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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哥倆躺在炕上睡不著,哥哥翻來覆去的不停翻身,歎氣。楊楊一直看著窗外的夜色。煩煩的,坐起來往深裡看那窗外的天,墨色的天,幾點稀疏的星,模糊的缺月,一塊灰雲慢騰騰把個缺月掠了去,月不見了。他憤憤然起來:
「切!煩死了。歷史怎麼總是這樣驚人的相似重演呢。真就是黃土地上悲情多。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裡的主人公孫少平,孫少安哥倆對窮困苦難生活做出的證明是用勤勞的智慧的雙手改變命運。我多次看那小說,一次次給孫少平的人格所感動。他溢滿人性智,善,美的品德,,對貧窮的掙脫和認可,處處流動著閃光點。激勵人奮發。說實話我一直是以他為榜樣。那怕是最忙最繁重的勞作,以身體所承受的極限,從沒感到難以忍受過。我總覺得命運是我所能掌控的。哎!」
楊寬沉默了會說:
「或許那是那個年代所需要的。你別忘了,那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改革開放萌芽期。」
楊楊答:
「是呢!我煩就是為這。經濟越強了,人的意識到越沒有了激進了。你就說歷史到了九十年代中期,上大學要學費了。這黃土地上就出現了另外哥倆的故事。梁亮和梁明。在貧困中求學,艱辛裡求生存。情形也感動人。你就說他們的父母就是怒打也要讓想退學的兒子梁亮去上學,想著孩子用知識改變命運。」
楊寬向弟弟這邊側轉過身,思考著問楊楊:
「你在這裡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好像有很多的感概呢。」
「嗨」,楊楊嗨完後停頓片刻,道:
「是有感概。我想說的是時光推進到2000年後,二十一世紀的最初十年裡,黃土地上又出現了我們哥倆。楊寬和楊楊。他們的命運好像是很可笑和悲哀的。哥哥上完大學不能用所學的知識改變命運。弟弟想學點知識來謀生,確是不能夠的。他們的命運改變是因為國家開發西部走進了可悲。必須在四五天的時間裡,用緊急結婚的集合令來換取不多的金錢,宅地。而不是用他們的雙手,知識,能力來證明命運。難道這就是黃土地經濟物質饋乏人的運命!開發這塊土地是這方人之幸。卻變成了我倆的悲哀。唉!我怎麼覺得經濟發展的同時,人潛在自我爭取命運能力在減弱呢?父輩的小農意識,一畝三分地的意識。我——我真是說不清了——」
二十七
四嬸子大清早走在村子街面上,她新近燙了個飛機頭,依楊二奶奶的話說,她那頭像摣了毛的雞。頭髮沒有染色有點發幹,髮絲曲裡拐彎地貼在她的小額頭上像死硬的細鋼筋箍在額前,顯得小窄臉有點生硬。她此刻緊抿著小薄嘴唇,急急得折進一戶人家,進得門就嚷:
「偉嬸?偉嬸子起來了嗎?」
屋裡走出個人,穿件灰色暗底帶暗紅花的半大棉襖,腳下踩著一雙肥突突的紫色拖鞋,紫色給髒汙了,變成黑紫色,看著那鞋讓人聯想到血滲進土裡去的樣子。四嬸子看著那人腳上的拖鞋,把眼移到那人的臉上,那人正用手摳眼角,一邊摳著眼角一邊打著哈欠,四嬸子笑不唧的道:
「喲!偉嬸子?昨晚忙活什麼呢?到這會還哈欠連天的?」
偉嬸子停下那哈欠答:
「困死了,昨晚睡得晚,打架呢,說到了半夜,唉!」
四嬸子眼裡瀉著壞笑道:
「打架?你和我叔昨晚打架了?別呢呀,你這也太不會疼人了,我叔人家在外做工,這剛回家沒幾天你又開始同他打架,也太不。哦,我知了。難不成又是因為叔把蚊子趕你臉上又把你給叮了?也不能呀!這現在大冬天也沒有蚊子呢!」
四嬸子說話一向沒大沒小慣了,又因偉嬸比她還小兩歲,蘿蔔不大占在輩上了,平日裡在一塊說鬧慣了的。四嬸剛說的是偉嬸剛結婚那年因為蚊子兩口子半夜裡打架。偉嬸兩口子十八上就結了婚,那年夏天有一晚蚊子進了賬子,半夜裡把兩人給叮醒,兩人在賬子裡劃火柴逮蚊子,又轟又拍打的以為沒蚊子了,又睡下。不想偉嬸又讓蚊子給叮醒了,偉嬸子起身把睡得正香的偉子啪啪亂打,邊打邊罵,說是沒按好心眼的把蚊子轟她這裡叮她。一個說沒轟,一個說轟了。結果兩人說惱了給打起來,偉嬸大哭。偉子媽起來嚇唬偉子。偉子委屈的哭。偉子媽又是氣又是樂,說兩小人就像兩隻小狗兒一會好一會掐。為個蚊子也值得打一架。往後就成了笑話給傳開了。
