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六][七][八]

楊楊虛設女友給老子畫餅充饑,儘管說謊不是楊楊的本意,純屬無奈之舉,當兒子收拾簡單的行李走出家門,便如同父母手裡放飛的風箏脫了手,由不得老爹了。

城市的文明與骯髒,溫柔與猙獰同時進行,正如山裡人的樸實與野蠻,憨厚與愚昧,走在城市的複雜的人性裡,每個人各自舔食各自的傷口,無能為力,無助,時時教訓著人的天真,看不到希望,同時又給絕望投降。找不到工作,口袋裡不能糊口的錢。一次次問自已要不要回去,回到那個既定的命運裡,麻木無望的了卻一生。回答是:不。因你不知自己如何活,同時又不得不與另一個人綁定在一起活,不能給對方什麼。對了,或許能給點爭吵,怨恨。為了孩子不得不強擰在一起勞作。還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緊巴。就像自已的父母無力給孩子願望,只能以怒駡來回答他們不能做到的事情,把痛苦強加給下一代。這種活比死還要可怕。

超市一體的大玻璃窗沒有一扇可以打開,。應有盡有的貨品排滿貨架。散發著各色味道,穿梭的人群遺留下不同味道。在這樣的環境裡呆久了,會有一種頹廢,沉下去,昏暈的輕度中毒感。但實在是太過忙碌,來不及想那種昏沉是為什麼就已過了好些時間。

在一向女生多過男生的環境裡事就多點。上了俗話的三個女人一台戲。況且這裡豈是三個,那是一大群。有這麼個稍微空閒點的機會,只聽得童謠對張小說:

「算是煩透了,就早晨說了句白雪不愛聽的話了,到了這會她還在哪裡搭喪著個臉。有事沒事的也用不著這樣子,甩臉子使小性。動不動地把自已弄得給林妹妹似地,就是把自個當林妹妹也得有寶哥哥哄才是呀!真是——」

童謠再瘦也不顯瘦的一張粉蔔子臉,眉目清秀,到也可人。張小一張小巧的雞心子臉,應了時代潮,瘦,不足的是鼻樑硬擠在臉部不大空間,讓臉部有點逼促。這會她正在那裡細盤著貨架的洗髮水,聽得童謠這樣說,便抬眼看不遠處的白雪,回過頭來對童謠說:

「還真是有點,別招惹她了。你看她那張臉陰得跟個水盆子似地,再招她一會還不嘩啦啦把你給淹沒了。欲瀉之瀑難——」

「得得,也不給你說了,看你沒說兩句話就在那裡有點拽,跟誰不知你是學中文似的」

童謠說著,自怨自艾起來:

「唉,我學財會不也是在這裡混這幾百塊錢。別說是給家人,自個都不好活,真就對不起家人供我那幾年學費的,想想———」

中飯的時候,憂傷的歌聲在廳間回蕩,連帶貨架的的物品也跟著寂寂然。是首林憶蓮的老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

林男口裡嚼著東西對身邊的楊楊說:

「這歌怎麼聽都不是味。怎麼就像一個第三者的等候呢。聽呀,‘期待你的出現,天色已黃昏,等待一扇不開啟的門,善變的眼神,緊閉的雙唇’,說什麼愛過就不後悔。不後悔才怪了呢!想她或他愛著的那個人藏著滿腹的心事,不能給予全部。這樣的愛是濕涼的,有距離的。辛苦的愛著,拿青春搭著,苦苦的守候著——」

楊楊拿眼看著林男,剛要細聽那歌,換歌了,‘浪漫的事’,發著議論的林男忽地歎息起來:

「今天是怎麼了?淨是這老掉牙的破歌——」

「說什麼呢?不知就別瞎嚷嚷,這首歌可是有意喻,古老的詩做底蘊——」

林男回身見是張小在說,眼裡冒著笑泡道:

「哦,真的嗎?我——看——你就滿有喻意的,你知,你說來看看?」

張小輕啟朱唇,反問林男:

「你聽說過‘死牛契約’嗎?」

林男翻著大眼忽閃忽閃:

「這個——好像知一點,是——聽過,唉,你就別賣關子了,緊著點往下說了,」

張小清清嗓:

「是這樣,這首歌的蘊底就是‘執子之手,與子攜老-’」

聽到這裡,林男嘻嘻哈哈,眼帶壞笑,上前握緊張小的手使勁搖動了兩下說:

「這個這個,我知,我當然知了,就像現在這樣,讓俺緊緊拉著你的手,與你一起慢慢地一直到老。張小姐,你說俺理解,解釋的是明瞭不明了——」

只聽得童謠身後嚷:

「俺得個神呀!你們這是幹嗎呢?幹麼呢?」

晚九點半,白雪匆促著走下樓梯,一個不小心腳踩跐臺階,眼看就要摔倒在樓梯上。看到前面正有個人也在走下樓梯,救命稻草似地緊抓住那個。那人驚恐萬狀的去看吊在身體的物件,四隻驚恐的目對視了足有30秒,楊楊看清了是小雪吊在身上。開口:

「小雪?嚇死我!你怎麼?沒事吧!」

小雪用最快的速度立定後,滿臉的驚恐變作滿面的難為情後便化作了滿面的笑紋。帶著驚慌失措的笑紋手拍著胸口喘著粗氣解釋道:

「唉—唉!嚇死我了——,我。剛要不是你,我現在早就跌落在樓底了,不是鼻青臉腫,就得胳膊腿給摔折了。太謝謝你了,真是——都是這——高跟鞋惹的禍。趕明天我是不穿這帶跟的鞋了————」

這當兒林男身站在樓梯口說:「哪那兒成呀!白雪要是不穿高跟鞋,那身段——」

林男話沒說完,一隻耳朵給張小擰痛,忙不迭的說:

「喲,喲,這痛呀!痛呀!——」

掙脫掉張小的手,林男捂著被擰的耳朵臉作無奈壯對張小說:

「這耳朵要是沒長在你腦袋上,就不痛了是嗎?」

童謠哈哈笑道:

「剛剛你不是對張小說你的耳朵癢嗎?這有人治病不用付費你還有怨言?」

楊楊看著白雪,學著小品的調說:

「沒事了?走兩步看看!

眾人一路笑說走下樓梯往門口走來,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冰涼的風冷嗖嗖地打在臉上,透進衣領鑽進脖頸裡,人不由哆嗦起來。看著開著車鎖的白雪,楊楊開口:

「咋地,要不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家,不也想著出去走走。」

開著車鎖的白雪抬起讓白圍巾圍得嚴緊只露兩隻眼的臉,眼眨巴眨巴的看著楊楊,手套遞向楊楊說:

「好呀。本來走這段路怪悶的,那你就好人做到有始有終了。」

路燈裡楊楊踩著腳踏車馱著白雪,橘紅色燈光帶著溫暖時明時暗地灑落在身上,一間咖啡廳的門彈開來走出嘻笑的人群,也把很強的音樂帶了出來,音樂感染了白雪,她歡快的跟著音樂附合。腳伸開來,人晃悠著。拿不穩車把的楊楊曲著線往前趕,就要與一騎車人挨上了,忙用腳踩住地面停下車來,回過身對白雪笑道:

「我的老天,馱著你也真夠不易的,比馱個牛還要吃力,看來不指千斤!」

白雪聽得如是說,連忙停止動作,忽閃著兩隻眼,伸手道:

「把手套給我了,我也就到家了,你自己轉轉吧!」

看著騎車遠去的白雪,楊楊回轉身漫無目標地走在路燈下,走在不屬於他的城市的街道裡,心情又開始悵惘起來。是唉!他的大腦不能有片刻空閒,一有空閒便想起父親電話裡氣極焦灼的聲音,前幾日母親電話裡說,父親因遲遲不見他帶女友回家,電話又聯繫不上,在家裡發狂把手機摔壞。現在村裡人瘋了似地,為能分上好宅地,多點補償金,著急忙謊幾乎是每天都有娶親的。天天看著別人家辦喜事,笑鼻子笑眼的,就他家冷清清。想著這家裡有倆個老大不小在外飄著沒有著落的兒子,這眉心沒有一會能展,直不敢出門見人,總覺得見人矮別人半截子。你爸前幾日一跺腳又出門做活去了。想到這裡,楊楊長籲一口氣,冷的空氣灌進口腔有股辛辣沖進鼻腔,他連忙吐口氣,蒙的霧氣在眼前散了不見了。

歇工一日,無所事事,走進書店翻看。拿起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有些恍若,自打離開家,為給自己找個容身地,把書差不多忘了。看著這本曾讀過幾遍的書,忽然有些傷感。想想與孫少平離開家當攬工時的情形滿像的。所不同的是,孫少平是主動尋找命運,而自己卻是不得已的逃婚。到現在為止不知如何給父母一個交待的逃避。

