曾在夢中那麼溫柔地看著我的眼睛,這時除了一絲詫異,剩下的,卻只有無窮無窮的冷漠。

我閉了閉眼睛,感覺到後背的裡衣被一層莫名的冷汗浸濕,膝蓋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

「小仙清歌,見過二位君上。」我僵硬地行了一個禮,嗓子有些乾澀。

「你想表演什麼?」出乎我的意料,坐于金亭之中的寒焱淡淡地開口詢問,他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在看一隻有趣的寵獸,卻又那般顯得漠不關心。

我咽了咽口水,老實地答道:「我沒有什麼想表演的。」

他愣了一下,顯然有些詫異,完全沒料到我會是這個答案。

更詫異的是瀲桃會上的眾仙,一時間他們交頭接耳,一些女仙更是帶著輕蔑的神情看著我。

可這些我統統不在乎,因為無關緊要的人不值得我為他們去傷神。

我只定定地直視著寒焱的眼睛,覺得滿腔的心緒都悶在胸口裡無處宣洩,它們嘶囂著四處奔騰,撞得我胸口生疼。

然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輕柔過,我簡直都不能相信那是我發出來的聲音。

我望著他,輕輕地開口說道:「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我看到了寒焱古水無波的眼中蕩開了一層柔和的漣漪,一圈圈地向外慢慢擴散,就好像我的心波一樣,可再一眨眼,卻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我死攥著手中的裙擺看著他,他卻微微地眯起了英氣的雙眼,俯身看著我,十分哂笑地開口道:「你一個無名小仙,又無甚才藝,憑什麼認為你可以做本尊的魔後?」

我本能地看向了一旁的父君,他直直地怒視著我,胸膛因為勉強壓抑怒氣而起起伏伏。我顫抖著閉了閉眼睛,一字一字艱難地說道:「憑我是天界唯一的公主,這樣可不可以呢?」

「簡直胡鬧!」坐於寒焱身側的父君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下拍案而起,他手指緊緊地繃直,指著我怒道:「你給我退下!」我眼見父君額角的青筋跳得像是要爆裂開來一般。

瀲桃會上霎時更加靜謐了,個個眼睛都瞪得如同黃牛般看著我,厚臉皮如我,也被看得坐如針氈。反觀寒焱卻顯得異常平靜,仿佛早就知曉了這件事情一般,冷冷地俯視我,眼中帶著冰冷的不屑。

我閉了閉眼,強忍著心中的痛苦和愧疚,當著整個瀲桃會仙人的面朝父君跪了下去:「清兒不孝,懇請父君賜婚。」說著便將頭深深地伏了下去。有一滴小小的淚珠順勢滑落進了嫩綠色的草地中,我眼看著它消逝不見,仿佛從未出現一般。

「天帝。」一直冷眼旁觀的寒焱突然清冷地開口道:「本尊有點乏了,今兒便這樣吧。告辭。」說著便行了一個辭禮,看也不看我一眼,駕著九嬰以漠然的姿態離去,眼中仿若還帶著一絲蔑視。

我就那樣看著他離去的方向,直至父君一道淩厲的仙法將我劈暈。

——我是卡文卡得也胸口疼的分割線——

我抬頭望向蔚藍晴好的天空,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這樣的詩句。

低下頭捶了捶自己早已麻木不堪的雙腿,我無奈地笑了一下,繼續認認真真地跪著。

自那天被父君的仙法劈暈後,我醒來便發現被鎖在了自己的小苑裡,外面甚至還罩上了數十道厚厚的仙障。

我目測了一下那仙障的厚度,估計就算我借神斧劈它個幾天幾夜也劈不出來一道縫兒來,更何況還有重重疊疊的數十道。父君果然好仙力啊好仙力。

佩服完了,我耷拉下了腦袋。我看我還是繼續跪著吧。

略帶苦澀地歎了口氣,其實我自己也曉得這樣跪著無甚用處,但我就是想要這樣做,仿佛我這樣做了,造成的影響就能稍稍減輕一般。

父君,父君……光是念著這兩個字,我便覺得快要掉下淚來。

那天在瀲桃會上,我當眾宣佈了自己是天界公主,也就等於當眾戳破了父君「公主尚且年幼」的謊言。沉穩如父君,傲氣如父君,威嚴如父君,我卻生生地將他天界帝王的威信擊出了一道裂縫。

縱然天界風氣開明,可自那天的瀲桃會我自請聯姻未果之後,也成了眾位仙家口中「不知羞恥」的天界公主。

罷了罷了,這些瑣事不想也罷。我煩悶地搖了搖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這些無意中得知的閑言甩出腦袋一般。

寒焱,為何遇上了你之後,我所有的行為都變得如此不理智了呢?

——情景轉換——

幽暗的冥寒殿中,大殿四角深藍色的詭異火焰在靜靜地燃燒著,在看不見的暗處裡,有身著綢緞長裙的美貌女妖恭敬地垂著頭,安靜地肅立著等候吩咐。在這扇沒有窗的大殿裡,橘紅色的月光只有通過大殿向北的那扇門靜悄悄地落進來,生怕觸碰了逆鱗一般的小心翼翼。視線向下望去,暗邪石鋪就的地面上有著姿態分外妖嬈的影子,可再順著殿門向外探究地望去,卻只見到一片生長扭曲奇異的植物。這些植物最前端密密的一片都是慘綠,而深不可測的裡端卻有著讓人恐懼的未知黑暗,那是讓人稍不注意就會被吞噬的美麗。

在大殿正中的最高處寶座上,有一個人正撐著頭沉思著什麼,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座椅上那顆泛著寒光的鉤蛇精魄珠。即使沒有什麼光線照射過來,那個人一頭銀白色的頭髮也在閃耀著冷寒的光芒。他看不清的面部被大殿四角的深藍色火焰渲染得明明滅滅,雖然只有深邃的輪廓可以看得清,卻足以叫人沉淪。

吹入大殿的冷風仿佛停滯了一下,只見寶座上的那個人慢慢地站了起來,全身都籠罩在了一片濃墨般的陰影之中,身影十分的高大英挺。他慢慢地朝殿門走去,橘紅色的月光就那樣輕柔地覆蓋在了他玄色的靴子上,隨著他的走動,色澤詭異的月光也在慢慢地向上移動著:筆直修長的雙腿,寬闊堅實的肩膀,最後才是那張極為俊逸的面龐,只是他的表情顯得十分迷惘,寒星似的雙眸朦朧地望著那輪橘紅色的月亮,卻又像在望某個不知名的遠處,形狀優美的淡色薄唇正輕輕地呢喃著什麼,一位靠得稍近的女妖仿佛依稀聽見了「……到底正確與否呢……」幾個字,再豎耳一聽,卻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卷著枯葉的晚風吹來,尚未消散的餘聲便像輕煙一般散了開來。

這下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只剩一片清明的月光,靜靜地照耀著這片陰森寒冷的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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