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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喜事年年有,就是今年多。花香村今年入秋來喜事連連。不說是天天有辦喜事的也是間隔不了幾天。反正是三六九的日子每有,有時不僅一家。既是結婚的多,隨份子送喜錢的事也就多。這送喜錢的事就落在楊楊媽身上。就連吃喜酒這事也落在楊楊媽身上。楊楊爹不去吃。原因是怕人家問起他家兒子何時領物件回家結婚臉上掛不住。更讓他臉上掛不住的是,他連兒子在哪裡野遊都不知,怕說出來丟人也讓人看不起,怕人家說他這當爹的沒本事,連個兒子都管不了,就連結婚這大事也由著孩子的性。再說,看著人家歡天喜地的娶媳婦這飯不吃就飽了,還哪裡有心情上人家喝喜酒,簡直是讓他去喝毒藥去。什麼喝喜酒去?是要命去了!
村裡有個習俗,新媳婦進門三天要上同族的大伯大媽,叔叔嬸子,哥嫂家認門。由本家的嫂子帶著去。要是沒嫂子便由嬸子或是婆婆或是奶奶奶帶著。這天楊二奶奶帶著新娶進門的孫媳婦來楊楊家認門。楊二奶奶體形像只肥大的母鴨,說起話來也像母鴨似的呱呱呱的不停。楊二奶奶在村裡算江湖派。黨員,村委委員。村裡這點事差不多的都插上兩句嘴。這楊二奶說著說著就問起了正題,楊楊哥倆的婚事,這不問楊楊媽就心存難受,這一問便要心酸落淚。楊二奶聽得還沒個准,急了。端著杯子正喝著茶水,這一急茶水嗆了嗓子,忙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拍起了大腿:
「這還了得,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咋這楊楊吃了傻藥了——」
說著說著說跑了題,說起了這分宅子地不公,量地不准,楊二奶開了罵:
「那天在村委會上我問支書,咱們村支委這點人做事某些個人喪良心。就說這分宅基地,咋的!他就把好的地面都留給了自已了。往遠了說,量承包的土地也是,當年分責任田時,有的人為自家量地二畝量成了一畝,現如今補錢了就量成了三畝。誰幹的?敢站出來嗎?滿算村子裡有多少地多少人,這平均分不是明賬嗎?到了咱們村就成了瞎賬,算不清了呢?噢,這便宜給自己,虧讓大夥吃?」
楊二奶說著下了炕頭,喝了口水,站到屋子的開闊地,屋子有點讓楊二奶耍不開招式似的。現在只見的楊二奶口角堆著白抹,眼裡放著激動的光,她像只激動的老母鴨,一隻手像母鴨支起的翅不停的搖動:
「我這裡還生氣的在哪裡呢?你就說咱村計劃生育這塊,就婦女主任她是人嗎?辦人事嗎?吃人飯不拉人屎!把生育指標讓給她內侄。這不是活坑人嗎?本來鎮裡一個生育指標是800,到了咱村就成了1600了。給村裡做什麼好事了。這要是每次村委開會見不到人影,不是有這事就是有那事,這月月拿錢好意思拿,也沒事了。要麼開會我就說了,咱們有些個人別占著茅坑不拉屎,這老了不中用了要把位子讓給年輕的來做。比如像我這樣子的,瞎字不識,現在鎮裡有事不像以前那樣把人招集在一個院子裡坐一塊念叨,得識字,看文件。人家各門負責各事,我要是到了哪裡摸不著大門,不識個字,說不誰連個廁所都找不到,就別說記個東西。詞都聽不懂——」
楊二奶正說得激動,楊寬進得屋來。