父母的辛勞,眼淚,期望像背在肩頭的磨盤。真得是很想做個孝子,也想成全父母心中孝子的形象。可生存能力的不夠,想要的生活與現實差距,實在是心有不甘。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猶豫著給掛了,鈴聲又一次響起,久久不肯停息。終於接了那電話,卻是沒有聲音,疑惑著要掛時,卻聽得有哭泣聲,心給提了起來,真的是很怕家裡有事,雖說害怕與家人聯繫,怕的是那個交待。聽到這哭聲,心在泣血,想想自己真是該殺。不該讓父母這樣傷心的。便說:

「到是出啥事了,到是說話了。不要嚇我。我——我想給家打電話來的,是——一直在忙著—」

言不由衷的話說起來讓人結巴。這當兒聽得電話那頭抽泣著說:

「楊楊,我——我是——絲絲。你一定不要掛電話,聽我把話說完。我想對你說,我錯了。我知現在說多少對不起也不能彌補曾給你內心造成的痛與傷害,還有你曾付出的一切。可我一定要說這個對不起。許多事知錯時好像是在發生了許多事之後。我傷害你,他傷害我。當初不明白受傷害是什麼滋味時,對你的感受是很不以為意的。我受到了懲罰。我只是他的一個犧牲品——」

楊楊聽得此話,憤懣把心塞滿,忍不住冒了句:

「是嗎?於是我便成了你們倆個的犧牲品!」

緩過神的楊楊掛了電話,不能再聽下去了。那個痛苦的開始,那個傻傻付出年少熱情夭折的初戀,荒蕪了學業,付出了青春,到現在還掙扎在生存的邊緣為那時的年少無知付費。本來以為忘了的過去在這一刻蘇醒開來,一種無所適從的東西在體內來回撞擊。恨,恨自己,恨別人,總之這恨在無邊無際的漫延,腳下給什麼絆住,人跌了下去,手戧在了路石上,劃開一道口,血緩緩流出,慢吞吞的覆滿了掌心,就那麼看著那血流著,流著。久久的看著,像是那血一定要這樣細研究才是。

夜以常態出現在人的眼前。古城的夜晚燈火通明,街面人群熙攘。煩悶的人是不願湊這份熱鬧的。躲開人群,漫無目的,失魂落魄地拖著雙腳手蹭著護城河的護欄順護欄的延伸遊走,慢慢的停下,雙手扣緊護欄俯身看橋下的河面,滿腦空白,空空洞洞的。冰冷的風打在臉上讓木木的頭有了些許意識。木然裡聽得橋的另側帶著幽怨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在寒夜裡給冰冷的風傳遞來更顯得淒婉: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王國,王國裡住著王子和王后,他們彼此深深的愛著,也不知他們愛的程度有多麼深,至使王子和王后寸步不離。

王子和王后常常在竹林裡散步。有一天,王子和王后在竹林裡散步的時候,王子遇見了一個美麗的姑娘,姑娘的眼睛像大海,金黃色的頭髮披散在肩上。

從此,王子和姑娘常常在竹林裡約會,有一天,王子和姑娘在竹林裡約會的時候,王子看到姑娘的臉上掛滿的愁容。王子問:

你是不是想要美麗的衣裳?

姑娘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要珍貴的珠寶?

姑娘又搖了搖頭。

那你是不是要美麗的宮殿?

姑娘還是搖了搖頭。

王子發愁了,

你什麼都不要?那你到底要什麼呢?!

這時姑娘說話了:

我——想——!要——你母親的一顆心。

心?我——母親的?一顆心?!

王子低下了頭,他為難了。可當他抬起頭,看到藍色的大海裡流出兩顆晶瑩的淚滴,他飛快的跑出竹林,奔向王宮,看到母親躺在床上,臉上掛著思念兒子的憂愁。

王子取下寶劍,捧著母親的心向竹林裡奔去,他跑的太匆忙了,給摔倒了,心也不知那裡去了,王子找呀找呀,這時心說話了:

我的兒,你摔疼了沒有?」

淒婉的聲音忽地給打住了,傳來悽楚的哭泣。楊楊的心突然間給緊住了,尋那聲音奔去,但見橋墩下側的臺階上站著那哭泣的人,暗沉灰色的背影,風吹飛那人的發,他緊張的去拉扯那人,那人驚恐萬狀的回身掙脫,受傷的手在那人的掙脫裡撕裂著,疼讓楊楊松了手,言詞肯切的對那人說:

「你想開點,萬不可做傻事,不要往下跳。我剛剛和你一樣的絕望,也是很想結束這一切,一了百了。可是,既然死是遲早都要面對的,為什麼急著去死呢?何不賭一把這命運。看它倒是還能更殘忍不————」

楊楊對那人說著,也更像是在對自已說。受傷的手給寒風一吹猙獰的痛起來,他痛苦的用另一隻手去安撫那受傷的手。那人這時已停止了對他的戒備。見楊楊唏噓著緊捂著手,走近去看,不看則已,一看那人叫了起:

「喲!它在留血唉!又是這樣子的給凍著。哦,不行的。這樣會感染的。」

那人抬眼看了看楊楊,不由分說拉著那只受傷的手說:

「走了,這就近就有個小診所,去處理包紮了。」

向診所去的路間,那人則臉看著楊楊說:

「剛剛你給嚇壞了吧?我是在為元旦準備節目做練習來著。因呆在屋裡久了頭痛,便出來透透氣。不想給你撞到,還害你虛驚。」

楊楊聽得那人如是說,睜圓了那本不大的眼睛停頓了片刻,明白過味後,一絲沮喪掠奪,給夜風吹僵在面上。

診所出來,那人道:

「沒來及問你叫什麼名字。先自我介紹,我叫楊靜。」

楊楊笑回:

「楊楊。」

楊靜笑道:

「噢!這樣子的巧。看你也就二十歲的樣子。看來我是個准姐姐了。」

說著話,楊靜拿出手機來看,叫了起來:

「呀!十點多了。上班要晚點了。」

一面抬臉對楊楊說:

「忘記告訴你,我在電臺主持都市夜話節目。你如有不開心,發短信給我。」

次日醒來頭昏腦脹,強直性脊柱炎的毛病昨晚給冷風吹著了,今晨腰椎像折斷般痛,

起了幾起也沒有坐起,雙手抓緊床頭蹭到床下借床沿支起上身艱難的穿上衣服去上早班。

中午時分,楊楊給主管叫了去一頓狠批。他盤庫出了錯,雖未造成損失可也夠懸的。沮喪到了極點,現在是頭痛,腰痛,手痛。心!更痛。

林男安慰楊楊:

「別想了,想也是事出了,好在沒造成損失,算是有驚無險。再說了,你就看主管那市儈樣,,范進他老丈人,胡屠戶。天天的圍著女經理轉。就說經理也是,臭美也算是到家了。把個臉抹得姹紫嫣紅的,老黃瓜刷綠漆裝嫩玩。就她那裝束,少女裝!她也真敢穿得出來!?背臉看樂死人,扭臉看嚇死人。有對聯為證:

上聯背後看迷死千軍萬馬

下聯前面看嚇退百萬雄師

橫批我的媽呀」

林男說到此,楊楊忍不住樂了,又歎息道:

「我煩也不全是為此,父母十萬火急逼我回家結婚——————」

林男收起慣有的調侃,意味深長的看著楊楊說:

「你父母也不是沒有道理,就咱們的現況,一月除了吃飯也剩不下三二百,一年也餘不下幾個棗,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還行。至於結婚,想都不敢想。要說是回老家結婚我也是不願。離家幾年了,回老家不適應了。想到未來,有種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之感。唉!時常有種流動浮沙的迷茫,不知哪裡是下一站。」

午飯時,聽得林男說了句:

「我的個老天!」

童謠反問:

「你的老天?那——哦,那麼大的天是你家的!你本事可大了去了!」

林男口裡嚼著米飯,眼看著童謠笑咪咪著說:

「想吃嗎?要不我喂你。再不成,把我口裡嚼的喂你?」

張小介面道:

「天呢!酸死了,酸掉牙了,你倆付我修牙費呢!」

白雪吃吃笑著說:

「感覺含糖很高,四個甲號還上升了,五甲了。」

童謠嘬著牙慢斯斯看著林男說:

「你喂到是可以,怕得是你這口飯沒喂下去,我這裡早就給噁心死了。我看還是不要了,為吃你口飯搭上條命。」

張小忍不住笑噴了飯,噴了林男臉上,林男大叫:

「這照哪裡噴,我這可是正吃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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