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內迷迷糊糊得待了幾天,反正吃的用的都有人送進來,面面俱到。
我時不時沉入回憶,又在夢裡見到懵洛。我夢見他發瘋一樣得找我,他召集所有手下,對他們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是不是挺賤的?在那裡的時候成天想著要走,真的走了……卻又反復想念。」我輕聲自嘲,搖了搖頭,終於決定好好理一理思路。
關於為什麼會穿越,這樣頭大的問題暫時不想。關鍵——這是在哪裡?上次在床邊見到的那個「高傲男」這幾天都沒有露面。他又是誰?他與沙漠裡飛出來救我的那個人,是同一個麼?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古代服裝,雖然行動極其不便,倒是容易藏武器。「冰魂」當然被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鋼索妥帖得戴上左腕,暗鏢則綁在右側小腿處。我在不太清楚的銅鏡前照了照——好一張清秀可人的面孔。
我合下雙眼深呼吸一口,雖然處於陌生的世界,但是……能從整整十年的「絕底」煉獄中活著走出來的我,完全沒有恐懼的必要!
「懵洛,我不會給你丟臉,一定不會。」我嘴角揚起一絲自信的笑容,起身走向房門,質地很好的門,推開的時候絲毫沒有聲響。
剛一抬腿邁出門去,眼前嗖得立出一個人,待我緩過神來,「冰魂」已經應激出鞘。
「主子要去何處?」面前的男子低垂著臉深深作揖,看不清相貌,聲音卻格外動聽。
「你從哪冒出來的?」我有些尷尬得看著他被冰魂劃破的衣袖,幸好我及時止住了動作,否則這一刃早已割開他的頸動脈。
「屬下乃主子貼身侍衛,時刻候于主子身側。」他說話的語調很機械,攔在我身前一動不動,但就是這一句,讓我心裡輕微得一震——呵,真的……被保護了啊……
我收回「冰魂」,不置可否得說:「你要跟就跟著吧,我想出去走走。」其實這些天,我並不是沒有察覺身邊隱匿的跟隨,即使他隱藏很深,但是……本就敏銳的知覺在這個時代似乎更翻了一倍。「你是傳說中的隱衛麼?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遵命。」他緩緩抬起頭來,略微頷首,眼中謙遜。
我心裡一驚——帥哥啊!單眼皮,高鼻樑,薄嘴唇,健康的小麥膚色,俊氣的輪廓,純黑的、黑得和瞳孔一個顏色的雙眸,深不見底。標準的保鏢式帥哥!
「你自我介紹一下吧。」我不動聲色道。
男子動了動雙唇,吐出兩個字:「佑刃。」
我一愣:「這是名字?」他點了點頭,我嘴角一抽:「別的呢?不要這麼惜字如金啊!所謂自我介紹,總要有姓名、年齡、性別、職業、家庭住址、興趣愛好……之類的吧?」
我清晰得看到他冷漠如常的臉上輕微一顫,隨即又一作揖:「屬下不敢。」
「好吧,那我可以出去麼?」我悻悻得向外探了探,果然,毫無意外得被他攔下。
「主子,唔……上頭有令,未得親允,不得外出。」
「嗯?誰的令?為什麼?」我眼中閃過一絲狐疑,「那你進來,告訴我現在是……呃……什麼年份?皇帝是誰?這是哪裡?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
我伸出手臂拉過他的衣袖,卻見他紋絲不動,再次重複:「屬下不敢。」
我腦中恍然出現一陣……定時炸彈爆炸前的預備聲,滴——滴——滴——轟——