這楊二奶一見楊寬,一副臉孔立時慈眉善目,上前緊拉楊寬的手樂得像個佛,緊著讓楊寬坐炕倒水問寒問暖,她此刻倒像成了楊家主人,這讓楊寬一時很是疑惑他是不是走錯了家門。
十四
楊楊進得家門迎臉碰見老爹,他最不願第一個見到的人。老爹看到楊楊,覺得楊楊全身沒有一處不讓人恨的。走時說過不了十天半月領女朋友回家,這走了四個月了進門還是光棍一個,現在臘月二十了,可恨呢!楊楊看到老爹頭髮枯乾,眼珠焦黃,嘴唇乾裂,面皮乾澀如揉搓過的草紙假面,原本不安的心在這刻加了些慚愧。
逃避是對現實無能為力的一種表達,不能解決問題,問題終是要面對的。火燒眉毛了,楊楊爹懶得再與楊楊算舊賬。現在既是哥倆都回家了,挑明瞭說吧,這挖到藍子就是菜,為了那幾萬塊錢的補償金,還有令每個村裡人都眼饞的宅子地明天就相親,定了就結婚。算算離過年還有十天,雖說是倉促點,但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這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呢。總不至於看著別人家鍋滿,瓢滿,盆滿的,自家藍子都是空的。家裡呢拾掇了好了,屋裡牆刷白了,窗子漆了,傢俱備齊,就等著娶媳婦進門了。
哥倆聽得傻了眼。楊寬從沒想到火會燒到自己身上,一直在勸楊楊,這還以為回家幫爹勸弟呢,自己也攪進來了。這大學剛畢業,本來還夢想著用自己的知識給自個創造一個想要的未來,這夢想還沒有來得及去實現,就這麼結婚!不是成了笑話了!如果就這麼聽從爹的按排,這麼結婚就等於從起點又——又回到起點,那自已的學不是白上了。也枉費了學校,老師這多年的言傳身教呀!這不讓同學笑說自己乘時光隧道退到了解放前,退到了舊社會。那樣的話——真就讓他無顏去見往夕的老師同學了。這提議他先就強烈反對,他扭臉看楊楊,楊楊本來看著哥哥,這會見哥用探究,焦慮,慌亂的眼神看自己,忙低眼看腳面。心說你看我做什麼?我這裡要是同意結這個婚還用等到這會子坐在這裡談這事。
老爹本來梯田制的額頭又一次成了井田制,一跺腳出了家門走了。楊楊暗樂,這次老爹真是民主了,不像以前又是嚷又是罵。本來還想著等爹罵,大罵。像小時候那樣每當做事不順他的心意就大發雷霆,拳打腳踢。楊楊在回家的路上就想好了,這次任老爹罵,也任打,決不像以前心裡委屈想爭辯。不過每次爭辯也是無果,會招來更多的打罵。沒想到第一次想學乖,爹就變民主了。嘿嘿,真沒想到如此讓自己熬煎的事這麼容易變局面。楊楊這裡正美著就見大伯二伯來家裡,哥倆起身忙著招乎,這裡還沒有招乎完,大媽二媽也來了,本家的爺爺奶奶,屋子一下子擠滿了人。哥倆還沒招乎完大夥,楊二奶先開了口,但見她笑呵呵的抬手招乎正在外間屋忙著沏茶泡水的楊楊。
十五
「我說楊楊,我那乖二孫,過來,過來,咱奶奶倆說會話。看你,快來,快別沏那茶水了,我們大夥都不渴。二奶奶我就更不渴了,我剛才在家剛喝了,胃裡的水正滿著。來——過來讓二奶奶看看,看看這長成大青年了。我的個天,你說這一晃就這大個了。你小時光著屁股和尿泥時的事像是在眼不前的事,那個小臭小子咋就一眨巴眼就長成了大人了呢!有時我看著看著你們我就想,先頭那個小人兒到哪裡去了呢!眼前的這個孩子還是從前的那個孩子嗎?