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了一套單薄素淡的粉色服飾,頭髮是依月幫我梳的,按照閨中小姐的普遍式樣。沒有戴任何頭飾,只用兩條粉色絲帶從頭到尾編入細辮。化妝自然也以粉色為主色調——沒辦法,只有紅色和白色兩種粉末,有別的選擇麼?
我幾乎拼了老命,用「眉筆」勾了兩條極細的眼線,稍帶在睫毛上刷了幾下。嗯,幸好本姑娘天生麗質,最後配上粉色的「眼影」,總算,一張俏麗中帶點可憐的美人臉出現了。
當我終於穿戴完畢在銅鏡前反復照了照之後,回過頭對依月說:「你看看,這樣可以了麼?」
依月當場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眼睛裡的驚詫幾乎要溢出來:「煉羽姐……你……真美……」
我抽了抽嘴角——拜託,不是要讓你鑒定本姑娘的美豔指數,而是要讓你看看這樣像不像你們這個時代的大小姐!
這是我和梵焰關於如何進入凝轍的視線,又讓他帶我回去所討論下來的最終定稿戲碼:我是特斯勒城中富商「尹雲」家族的千金「尹雲-煉羽」,父親「尹雲-刺顏」,因為生意上的事情,逼我遠嫁「翼邦-庫爾洛城」中的「提契拉家族」末位元老「路澤-提契拉」,那人是個酒色成性的老頭子,五十七歲,有七個老婆,十二個子女。
我當然不從,被關押毒打之後,還是要被迫送走。所以——我逃了。帶著貼身丫鬟依月和近身侍衛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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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姐姐!」在一邊聽故事的小蓮突然急了:「不帶小蓮同去?!」
我向她溫柔一笑,眼中露出一絲不舍:「小蓮乖,我也想帶你一起去,可是人多了容易露破綻啊。你乖乖在這裡等我回來,好不好?」
我清晰得瞥見梵焰聽見我說「等我回來」的時候,眼中一閃而逝的動容,但更多的卻是詫異——為了給自己爭取好一點的狀況,我不得不在他面前露出一點心機,這和我之前所表現的,受盡傷害卻善良單純堅韌不屈的形象的確有點出入。
我心裡冷笑一聲——所以,當我離開之後,你會越發不解,越發疑慮。這才是我現在為你堆上累累承諾的原因。
「咳……」梵焰輕咳一聲,眼中掠過一絲窘迫:「羽兒,何以編造這樣繁雜之說?」
我合了合眼——梵焰啊,你不會笨到這個地步吧?就這樣你還想用美人計?
「王。」我滿眼無辜得,用表忠心的姿態向他解釋:「羽兒百經思量,唯有如此,方可名正言順得協同依月與佑刃侍衛隨于身側。再者,事關重大,細微之處定成敗,是以所涉及之人,名號年紀,大致情形,皆需定奪。」
整個「故事」中除了我是虛擬人物,其他都是經過調查得來的真人真事,關於那「尹雲」家,梵焰自然是早就打過招呼。至於「提契拉家族」,的確和尹雲家有些生意來往。而流域千向來對「翼邦」比較服順,想著如果有機會挑撥天簷和翼邦之間的關係,流域千倒可坐享漁翁之利。
梵焰的雙眸又翻動起來,表層的驚歎,內裡的珍視,底層的……欽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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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刃在依月發呆的時候及時出現,面無表情得出手扯了扯我的辮子,使它們看上去有些自然的鬆散:「小姐,這樣便可。」
我向他揚起一抹贊許的笑容,還是他明白我的心意,又轉身向依月說:「由此刻起,你也要叫我小姐,知道嗎?還有我們故事內容,都背下來了沒?」
她乖巧得點了點頭:「煉……小姐,用膳吧?」
吃完午飯,我迷迷瞪瞪得打了個盹,醒來之後已是黃昏。我跑到鏡子前照了照,很好,睡覺時溢出的些微油脂讓妝容看上去模糊了點。緊接著一轉身,向窗外一躍而下,只兩層的高度,我在落地一瞬刻意收了腳力,一屁股跌坐在地。
「煉羽!」我聽到佑刃的驚呼,隨即被他一把攙起,他確認我沒有受傷之後,眼裡是輕微的不解和濃重的責怨:「你作何?!」
我揉了揉跌痛的屁股,訕訕一笑:「這樣才像翻牆逃跑的樣子啊……」
入夜,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我帶著依月,暗處跟隨著佑刃,三人隱藏在凝轍歸程必經的路邊,守株待兔。
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
就在我幾乎要為梵焰的錯誤情報發火時,終於,大隊馬車緩緩行近,不用看也知道,前驅的三輛馬車上都是侍衛。我蹙了蹙眉——好一陣警覺的殺氣。
為了不讓天簷人起疑,我把身家性命一樣珍貴的「冰魂」暫時交給佑刃保管,這讓我有些小小的不安,畢竟從十年前起,它就是我唯一可信任的保障,更是從未離身。不過現在……我的心裡輕輕一提,佑刃,應該可以暫代它的作用吧?
