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書店偶遇

三月的安城已沒有了春節前後的熱鬧，只有鬧市區才可以看見大批大批穿著新衣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地在為生計奔波。

柔和的陽光在冷冽的寒風中顯得那樣的微不足道，甚至有面色蠟黃的上班族低頭咒駡著：「這該死的天氣，連點太陽也沒有。」

真不知道那橘黃色的太陽聽了這話會不會感到尷尬。

?

莫離從54路公車上下來，躲過伸過手來的乞丐後，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又整了整寬大的校服，然後才抬腿向家的方向走去。

莫離要去的房子在一條老街的盡頭。這真的是一條很老的街，走在年代久遠的青石板路面上，感受腳底傳來的舒適，莫離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路邊人家斑駁的牆壁。

假如自己今年就參加高考就好了，早點考上大學就再也不用回這陰暗潮濕的街來了，她這樣想著，忽又嘲笑起自己的異想天開來。

?

「我回來了。」莫離推開半掩著的鐵門走了進去。

「又回來幹什麼？拿錢？」一個穿著睡衣的女人正坐在沙發上塗著左手上的指甲油，一見莫離便沒好氣地問道。

「恩。」莫離走了過去低低應了一聲。

「三天兩頭就知道回來要錢要錢，你以為家裡是開銀行的啊。」女人提高了聲音。

「我寒假打工的錢還在你那裡。」莫離不慍不惱。

「啪。」女人瞪起眼，用塗好大紅色指甲油的右手揮上了莫離的臉：「你這個白眼狼，你打工的錢？你是掙了多少錢？你這十七年來吃老娘的用老娘的你怎麼不算算？你這個賠錢貨，要不是帶著你這個拖油瓶，我怎麼會跟了這麼個沒用的男人？」

「婆娘，誰是沒用的男人，啊？要不是我當初好心收留你們，你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要飯呢。」原本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正坐在桌邊美滋滋喝著小酒的男人一聽這話立刻跳了出來。

「好心？哼，別說的那麼好聽，要不是你當初看上老娘的姿色，你會甘心娶一個還帶一個嗎？＂女人也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指著男人破口大駡。

「姿色？是啊，你是有姿色，不過你這個憑‘姿色’迷倒不少男人的biaozi為什麼會選擇嫁給我呢？」男人嘲諷道。

「我那時瞎了眼，才會嫁給你這個龜孫子。」

「你罵誰呢？」

「罵的就是你這個龜孫子。」

「你這個臭biaozi，竟敢罵老子？老子打死你。」男人撲向了女人，和女人扭打在了一起。

?

莫離冷冷地看了一眼正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她的生母劉玉慧和她的繼父孫大明。

然後她去廚房接了碗自來水喝下，再然後面無表情地走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外面的打罵聲還在繼續，莫離卻早已見怪不怪地攤開書本開始寫作業。

?

等她做完作業，窗外已是華燈初上，有嬉鬧聲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而她家的「戰爭」也不知在什麼時候熄火，現在是一片安靜。

莫離收拾好書包，走向衛生間去洗臉，在路過廚房時，她看見劉玉慧和孫大明正在吃飯，他們也看見了她，卻沒有叫她一起吃，不過她也不想吃。從衛生間出來後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間睡覺。

躺在床上，透過床頭那扇沒有窗簾的窗戶，莫離看到夜空裡沒有月亮更沒有星星，只有一層薄薄的烏雲，叫人壓抑的難受。

明天會下雨的吧，她這樣想著，慢慢地沉沉睡去。

夜裡果然下雨了，淅淅瀝瀝地一直下到早上六點多鐘才停下來，莫離起來燒好早飯出去晨練回來後，屋子裡已經沒人了，孫大明是去上班了，而劉玉慧，大概又是去會牌友了吧，

莫離走到桌邊拿起被飯碗壓著的兩百塊錢放進了口袋，然後坐下吃完早飯，又收拾了屋子，才回到自己的房間換了校服背起書包出了門。

莫離是一名高二的學生，她念的安城高中是安城最好的學校，在學校裡隨便抓一個學生，他∕她都能拿出厚厚一疊從小到大得到的獎狀來，安中現任校長馬建國曾在接受採訪時自豪地說：「能進我們安中大門的學生，肯定不會是平庸的人，不管是他的過去，還是將來。」

而莫離當初之所以選擇安中，僅僅是因為安中以成績劃學費，以她的中考成績，她只需要花普通中學的學費，便可以念這所一流的百年重點名校了。

學校採取全封閉式教學，所有的學生都得住校，早上5點起床上早讀，晚上11點結束晚自習，一個月放一天的假，可謂是極其清苦的生活，但對這些懷抱著遠大理想的莘莘學子來說，也可以說是甘之如飴。

?