想想呀覺得是,又想想,覺得又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兒他不像先時的那個人兒了。你說說,說說——,看來奶奶是真的老了,愛叨磨舊事。唉呀——,這好多的事呀,就像是昨兒發生的。你六七歲的那年不知為啥事犯擰,哭個沒完,你媽怎麼也哄不下來,把我叫了來,我嚇唬你說再要哭,把你裝筐裡扔村口井裡去,我這就拿小筐藍子去,給我這麼一嚇唬,你還就真不哭了。那會你心裡准把我當成那惡人了。嘿嘿——」
這二奶奶說著回身看看滿屋子的人,打住話題,換話口:
「喲!喲!你二奶奶我這老糊塗的,你都長大人了,我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這個,我這張嘴真就成了沒有把門的了!哈哈——」
只聽得楊楊爹接話茌說:
「說他?那是給他臉呢!他就是長多大在你面前也是孩子,也是你孫子。要是讓你不高興了還像小時那樣嚇唬————」。
聽得楊楊爹這麼說,楊二奶奶臉上的笑意越發的滿溢起來,她端詳著楊楊:
「看著你呀—唉呀——,唉!我想起你奶奶來了,我那老姊妹。你奶奶她可是個要強的人唻。當年我們都年輕,在南嶺坡挖泥建壩,都是從坑裡挖泥再用筐抬到壩子上。那年剛開春我們就站在齊腰深的稀泥裡壘壩,整晚的立在那裡夯,還不知累,卯足了勁的做,就怕落在了別人後面去。不是對你吹噓,當年我們做活不落給大小夥子們。抓革命促生產那會,我們一幫子十來個人,隊裡給起了個名子叫「鐵姑娘十字班」。白天生產隊做完活,晚間上掃盲班,有時還演節目,那會那人幹勁那叫足唻!過年時各村串聯演出。有一次我們到醜牛村去演,我在戲裡演縣太爺,你奶奶他們幾個演來衙門告狀的,她們背對著看戲的村民面朝裡跪著對縣官喊:‘青天大老爺呀,給小民作主呀——’,我是臉對著台下看戲的那些人,有認識我的人直沖我笑,我在臺上撐不住給笑出了聲,你奶奶她們見我笑一時也撐不住給笑癱在場子上。弄得台下全村人哄笑。笑過後明白過來,我們在臺上臊得了不得。為這事還給隊長狠批,你奶奶她們直怨我為什麼在臺上笑,要不是我笑咋會弄出這麼大笑話。再後來,我們再也沒到醜牛村去過。即便是非從醜牛村路過是寧肯繞遠路走也不肯從他們村路過。還一起起誓說將來要是嫁人,只要是醜牛村的男人,一律不嫁!往後還真就有醜牛村的來提親,真就是沒有願意。後來我和你奶奶就嫁到的花香村,還做了妯娌。再後來我倆說起這檔子事,細想我們那會也真是怪不明事理的。你就說你們自個兒把戲給演砸了,笑場子了,臉上沒有面子,怎麼能怪到人家醜牛村的人身上呢!自己都笑還不讓人家笑?人家笑就是犯了大錯了,就得罪了你們了?難不成你人走在路上給路上的坑絆倒,栽倒在坑裡去了,這時迎面來了個人看見你栽坑裡了,你從坑裡爬起來責怪走路的那個人為什麼看到你摔進坑裡了?為什麼要走這條路?看到你摔倒?看到你難堪!讓你難為情!可當時我們就是這麼做的。最冤的是醜牛村的小夥子,他們平白無故的挨了冤枉,不知怎麼得罪了我們。更冤的是那個來我們村提親的小夥子,他是到了也不知吃的是這一門子的官司,」
楊二奶說著說著笑出了聲,抬眼看看大夥,說:
「這人呀!年輕人呢做事就是沒有個分寸,就是慮事不周全,憑著個人的心思做,不管黑白,也不管對錯——,」
說著說著,楊二奶奶眼圈子發了紅,話峰一轉:
「可憐呢,我那老姊妹沒福喲,我那苦命的妹子,早早的她就去了喲!她臨去的時候,捨不得咽下最後那口氣。看看我,看看她的孩子們,眼又直直的看我,她那會已說不出話來。我知她是有話要說,也明白她想說的話。看著她在那裡大張著嘴只有往外出沒有往裡進的氣了,真受罪呀!我就湊到她耳根對她說,妹子你就別受這份罪了,閉眼吧!我知你是捨不得他們,放心不下,我全明白。往後有我,我——」
楊二奶奶說著,淚流出了眼窩,哭出了聲,給楊二奶奶這麼一哭,大夥也跟著掉淚。楊楊爹先就抽泣出聲來,楊楊奶奶死的那會他還小,那會也就是數他最無助。想想現在,還是他最無助。大哥,二哥的兒子都成了家,有了孫子。他呢!?兒子不聽話,不肯隨了他的願結婚。這兒子一日不結婚,他的任務就一天沒有完成,他的義務就沒有盡到。他的日子苦呀!他熬煎呢!這過得不如人呢!這倒是個啥命呢?這老天對我就是不公,讓我早早沒了媽,還嫌作弄我不夠,還讓我的兒子不聽我話。自認這輩子做人勤肯,碰到事情總是寧肯自己受委屈從不讓他人吃虧,不虧心呢?咋就老讓我攤上這作難的事呢!?特別是讓我養了腦子不轉軸,缺筋,缺魂的逆子。我這是上輩子作了什麼孽了?老天爺要這麼罰我?他越想越委屈,越是覺得冤得慌,拿眼看楊楊,心底怒恨——,心說你個孽種,擰種。」
楊楊被二奶奶的話弄得心裡難受,鼻子酸酸的,喉嚨發哽。二奶奶憐惜的撫摸著楊楊的的頭,對楊楊說:
「楊楊,傻孩子,咱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哭。奶奶對你說這個,是讓你知你爹他活得多不容易。小時就沒了媽,他心裡苦呀!你看看你爹他現在都哈模樣了!」
二奶奶話說到這裡,扭臉去看坐在坑沿上的楊楊爹。楊楊爹愁苦交加的臉畫著悲愴兩字,他的雙鬢已染上白,額頭橫刻著道道深溝,眼皮發泡。她繼續往下說:
「就你爹現在的模樣像是六十歲的,算算他今年——他是屬馬的,虛數才四十三。你再看看你大伯,你二伯,他們的模樣看起來比你爹面嫩多了。就看面像沒人認承你爹小,你大伯二伯是哥哥。就現在你爹那面皮看著像是給吸幹了水份的茄子,你再看看你媽,」
楊二奶奶又把頭扭到楊楊媽那邊,楊楊媽這會正用手擦眼角的淚。
「就你媽,我就不說她的面像了,你就看她那正擦著淚的手,那是個什麼樣子。要是不看別處,單看那只手。根本就不像是人的手!越看越像那皺裂的榆林皮!你爹媽呀他們這些年為你們幾個是太累太苦了!你哥念大學,每年的學費咋攢出?咱村的地能喂飽人就不錯了。那是他們紮緊褲腰牙縫裡省,沒黑夜沒白日的在工地做小工玩命的掙巴得來的。便是這般的苦你爹媽沒說苦,心樂呵。沒有像現在這麼沒盼頭過,偏是你們長大了,他們樂不了了,覺得日子沒盼頭了。沒有盼頭不是說為他們做活沒力氣,手頭沒錢。是因為他們的兒子大了,他們管不了了。他們現在覺得家裡的這副擔子擔著吃力。可是呢不擔著這副擔子又覺得還不成,還不是時候。因為他們的兒子還沒有成家立業,他們這擔子還不能從肩頭上給撂挑子下來,那本是千斤的擔子給撂擱在肩頭上立在半道上,走不得前,向不得後。這千斤變成了萬斤了。他們呀——就要扛不住了呢!我的孫子那!」
楊二奶奶半立身喝了口水又坐下:
「楊楊呀!你呢現在長大了,你得為他們著想呢!這往後你得替他們把家的擔子挑起來,替他們分擔。啥叫分擔呀!?那就是做事得替他們考慮。得讓咱村的人不能看低了咱家。你說奶奶說的這話對不對?要是奶奶說的那裡不對,你說出來,奶奶我改。別看奶奶老了,我自認絕不糊塗。我不學那有的老人做錯了事,說錯了話還不讓人說話。那是專制,是霸權,是不講道理,是不想讓人心服。你二奶奶我絕對的講民主。我不學你爹,有事沒事的先發脾氣,罵人。他那裡是想解決事,他那是想把事給弄熱鬧了。就是自己的孩子也得好好說呀!再說了,我們楊楊這都成大人了,一點自尊心臉面都不給,我在這裡罵他。但你不能給你爹翻臉,他是你爹,到什麼時候也是你爹。往後,你爹他要是讓你受了委屈,你就來找我,有話呀就跟我說,二奶奶我替你說他嚇唬他。但是呢咱不能有事不說出來,把事鱉悶在心裡,把正事給撂了挑子,把個挑子撂在哪裡不上不下的也不是個事呀!再說我們楊楊也不是這麼不懂事的孩子。」
二奶奶的話,讓楊楊很有些無地自容,想想自己真是無用又無能。再過十天虛歲也是二十三的人了,一直也沒能給父母做過些什麼。這一刻,他心裡的愧疚無以言表,真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為一直讓父母過著這種為衣食勞頓,為自己的婚事煩憂的日子。哎,自己真是讓父母殺一千次也不為過。他明白自己似乎該說點啥,可是真是不知該說啥,真就是啥話不說的僵在這裡,冷著場子,那自己也確是太不懂事。太枉費二奶奶的一番口舌之累,這滿屋子的叔伯嬸子大媽們用他們最樸實,樸素,敦厚如門外的黃土地般的心來對他,那是心裡有他。是對他爹媽的一份顧念。那是黃土地上一方水土的人情厚重,這份情,這份厚重太深遂,也太沉重了,沉重得讓他承載不起,沉重到他不敢呼吸。他不敢抬頭,不能說話,他用力的握拳,心裡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楊楊——說話——給自己勇氣!開口說。老天——給我勇氣,讓我學會承擔,讓我不辜負我的親人們。可是怎樣才算是承擔和不辜負呢?!」
十六
楊二奶奶見楊楊低著頭在哪裡,知她的話進了楊楊的心,她不急逼著楊楊表態,她心裡有數,小孩子麼就像剛學拉磨的小毛驢子,得摩挲,摩挲順溜了他就上套了。她拿眼踅摸了一圈屋裡人,沒踅摸到,便問:
「楊寬,我那楊寬去哪裡了。這光顧得與楊楊說話了,把我那楊寬給忘了,」
楊寬戴著深度眼鏡斯斯文文的走到楊二奶奶跟前坐下。
二奶奶眼樂成了一條縫:
「我就待見我這大孫子。打小乖,懂事,從不多說話,大人說啥沒見他強過嘴。學習成績在咱們族裡數頭份。從上小學起,年年拿三好,得獎狀。進你家串門,一眼看到的是牆上滿屋子的獎狀。那時候咱本家裡的這些個叔伯嬸子大媽的就叨念說將來咱家得出個出息的,出個做官將來管別人的人。咱家裡祖祖輩輩淨讓別人管著了,你考上大學那年是咱這族裡人一大家子的驕傲,——」
楊寬聽得二奶奶如是說,臉上有點抹不開,木訥著虔誠地回望滿屋子的叔伯嬸子大媽後對二奶奶說:
「這些年讓奶奶大伯叔嬸們為俺家費心了。我長到二十四歲了從沒給家掙過錢,出過力。家裡的事全仰仗大家幫著,我的心裡有說不出的感激。真的!我一直是用顆帶著感恩的心在心裡默記,我的親人們!但我現在無一回報,我願通過我的努力來回報你們,我的家人。」
「哎喲喲,你就說這上過學的人就是說話讓人中聽,文縐縐的,要說是感恩,說的有點重了。