一輛,兩輛,三輛……凝轍的馬車終於臨近,我一把拽起依月秫秫顫抖的手——前沖、閃避、側身回轉,最後輕巧一滾,恰到好處得……躺落在受驚躍起的馬蹄邊上一公分的距離。
「大膽!」前三輛馬車驟然停住,一瞬間近百名侍衛飛身而出將我團團圍住,我輕掃一眼——離我最近的大約二十人,武器是長矛,離我半米不到的距離,矛頭呈一圈直對著我的臉;第二批大約四十人,列位後層,武器是刀,個個緊握蓄勢待發;最後一層是一圈弓箭手,當然也是拉足了弦。
我心裡突然一瞬的怔神——弓箭?對了,最初來這裡受了箭傷。而當時那些黑衣人,應該不是純粹路過順便殺殺而已吧?在皇宮裡那些日子倒把這事給忘了,現在這種情況,還要怎麼調查?
「砰砰」兩聲,佑刃揮起「凝風」撥開幾柄矛頭,直沖向我身邊:「小姐,沒事吧?」
我募得回過神來,心裡怒駡自己千萬遍——煉羽啊煉羽,你是腦子短路麼?這種時候竟然分神,要是在「絕底」早就死了!
好在我的心神分離是出了名的「絕底一絕」,心裡罵著自己,嘴上卻恪盡職守:「佑刃,我沒事,啊……」我及時在長矛兵們出擊之前,拉著極度驚恐狀的依月跪地磕頭:「各位大人饒命,小女子未有惡意,心知此乃天簷之王座駕,無意驚擾,只求……」
我伏地抽噎,聽覺捕捉到主車內一絲動靜:「但求皇上收留,不然,小女子定是無命回天!」
「哼!你自以為何人!皇上禦隊,豈是你可驚擾!」離我最近的侍衛將長矛又戳近幾分,顯然他是這一群侍衛中的領頭。他眼神淩厲無情得看著我:「假意柔弱,卻隨帶高手,定是刺客!」
看著他滿眼的殺意,我心裡抓耳撓腮——手癢啊手癢,我的「冰魂」呢?「冰魂」呢!戲裡的我卻是一驚,渾身戰慄,砰砰磕頭:「大人!此乃小女子貼身侍衛,隨小女子一同由家中逃離,全無惡意!望大人明查!」我趴在地上轉過身,向著主車的方向繼續叩頭放聲呼號:「皇上!求皇上開恩,帶小女子離開此處,救救小女子……」
似乎是因為沒有聽到皇帝的號令,那些侍衛雖然警惕,卻都僅止於恐嚇和盤問,並未真的下手。片刻,主車內終於有了反應,緩緩走下一個男人,不是凝轍。
那是一個標準的中年男人,無論是長相還是身形,普普通通,可是眼神,也很清澈。
「這位姑娘……」他走到我面前,看著我哭得梨花帶雨的妝容和襤褸的衣衫,倏地震住,雙眸中頓時湧起一陣隻因念及旁人而牽帶出的疼惜——好吧,這個人,一定也認識那個叫初離的女人。
他一揮手示意侍衛退下,走到我身邊一把將我扶起,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的模樣,卻一句話都沒有問,只向主車方向輕喚一聲:「皇上……」
凝轍似乎覺出異樣,終於在重重戒備下——隆重登場。
他下車的一刻,眼中有一瞬的不耐,而當他看到我,那一絲不耐卻化為飛煙一散而盡,取而代之的是與那個男人一樣的震驚和毫無緣由的疼惜,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清楚得感覺到他的嘴裡有一個名字正要破口而出,張口卻換了語氣:「姑娘,是何人?」
「皇上……」我站在他眼前,以絕對崇敬的、虔誠的、乞求的、看見佛祖一樣的求救眼神,撲通跪倒:「救救小女子……救救……」
我雙眼一閉,面色慘白暈厥過去。後面的戲自然就交給佑刃和依月了,相信有了我這個不錯的開場白,他們也不會太受刁難。我感覺到自己被抱上馬車,聽到依月嚶嚶淒淒得把我們的故事向凝轍娓娓道來,嗯,臺詞背得還算不錯,演技也還行。反正這個皇帝和剛才那個男人應該都還在為我的臉震驚,暫時不會思考太多,關於以後的細節問題,還是要我來完善。
只是,我的心裡生出些略帶迫切的疑惑——這世上,真的有人和我長得這麼像?還真想見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