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放下手中的浴巾,竊笑著湊近他的臉:「那你說,我有沒有機會,讓你脆弱一次?」
他的眼神驟然一收,右手已經應激性得狠狠捏起我的下巴,冰藍的雙眸像是覆了厚厚冰層的水面,底下是我無法捕獲的湧動。他毫無溫度得看著我,一字一頓得說:「從來沒有人,敢挑戰我。」
半晌的沉默,桀驁的對峙,他的手忽然一松——是鬆開,而不是如以往那樣狠狠推倒。他捋了捋自己金黃色的頭髮,再抬頭已經平靜如常:「算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不罰你亂說話,想吃什麼?你已經可以離島了,我帶你出去吃。」
我揉了揉微微酸痛的下巴,訕訕一笑:「懵洛,應該也是從來沒有人,能讓你記得生日才對啊!」
他走開的背影略微一滯,瞥了我一眼未置一詞。那一眼仿佛在說——懶得跟你這不知好歹的傢伙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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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焰來的時候我破天荒得剛起床,翻開手機一看,已經十點多了!
「等等……等一下啊……」我手忙腳亂得穿衣服,這一層又一層的……嘶——還破了!小蓮和依月本來已經習慣每天早上不再伺候洗漱,突然聽見皇帝來了,幾乎是跌跌撞撞得沖進來幫忙。
過了二十多分鐘我才打開門來,扯起一抹抱歉的笑意:「呵呵……不好意思……」
梵焰眼神一滯,怔怔得看著我的打扮,傻傻愣住。
我面露略帶羞澀的驚慌,一步沖回銅鏡前:「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我聽到他緩緩走入的輕響,心裡暗道——臉上有東西?開玩笑!第四階段中某一課程就是迅速妝容,合格時間……三分鐘!我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臉上依然是靦腆的小心。
梵焰當然會愣住,因為我……直接減少了衣服的數量。內衣,無袖單衣,外層輕紗,白皙纖細的手臂若隱若現,可是——胸前很保守。頭髮看似鬆散卻極有技巧得綰起,落下幾縷若隱若現。
「羽兒……」梵焰走近幾步,靈敏的聽覺告訴我,他的呼吸有點急。他抬了抬手臂,不知所措,「你……為何……」
我深深福下身去:「王主贖罪,民女……」
他略一猶豫,伸手將我扶起,觸到我手臂的時候,儘管隔著一層輕紗,他的手還是輕微一顫。
我不為所動得緩緩收回手臂,轉身拿起撕壞的二層單衣向他展開:「王,民女絕非故意失禮,怎奈……」
他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抬頭看我卻一蹙眉:「這是……?」
我眼神略一驚惶,收了收右臂:「民女知罪,有辱聖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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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近二十釐米的刀傷,這一刀原本深可見骨。這是第二階段的終極殺場上留下的,那一場十八人廝殺,只留一人,正是年僅十四歲的我。當我沖出作為考場的廢棄廠房時,迎面是懵洛從未有過的驚詫眼神。我至今不知道,他是在驚訝我的成功,還是我遍體深徹的傷口。除了幾條大動脈和心臟,我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整,背上更是被連皮帶肉得削起一大塊。我踉蹌得走到懵洛面前,虛弱無聲:「教官,我……回來了。」
再醒來已經是三天后的事情了,那一天我直直昏倒在血泊中被送往救助站,醒來後就聽到站裡的醫生護士見鬼一樣的感歎:「奇跡,奇跡啊!」
可能是因為終極戰鬥讓我不得不爆發小宇宙的關係,那一次我的身體恢復也尤其神速,幾乎比平時的我更快了兩倍多,僅僅五天時間,全身的痂就開始脫落了。
「癢死了!」我抓著手臂,被懵洛一把制住:「別抓,會破相。」
「嗯?你擔心我破相?」我癢得齜牙咧嘴,卻意外得從他眼中看到一絲……疼惜。
他目光一滯,撇開眼神:「要是破相了,怎麼活過第三階段?」他又回過臉來,極認真得看著我,雙眸中浮動著細碎的餘悸:「煉羽,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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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像以前的傷口那樣痊癒之後毫無痕跡,但始終沒有留下猙獰的疤痕。我看著右臂上一抹淡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凝白,聽到梵焰輕若歎息的聲音:「羽兒……你……受苦了。」
我揚起一抹無謂的笑:「一副皮囊用了這麼些年,總難免有損,反正來世總要換的。」不等他反應過來,我直接走到書桌前:「王,今日教羽兒寫什麼?」
他暗暗得深呼吸一口,執筆寫下了——他的名字。
我當然不是真的不會寫字,只是毛筆字……哎,「絕底」向來追求速成效果,這種慢工出細活的事情還真是沒學過。幸好現在無所事事,閑來練練字,就當是陶冶情操也好。想著過些時間總要找藉口混出宮去,出去以後……總不至於當個文盲吧。