隨之響起的是我歇斯底里的吼叫:「來——人——啊——!誰來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朝代,皇帝叫什麼名字,上次那個奇奇怪怪站在我床邊的人是誰?!這麼多天不露面,難道就為了看我睡在床上……嗚……」
一直呆立不動的佑刃臉上終於出現一絲常人該有的慌張,他猛一用力捂住我的嘴:「主子!不得這樣說王!」
啊……果然是王啊——我瞬間安靜下來,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意。僅這幾天功夫,我雖然閉門不出,外頭的動靜卻是聽得仔細,尤其是夜間打更與兵人的巡邏,顯然訓練有素,不但準時,整齊劃一,更重要的是腳步輕細。再加上房內擺設,婢女的數量,衣物釵飾,一系列總結下來——此處絕非泛泛之地。
我為什麼這樣無理取鬧?雖然不知為什麼會被帶來,待遇倒是極好。雖然那皇帝只露過一面,從食物衣物上看來,對我也很關心,期間還有中醫來過兩次,眼裡也是謙恭。他不讓我外出,應該是為隱瞞他的真實身份吧?所以尋常盤問一定沒用,只好逼出答案。
片刻之後,傳說中的「王」毫無意外得露面了。
「王……」我面露倉惶,身形簌簌發抖,趕緊學著別人的樣子下跪,一不小心膝蓋磕上凳角,疼的齜牙咧嘴卻不忘呼號:「民女參見王主,王主萬福。」
他見我弄傷了膝蓋,急著一把將我帶起:「姑娘不必多禮,傷勢可有好些?」
「民女知罪,區區小傷豈敢勞煩聖駕。現下已然痊癒,還望王主恩准民女返鄉。」我不顧他的阻攔又一跪叩,身形誠惶誠恐,心裡卻輕笑一聲——不就是掰點文鄒鄒的句子麼?真以為我不會?
「哼!」他冷哼一聲,向佑刃道:「誰允你告知真相?朕早已下令,為免姑娘心生惶恐,待朕得閒親自相告,佑刃侍衛豈非抗旨?!」
佑刃倏地伏叩:「屬下知罪。」
「王!」我趕緊又一叩首:「此事與佑刃侍衛無關,乃民女心中疑惑過甚,胡亂叫嚷,佑刃侍衛只為保全聖顏才不得已相告。」
「姑娘起來說話。」他再一用力將我帶起,「姑娘可願暫留宮中,莫要急於歸返?」他的臉湊近過來,眼中是灼灼的期許。我看著這張英氣的面容,深深福下:「是,民女遵旨。」
他有些失落得歎了口氣:「我與姑娘相遇權當是緣,本只願以友相待,未想……」他撇開眼寒聲下令:「來人,將佑刃侍衛押下,重打三十大板。」
我眼中一滯,一步上前攔開下人急聲道:「不!王主,是我不好,是我無理取鬧,求你不要打佑刃侍衛,要打就打我吧!」忽的一驚,自覺失言,再度跪叩:「民女知罪,民女該死……」
他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罷了。」他眼神輕轉,兩名婢女一左一右將我扶起:「若為姑娘所願,便免他罪責。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我略一頷首,謙恭回答:「煉羽。」
「嗯。羽兒姑娘不必多禮,大可隨性一些,朕正是喜歡姑娘直言不諱的模樣。」他湊近一些,雙眼深深凝視我的臉頰,眸中暗波湧動。
「是。」我更深頷首,臉頰泛起一陣緋紅,欠身答道。心底一陣暗嘲——古代的皇帝真以為自己什麼女人都可以得到,這麼拙劣的手段。不過……很好,在陌生的世界,多一個男人喜歡我就多一分安全。儘管目前看來,我似乎對他們有些利用價值,但是……
我的嘴角輕輕勾起一絲冷意——但是,過不了多久,我會讓他知道,什麼是女毒。
皇帝走後,佑刃仍是面無表情得站在我身旁,仿佛剛才差一點害他吃板子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
我伸出一指戳戳他的肩膀,極小聲極小心,一臉賠罪:「佑刃哥哥……對不起……」
毫無意外得聽到一句:「屬下不敢。」