別這麼說,這麼說就外道了。咱們是一大家子人,家裡有事互幫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大媽手拍大腿,帶著半是嗔半是喜的表情說。大伯臉色凝重接下大媽的話往下說:
「這你二奶奶說了你哥倆也是一個下午了,這也算是苦口婆心了。你就看奶奶口都說幹了,目的不外乎就是說呢讓你哥倆年前把婚事給辦了,了卻了你父母的心願。至於你剛說回報,我們不圖這個,你有這份心我們心裡就知足了。說實在話,老人為小孩做事也沒想那麼多,只是盼望著後輩過得好,過得比他們好,一輩比一輩的好。他們就開心,知足,心裡就有了安慰。楊寬,你是哥,你先表個態。」
楊寬扶了扶眼鏡,側臉看了看低頭不語的二弟楊楊,想著從他的臉上尋找到回答問題的答案,他此刻很無助,他希望二弟側過臉給他一個眼神也好,這樣他就有勇氣斷定自己的回答是否可以,即便是不對,那至少心裡也有點底。他長這麼大,除了上學就是上學,從沒有決定上學以外的事。父母要求他做的事,他實在是從沒對父母說過不可以。他是個憨厚,孝敬的孩子,即便是心裡委屈,從來也是先顧及父母感受,從來沒敢讓自己的行為給父母傷心。可是他現在真的是想說不可以。他那麼想著,目光也一直沒從弟弟身上挪開。
楊楊感覺到哥哥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他知哥此時的無奈,可他同樣的無奈。但是面對滿屋的族人,長輩,就算是他有千百萬種理由想說這麼做太荒唐,但他不敢開口。
楊寬見弟不回頭看他。也不說話。他思忖著,重又扶了扶眼鏡說:
「這件事對我來說太突然,我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能不能——容——我想想。」
情急之下,楊寬想用拖延術來解決。
「想想?你說得倒是怪輕巧,我的那個傻侄子!事情容工夫想不?這事要是容工夫想用得著大夥坐在這裡對你哥倆說這些?這臨年下的,誰家沒個事。忙著呢!這過年的東西,洗的衣物,掃房——,這事多了去了。難不成這一大家子人吃了傻藥,來你家裡胡鬧活來了!容你想想!說實在話,我們也想著事情能容工夫容你想想,也不想做讓你哥倆不樂意的事。但是呢我們說了它不算數。說話算數的是縣政府,鄉政府,村支部。那政策是從上面往下傳下的。要說想不通,我還想不通呢!就說這分宅基地,不按年齡按年前結婚算也是讓人想不通。要我說按到了結婚年齡算才對。可人家村支部說你沒結婚成家要宅基地有用嗎?我們說話不能這麼說,現在不結婚也不能說以後不結婚。以後結婚也得有房住不是!人家負責事的人說到了那會也給宅子地,就地段偏點。你想想,年前要是不結婚好地段就都讓了別人,真成了冤大頭了。再說這個按人頭補助金,人家也說了,你就是再到結婚年齡,你沒有媳婦放在哪裡也說不過去。村裡的老光棍一輩子沒有媳婦,你能說他沒到結婚年齡?說不過去。這方案是上面定下來的,覺得這樣還算合理。」
聽得楊寬這樣的表態,一直不言語的二伯蹦了起來說。
給二伯這麼一急,楊寬囁哧道:
「我也不是說不同意。這,這——麼短的時間就——又是相親又是結婚的,是不是太草率。總得有個過程瞭解瞭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