偉嬸子聽四嬸又在那裡嘻落她,笑著打四嬸,罵她道:
「你個作了死的四媳婦。有事沒事拿我的事作笑柄,看我擰你不——」
四嬸子笑著躲閃,忙不迭的說:
「咱婆媳倆別鬧了,我這裡還有事呢。帶著任務來的。哦,你昨晚真和偉叔幹架呢?為啥了?」
偉嬸子擺拉著頭說:
「不是,剛我沒說全了,你也沒聽明白。昨晚良子和她媳婦亞玲打架呢。弄得我勸了一晚上。依我說,沒一個聽勸的。一個擰。一個橫。叫勁的嚷。」
四嬸子一聽是這兩人,嘴撇了撇說:
「是那兩口子呀!那兩人是越有人勸越來勁。沒人了也沒事。哎,兩口子打架正打在勁頭上時,要是外人來拉架,越拉這女人就越多挨兩下。你想呢,這男人愛面子,女人嘴不饒人,話比刀子還紮人。男人為面子在大夥面前也得充好漢。要麼說女人吃虧挨打因為嘴呢!這也算是為嘴傷身不是。細想,這女人就是缺心眼,光圖了個嘴痛快了,挨頓打真是不划算。」
偉嬸吃吃笑道:
「喲,說的也真是那麼回事。昨晚良子兩口子打架可能也是因為人多良子才充人燈的。平日裡良子讓媳婦整晚的罵也受了,昨晚就不是。唉!要我說,亞玲也真是該打。就亞玲那張嘴比槍子還傷人,一張嘴把一家老少罵一圈。以前是小姑子在家她罵人家,現如今小姑子出嫁了她也不放過,一罵就捎帶著罵。昨晚是為她罵婆婆挨的打。你猜她怎麼個罵婆婆?」
四嬸子瞅著偉嬸說:
「我那裡知道。她那張嘴!罵人的話打著滾的嘴裡往外溜,心眼子又髒亂。」
偉嬸道:
「是呢!難為她怎麼想著罵的。她罵她婆婆,說她婆婆就是想著讓兒子打媳婦,容不下她。想著把她逼弄走了騰出地方來晚上摟著自個兒子睡。你說說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婆婆說得也難聽。說我是摟抱著兒子睡,我打他一尺來長就摟抱著他睡。我要是不把他摟抱大了,這會臨不到你摟著睡。」
四嬸子手撚著胸前棉襖上的大黑扣子,臉上露出不屑說:
「就亞玲,頭入冬為個洗衣盆把婆婆一腳踩進洗衣盆裡去了。她婆婆個子又小,一屁股坐進了盆裡去了,全身濕透,渾身哆嗦,氣不過給死挺在水盆子裡了。你就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衣服那天洗不成,非得婆媳倆同一天洗!」
四嬸子見偉嬸還沒有收拾俐落,急道:
「我那個小嬸婆呢,你到是快點兒吧!今天是楊楊哥倆相親的日子。我倆得緊盯著點呢。這任務重著呢。這哥倆好不容易聽了勸答應相親。還不快點的速戰速決。就楊楊那個擰小子,沒准一會又反悔了。」
二十八
偉嬸一向不俐落,前些年是為孩子多穿不上。這幾年孩子大了有了穿衣服的錢了照例也是穿不俐落。偉嬸幹黃帶灰的刀削臉,眼不大嵌在臉上正有神,未說話先露笑。遇到事話遞得快。前些年計劃生育緊,偉嬸肚子不爭氣,一連氣生了四個閨女,家裡罰得四角朝天,打眼一掃屋中物件盡收眼底。她那話,她家窮得就是只耗子打她家門口過也都岔開走。鄉計劃生育多次做思想工作,讓她去做絕育。她啼哭著不去。鄉生育站裡有個女的還沒結婚,不好往深裡說,她嘴酸牙利的刻薄人家,說大閨女搞計劃生育不帶個勁。她就是還要再生,非得生出個兒子來,將來有了出息來管你們這些人,看把你們現在給能耐的!搞計劃生育的本來也不是抹不開臉的人,說不上省事的主,聽得偉嬸把話這份上,也不矜持了。嚷嗓她,你能!你生!可著勁的生,有本事你就生出個十三億來,你還得生出個國家主席呢!管著全中國!
這老話說得好,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偉嬸本來為肚子不爭氣流盡淚,這兩年確是為養了閨女有了本錢。眼瞅著閨女一個個出落的花朵似的,來家提親的踩壞門檻。出聘女兒把她給富起來。一個女兒少說也得個四五萬。誰說養閨女滿屋子窮了。現在是養兒子滿屋子窮。更有那為娶媳婦沒錢給財禮到鄉里去貸款的。焦急上火的是那養兒子的。沒錢甭娶媳婦。家有閨女的挑著眼珠的找。哼!好事那能讓你養兒子的全占了。當年我受了陰涼了,現在得讓那當年太陽底下美滋滋抱著兒子高興的人受受罪了。你娶不上媳婦焦急上火,娶了媳婦還得等著挨駡呢!有一個兒子的挨兒媳婦罵就只一句。要是有三個兒子,一個媳婦罵一句就得挨三句罵。偉嬸心裡這麼想,嘴上說得可是另外的話。往深裡想,她還是氣害人家有兒子的,她怕將來百年之後沒人給她摔盆。沒人給她墳頭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