我不再看他,輕輕踱步到窗前,背向而立,雙眼置於一片空茫,悠聲:「我說話的語氣,很奇怪吧?你不知道吧,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帶來這裡,但是……其實我挺開心的。因為……」
「在我出生的那個世界,充滿恐怖和暴力。我是孤兒,從小沒有見過爹娘長什麼樣子,從小……就是受人欺辱的孩子。後來,更被迫當了殺手。」我開始抽噎,雙肩輕輕浮動。
「佑刃哥哥,用自己的能力保護別人的感覺是不是很好?我啊……」我頓了頓,靈敏的聽覺清晰得捕捉到身後輕緩轉動的腳步聲,「那些日子,被迫訓練暗殺術,被迫殺人,簡直就是地獄,不殺別人,就要被殺。就連我唯一的朋友也背叛了我。」
「我甚至不知道……遇到自己想保護的人是什麼感受,佑刃哥哥,這感覺,好麼?我以前認識的人,每一個都拼了命得保護自己,拼了命才能生存下去。可是我,不想啊……」
我捂住臉頰低聲啜泣,片刻又強忍凝噎:「你不要再叫我主子好不好?我根本不配當你的主子!你是守護者,是好人,像天使一樣,而我……是壞人,是魔鬼,雙手沾滿鮮血……」
「你知道嗎?多少個夜裡我輾轉難眠,夢見那些被我親手了結性命的人,他們一個個回來向我索命,我很怕,很怕啊……可是,如果我不殺死他們,我就會死,我一直……都很害怕……」
我蹲下身去,將臉頰深深埋入臂彎,又是一陣啜泣,抬起頭來,帶著濃重的鼻音:「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希望可以離開那個世界,遇到一個人,他會對我說,不要害怕,有我在,你再也不會受到傷害……」
「可是……在那裡,就算是這種渺小虛妄的念頭都不被允許,我不能說出來,甚至不能寫出來,我……我……」——我終於成功得,哭得岔氣了。
我聽到身後極細微的一聲低歎,他平靜無波的語聲終於泛起一陣極難察覺的顫意:「主子……」
「……」我的哭聲更響了一些,心想:說了別叫我主子,還叫,還叫,再叫一聲試試!
「主……」聽到我幾乎放聲嚎啕,他總算輕咳一聲,無比尷尬道:「咳……姑娘……」
姑娘?!叫一聲姑娘就了結了?做夢!繼續哭!
「咳……」他忍不住走近幾步,站在一米距離之外遞給我一塊手絹,「煉……羽……妹妹……往昔已矣,莫再傷心……」
我接過手帕,嗯,絲質,純白,一使勁,狠狠擤上鼻涕。我繼續蹲在地上,抬起紅腫的雙眼,用最無辜的眼神深深看著他的雙眼,「佑刃哥哥……你……你會保護我……對不對?我……不用再為了活下去而傷害別人了,對不對?我也……不會再受傷害,對不對?」
他面容一滯,深不見底的雙眸中,難掩的疼惜緩緩浮出瞳孔,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拉我起來,卻又尷尬停住。我沒有下一步動作,滿眼期許得仰視著他的臉。
「嗯。」他鼻息間低沉輕應一聲,撇開眼神道:「主……煉羽妹妹……快些起身吧,地氣涼。」
「嗯!」我點了點頭立起身來,一把抹去眼角淚痕,訕訕笑著:「真丟人……真不好意思……佑刃哥哥,你可要保密啊!」
「嗯。」他直視我的雙眼終於不再冷漠,那一抹疼惜,又化成莫可名狀的感同身受,絲絲扣扣。
「拉鉤!」我伸出小指,示意他照做。他略一猶豫,眼神向四下一瞥,最終伸出小指。
我知道,我此刻哭紅的雙眼合上盈盈的知足笑容,一定能打動他的心,從他的眼神中我也知道——我猜對了,他的過往,也絕非單純的侍衛而已。甚至……很有可能,我的每一句話,都觸到他心底最深埋的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