所謂伴君如伴虎,再加上梵焰眼裡總有些稀鬆的矛盾,這眼神——倒是和懵洛第一次讓我單獨出任務之前有些相似,應該……也有事要我辦吧?他似乎很樂意教我寫字,甚至找了樂師教我古箏和吹笛。
我看著火辣辣的十指,歎氣——看來無論到哪裡,都逃脫不了被打造成工具的命運。
位於皇宮最北面的「神尊閣」是所謂的禁地之一,常年靜默無聲,墨黑的圍牆高高聳立,透著森嚴的神秘,幾乎沒有人知道裡面是什麼樣子以及住著哪些人,當然,除了梵焰。
「王。」一身形消瘦,四十多歲模樣,穿著黑色長褂的男人在梵焰面前深深作揖。
梵焰輕應一聲,一揮手示意他起身:「大神祀,你可斷言,當真是她?」
男人一頷首:「是。下官可以性命擔保。」
「噢?」梵焰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莫名的失落,這讓他自己也心生不解,卻還是要問:「何以如此確信?」
站在梵焰眼前的男人抬起頭來,輕輕瞥了他一眼,露出一絲極淺薄的冷笑。他很瘦,臉上幾乎看不到肉,雙眼深深凹陷,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扯起一層薄薄的褶皺。
「王主。」他又一作揖,轉身向背後案桌上擺著的水晶球,稍稍抬手一拂而過,球體內瞬間湧起一層迷蒙的霧障,待散去之後,緩緩浮出一個女子的影像——她正執筆寫字,姿勢倒是優雅,就是寫出的字歪歪扭扭,幾不成形。
他輕歎一口氣,放慢了語速:「即便她待自身靈息毫無所覺,但終究是那二人之女,下官幾是耗盡終身所學,由那二人咒氣所覺將她尋獲,定然無錯。只這時空裂變之術,尚屬空前之為,她可否回復本覺尚無定數,她的命息經由兩世幻動,已成無盤之命,今後如何,實難斷奪。若要為以己用,還望王主……恕下官無力束其心念。」
梵焰走近水晶球,凝視球體中熒熒閃現的女子,雙眸中閃過一絲不忍:「大神祀可否斷出她曾曆何事?」
男人神色輕凝,歎惋道:「下官無能,無從探尋。」
「罷了,朕只要她這張容貌便可。」梵焰點了點頭,冷峻的臉上辨不清悲喜。
「只是……」男人向著梵焰離去的背影,輕聲提醒:「王主若真有意將她送去天簷,唯恐血脈難斷,萬一……」
梵焰的腳步稍稍一頓:「朕自有分寸。」
「啪」一滴汗水落在宣紙上,化開了剛寫下的字跡——梵。
「嗚……」我發出一聲心灰意冷的哀歎,這該死的沒有空調的古代!
「羽姐莫著急,慢慢練,總能成的。」依月及時端來一杯茶,是一早就泡好的茉莉,又在冰水裡凍著,喝起來清涼怡人。
小蓮乖巧得為我扇著扇子,鼓勵道:「是啊,羽姐姐現下的字跡已然進步許多呢。」
我輕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抽出那張化了墨的紙狠狠揉成一團,撒氣得向門外拋去——估算,瞄準,活動打靶……
噗——紙團輕巧精准得,落上恰好走到門口的,梵焰的腦袋。
「啊……對不起!」我趕緊上前福身:「羽兒罪該萬死……」
小蓮和依月更是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撲通跪倒:「參見王主……」雖然這一個多月來,梵焰幾乎天天露面,和我的關係也在我若即若離的勾引中逐漸明朗成公開型的曖昧,可那畢竟是皇帝啊!摘人腦袋是常有,被砸腦袋,恐怕還是第一次。
梵焰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一揮手摒退婢女,又輕輕將我帶起:「羽兒何故不悅?」他眼神輕落,一彎腰拾起了地上的紙。
「王主別看……」我一伸手想要奪過,卻見他已經展開,眼神落上那個並不工整的字跡稍稍一滯,又回過臉來:「羽兒,進步了。」
「當真?」我露出驚喜的表情,又很快收斂,乖巧得欠一欠身子:「謝王稱讚。」
他長笑一陣,自然得揚起手臂,挽著我的肩走向書桌:「羽兒練字已一月餘,朕已遣人送了字冊,何以仍只寫朕的名諱?」
我低頭羞澀一笑:「王主豈非明知故問?」
沉默,沉默,沉默……
「羽兒……」他忽然輕輕叫我的名字,眼裡暗波湧動,我一動不動得凝視他的雙眸,層層探究——表層的情不自禁,深藏一些的掙扎,最底層的……內疚?
他不知何時握住我的手,漸漸收緊,直到有些顫抖。我極小心得蹙了蹙眉,卻在他稍稍鬆開的時候抬起另一隻手回握住他。
「王。」看到他眼中一緊,我揚起一抹淺淡柔和的笑容:「可有心事?」他肯定沒想到我會這樣問,毫無意外得又是一愣。
我抽出絲絹為他拭去額頭上細密的汗水,用輕細得幾乎是心疼的聲音說:「王的心,很累是不是?」
他倏地握緊我的手,我看著他輕凝的眉宇,語塞的雙唇,最重要的是,他眼底某些東西在潰散崩塌,某些、一直強強堅持的恪守,又……瓦解一分。
我低下頭沉默片刻,轉身端來茶水,若即若離得輕凝他的眉眼:「王,飲杯茶潤潤喉吧。」
他凝滯一刻,再次抓緊我的手,茶盞「啪」得打碎,濺起一片濕涼。他不解得、痛苦得、壓抑得凝視我,眼底某一處轟然一炸,猛地……把我拉進懷裡。
好吧,這個大BOSS,至少是這一刻——淪陷了。相識兩個月又三天。
我安靜得任他緊緊擁著,心裡掠過一瞬的惶然——下一步呢?我費盡心機取來他的心,然後呢?這裡沒有任務,沒有逼迫,所以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炎炎酷夏,倒在一個炙熱的擁抱裡,擁著我的男人全身緊繃顫抖,好像頂著全世界的壓力,做了一件天大的卻是不得不做的錯事。
我心裡卻突然生出一絲涼意——懵洛,我是你淬煉的毒,無法自解的毒,所以那些習慣性的傷害,是本能,卻無關生存,對麼?
「嗡……」心裡的警鐘一陣轟鳴,像是代替懵洛的斥責——我的疑惑因何而生?是對眼前這個懷抱的……信任?我的嘴角扯起一絲冷笑,他也不過是想利用我而已,可惜,很抱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