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二十

吃晚飯的空當裡姥姥來了,同來的還有舅舅,姨,姨夫。屋子裡一下又人滿熱鬧起來。楊楊哥幾個多半算是姥姥幫著帶大的,對姥姥的感情很深。就感情上楊楊對姥姥的感情依戀最深。因為媽生了妹妹後,家裡孩子多,楊楊媽弄不過來,便把還不能自個玩的楊楊放給了姥姥。時至今日楊楊還是最聽姥姥話。

簡單的吃完了晚飯,舅舅提起了倆外甥的婚事,又問到哥倆明天相親的事。楊寬對舅舅說不想年前結婚,想等兩年他有了能力再結婚,現在還不是時候。

憋著一直沒有說話的父親聽得楊寬這樣說,一下子給炸了,他再也忍不住的開了口:

「還等,還等!我這等得頭髮也白了還不到時候!?沒的要等到我死了才是時候?!」

楊寬道:

「爸,我知道你心急。可也不能太心急了。你看我這才畢業,你相信我,過幾年我一定能掙回比補助金更多的錢給你。總得有個過程不是。」

爹聽兒子這樣說嚷了起來:

「過程!你再也別給我提過程!這個過程擱我這裡都快一輩子了。一輩子呀!我沒有看到過程裡的希望。咱家的現況我是真的很失望!我半輩子要強掙扎緊提著氣的巴結日子,到現今我看到是我付出了辛苦,心血,先頭相信的東西都在讓我沒了念想。我這日子越過越往回縮。到不如那不上學的人家的日子有過活。你就說這上學,不掙錢得花錢。人家孩子上到初中就不上了,畢業就出外打工,不花錢!掙錢!在外上學的是從家裡往外掏錢,出外打工的是從外面往家裡進錢。這兩個數呢!這就好比如咱家在自家地裡挖了個坑,凹下一塊。人家往自家地裡缷車土,高出了一塊。咱家日子是坑越挖坑越大,人家日子是土越堆土越高。能比嗎?這沒法比!」

「可是爸!爸,你聽我說,你再給我幾年時間,我相信幾年後我所掙的錢肯定會彌補你曾經的付出,相信我!」

楊寬祈求的爭取說。

二十一

老爹聽得兒子這麼說,舌頭舔了舔焦乾裂皮的嘴唇激憤道:

「是,我先頭是想著你上學,像先時那樣政府給按排了。我是傾其所有巴結著你們上這個學,真就想著改變輩輩的勞作命,可是,你啾瞅現在,現在是上學交了學費,臨了也給按排不了。為找個工作托人花錢,得花上個十萬八萬的才能在縣裡給按排。這還是人家能找到關係的。像咱家,我沒個門路,別說沒錢。就便是有錢我還真不知找誰去,真還就扛著豬頭找不到廟門,沒地燒香去。你就說到現在你還不是像村裡沒有上過學的那樣到處給人打工,沒個安定!」

楊楊聽得老爹這樣說,急不過,忙對爹說:

「爸!打工跟打工不一樣。有好多東西上過學的人跟沒上過學的人它就是不一樣的!你比如說都在建築工地做活,那學過建築的就會看圖紙,這初中畢業的他就不行。」

楊楊不說話還好,這一說話正戳老爹的肺管子上,不還正憋著氣呢。他實在最恨這個二兒子,你說秋初那會要是好好聽他的話去相親,這會也早就結婚了。要是他結了這個婚,他也不用臨年傍近的火急火繚,他的擔子也撂下一半。好麼,騙老子說外面有女朋友,讓老子容他幾天讓他去接女朋友。到好,這一走就一猛子紮深水裡去了,看不著,叫不應,是撈都不知從那裡撈去。可惡的東西,你涮老子,拿老子當猴耍。老爹這麼想著,心裡的火騰地燒起了老高,手開始有點打抖,他有點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巴掌就過了來,眾人忙勸。

老爹終是忍不住開了罵:

「我知你個擰種記恨我。你是想著法的彆扭我,擰巴著對我就為前些年不讓你上高中的事。你是真不是個東西呢你!他舅呢你是不知這小子心眼子像針眼,他跟我較勁就是因前幾年他考高中沒考到錄取分數線上,得交一千塊錢才能上。他想上,跟我商量,我不同意,沒給他出那一千塊錢。他就老大的不高興。說我把錢看得比命重,掉錢眼裡去了,認錢不認人。到了了秋,沒跟我商量報名當了兵,尥蹶子跑西藏去了兩年。

他也不為我想想,我一個人掙錢一家子人花,我得養活一家子人呢!裡外多少事,四鄰五舍有事得走動吧!過年過節得添購東西吧!緊算計這還寅年算到卯年去了,我有那份力嗎?咱家的情況就是考上上,考不上不上。要是拿我現在的想法,考上了我都不想著讓上了。」

楊楊瞅著爹在哪裡對舅舅刻薄他,很是不服,辯道:

「舅,你別聽我爸說的。那是我爸那麼想我。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我——」

楊楊爹不容兒子把話說完:

「怎麼不是!你說怎麼不是這麼回事,我是一點都沒有說錯你。我覺得他腦子出了毛病。今年頭入秋他打電話給我說村裡征地搞開發,我和他媽就忙不迭的從延安工地趕緊回來,村支部開會說國家重視咱們西北部,給優厚補償政策。補償金按人頭給,我就對他商量著相親結婚的事。他不跟我打正板,說是報了成考。想著用補償金上兩年學。他舅你說他是不是說胡話呢!他這都多大了?做這沒底的夢。我那會就覺得他腦子出了毛病,但我也沒敢說不同意。哄他說先相親把婚事定下來再說成考。可到好,定了相親的日子了,他扭擺扭擺的說他有女朋友,他去接去。我給了他五百塊錢讓他出門。他!他舅你問他——他怎麼做的?他胡弄我!他長這麼大就學會了胡弄他爹的本事了,他——」

楊楊理虧著道:

「我——我胡弄你——不也想著為家裡省錢嗎?你就說這定個婚少說也得一萬,還外帶吃飯,煙,換定婚禮。你說這我萬一要是不願意了,人家不想退定禮,這錢不就打水漂了。」

「聽到沒,聽到沒?他做什麼事都是成了心的想把人氣死。地球人都認承的好事,擱在他這裡行不通。你說我怎麼養了這麼個二不楞子呢!」

老爹話說到這裡像哭又像笑的:

「嘿嘿嘿,他說什麼?他想——給我省錢,怕錢打了水漂?」

老爹像是不認識兒子的樣細看起楊楊來。老爹在細看兒子的同時就欺身到了兒子跟前問:

「那你給我想出省錢的辦法來了?對了,你秋初走那會對我說的外面的那個女朋友,你同她商量的怎麼樣了,這隔了快四個月了,她到這會兒怎麼還沒跟你一塊回來,是還沒商量好呢?還是見不得人呢?沒關係,長什麼樣只要是個女的就行。瞎眼的,瘸腿的,再不成你用泥捏個人也成。只要是像人,放在哪裡說過眼去,我都不說個什麼——我——」

只聽得楊楊小聲咕囔:

「我外面沒有女朋友我到哪裡領回來。」

「大點聲說,我沒聽見,大聲點!」

老爹嚷。

「我外面沒女朋友。」楊楊聲音稍大了點。

「我還是沒聽見,你再大點聲!」

「我沒——」,楊楊看著老爹在那裡吹鬍子瞪眼的,負氣不往下說了。

老爹見兒子又要耍肉陣,緩了口氣問:

「那既是你外面沒有女朋友,為什麼讓你相親你不去?」

楊楊沉默,他肉在那裡不回答。舅舅著了急道:

「是呢。倒是為什麼呢?總得有個緣由吧?」

聽得舅舅問楊楊不好再沉默,便道:

「我——就是——現在還不想結婚。我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還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

老爹的眉頭圪蹴起來。眉毛變成了兩叢叵測的樹林,額頭橫紋攏成山峰,峰面山川湧動。眼角的皺紋聚攏一起向眼皮急進軍似的促促收擾,眼皮收攏成一把小摺扇,眼珠子搭涼棚在小摺扇裡盯看著楊楊。他咂巴著嘴巴,牙縫吸進涼氣,他又把那涼氣吐出,接連吐了幾口,手在胸口來回撫拉著問:

「那你說說,那什麼時間才是你準備好結婚的時候?你到是說來我聽聽?」

老爹緊壓著胸口的氣這麼問,也真難為他這多年的爆脾氣了。

楊楊看了看老爹,沉了沉,豁出去了,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說:

「我想學兩年的資產評估,學完了找到了合適的活再結婚。」

老爹聽得楊楊這麼說,本來圪蹴在一塊的額頭啪噠給開了,不氣反樂問:

「呵呵,聽著到是挺好。這——好是好,這學費不知從那裡出,難不成你想好了法了?」

楊楊眼皮耷拉著,看著腳下的地面,先避重就輕說:

「上學時的生活費我想打個小工掙。比如平時送點快遞,發發報紙,接個鐘點工的活,省著點用差不多就夠了。長假裡再多做點別的活再省下點學費。但是剛開始不行,剛開始我想用——用——用我那份補償金的錢來交學費,」

他小心膽怯的看看老爹,又說:

「我只是先用用那個補償金,以後——以後我再還家裡。」

老爹又問:

「那再往後呢?」

楊楊長出了一口氣,思謀著,誠實的回答:

「往後的事我還沒想那麼多,我現在只想到這些。」

老爹道:

「你沒想到,那我替你想想。你那些個打算擱在我這裡行不通,補償款的錢呢是要放著給我兒子娶媳婦用的。咱家呢是娶媳婦的錢有,上學的錢沒有!」

楊楊氣不過:

「那個補償款是按人頭給的,我要我這份,我又不用家裡的。」

今兒個老爹邪了門的說話隨活,沒發脾氣,臉上也看不出個怒氣來,他慢絲條理的說:

「你那份?你那份也是我的,就是你也是我的,你的命還是我給的呢。你既說想要你那份補償款,這麼說我還想問你要那個生你養你的那個養命錢呢。要不你算算,這二十多年我養你花了多少錢。上學,吃飯,穿衣。你爹我小學沒畢業就不上學了,算術課從沒及過格,不會算帳。你呢好賴的我也供你初中畢業,這點賬你肯定會算。你把這些個年的養育費算清了還我,還清了呢你就走人,你愛到哪裡遊蕩就上哪裡遊蕩。」

二十二

老爹說到這裡,扭頭對楊楊媽嚷:

「他媽?把家裡的那個小計算器,筆,本拿全了拿過來,一筆一筆的記下,別落了。從奶水錢開始記。」

聽得老爹這麼說,楊楊給楞在那裡,睜圓了不大的眼睛語結著。心說:

「這那裡是光小學算術不及格,當爹也不及格。就對自己兒子不講理耍賴及格,就——」

楊楊媽不拿這些東西出來,楊楊爹氣罵著自己找出來,把計算器,筆,本子往楊楊跟前一撂:

「算,快算,一筆筆的算,算清了賬大家好趕緊消停會。你也好趕緊的奔你那個好前程去,別在這窮家裡耽擱你發展。」

見楊楊不動,老爹一把抻過楊楊的手,把筆硬塞到楊楊手裡。楊楊本來給爹的話激得身體有點抖,又見爹這樣讓他下不來台,成了心的在親戚面前出他洋像,負氣地把筆握在手裡,手打著抖抓過小本子。楊楊爹見兒子還真要寫,又加了一杠說:

「還有呢那個,你寫完了呢走人的時候呢要一絲不掛的走,原因是你赤條條來的。你身上穿的這些物件之前全是家出錢置備的。你往後穿綾羅綢緞,穿金衣金鞋金襪都於我無關,我也不眼饞。我認命,我就是一個土命鬼,不做那個黃粱夢。」

楊楊手裡拿著筆本來也沒有打算寫,只是給爹逼得氣不過,拿著筆在哪裡架勢著,聽得老爹如此說,氣不過。這人的膽也就壯起來,語不擇言的說:

「這——這那裡是——,這就是放高利貸也沒這麼放的呢!當年黃世仁逼債也沒做得這麼過份。就更沒見過當爹的對兒子這麼做的!有你這麼當爹的嗎?」

老爹今兒個是成心給自個兒子叫陣,對楊楊的說詞沒怒。只是耷著臉道:

「今兒個咱倆別說誰是兒子誰是爹。我不是你爹。要我說心裡話你是爹。你比我爹還爹,你都成了我活祖宗了。要說沒我這麼當爹的我也信。可是你問問你舅,你姨,你姨夫,有你這麼當兒子的嗎?反正是咱村沒有第二人。我看見別人家做老人的給自己兒子張羅婚事,人家當兒子的美得屁顛屁顛的。對老子低眉順眼的。就是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讓你娶媳婦,得用一家人給你說好的,求著你似的,你還在這裡頂歪歪。誰聽說過!周邊這十裡八村的我也沒聽說過,你到是問問你舅舅.,舅媽,姨,姨夫們聽說過沒?」

楊楊爹扭臉問坐在屋裡的這些個親戚們:

「他舅,姨,你們見過這麼做兒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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