走過長長的青石板老街，莫離徒步來到了市中心的新華書店。

在人員稀少的名著區前，莫離停在了《三國演義》前，這是一套裝幀精美的圖書，價格對莫離來說幾乎相當於是兩個月的生活費。

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而緩慢地拂過書面，莫離的思緒又慢慢飄忽了起來。

記憶裡，那個人最喜歡的便是這部書呢。

將書慢慢放回原處，，莫離又轉到了書畫區。

莫離喜歡畫畫，但昂貴的書畫材料她買不起，更別說上什麼補習班了，於是她就利用每次學校放假的機會來書店看兩眼繪畫書，回到學校後，就在草稿紙上反復練習。

莫離有厚厚一疊畫稿，全都是素描，她喜歡素描，也只畫得起素描，一支平時用來塗答題卡的2B鉛筆，一張泛黃的草稿紙就夠了，哪怕紙的反面全都是計算公式。

在很多個突然被惡夢驚醒的深夜，莫離都會披上一件單衣，拿上紙筆走到陽臺上，然後借著陽臺上昏黃的燈光在略嫌粗糙的紙上刷刷畫起來。

她喜歡畫大片大片肆虐瘋長的荒草和孤零零的枯樹，或者畫清秀溫婉的江南水鄉，或者畫復古式的教堂，又或者畫那條她走了快要六年的老街。

在她的畫裡還從未出現過人物，只有黑白色的風景和冷冰冰的建築。

在勾勒出圖案的過程中，她心裡的恐懼就會一點一點的消失，等到心情完全恢復時，她便會收起紙筆回到宿舍繼續睡覺，往往接下來便不會再有噩夢纏繞。

?

「你也來看畫冊？」一個帶著磁性的聲音溫柔地響起來，傳入了正在專心看一本山水畫的莫離耳中也不顯有什麼突兀。

她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張略帶了些驚訝卻依舊笑得很溫柔的俊臉。

顧悲隱，她的同班同學，是這學期剛轉學過來的，兩人還幾乎沒有講過話。

「恩。」莫離將手中的畫冊匆匆放回了原處，又加了句：「剛好路過這邊，就拿來看看。」

「哦，待會就要回學校嗎？」顧悲隱點點頭，又問道。

「恩。」莫離應了一聲。

「我也要去學校，所以，可以和我一起嗎？」

「啊？哦，那我出去等你。」莫離有一瞬間的驚訝，但立刻又恢復了一臉平靜地向外走去。

顧悲隱則拿起莫離剛才放回去的書，一邊向收銀台走去，一邊打電話：「喂，凡叔，你先回去吧，待會兒我和同學直接去學校。」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雖然是星期天，但公車上並沒有太多人，莫離和顧悲隱挑了最後一排坐下，閑閑地說著話。

「每次都是這麼早就去學校嗎？不是可以在家呆到下午五點多，然後去上晚自習就行了嘛。」顧悲隱問道，他還是第一次這麼早去學校呢，要不是今天家裡來了一幫工人在修葺花園，吵得他心煩，他才不會這麼早去學校呢。

「哦，反正在家也沒什麼事做啊。」莫離解釋道，然後轉頭看向了窗外。

顧悲隱看著稀薄的陽光透過玻璃打在女生略顯蒼白的側臉上，給她纖巧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突然間，他覺得她美得有點不可思議。

莫離覺察到他的視線，轉過頭問：「怎麼了？」

「呃。」顧悲隱有微微的發窘：「我想問你昨天那條思考題解出來了嗎？我好像還沒有什麼思緒。」

「哦。那我給你講講好了。」莫離打開書包抽出了練習冊。

?

其實這道題顧悲隱昨天已經聽家教講過了，再加上莫離向他這邊微側著身子，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一直在他鼻端縈繞，所以他便聽得有點心不在焉。

「懂了嗎？」莫離問。

「啊？哦，懂了，謝謝。」顧悲隱再一次發窘。

「不用。」莫離將練習冊又收了起來，然後又對著窗外發起呆來。

而顧悲隱也沒有再開口講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兩個人從公車上下來時剛過十點，因為還早的緣故，所以他們也不急，慢慢沿著兩邊種滿紫薇花和整整齊齊的矮小灌木的主幹道向教室走去。

走到半道，顧悲隱突然輕輕笑了一下。

「怎麼？」莫離側頭。

「如果讓徐班看到我們以這種速度走路，怕又是要暴跳如雷，對著我們說上一個小時高中時間有多寶貴的教的吧。」顧悲隱解釋道。

莫離想像了一下他們的小老頭班主任徐明榮上串下跳的滑稽模樣，唇角也微微帶上了些笑意。

走進教室，才發現空蕩蕩的教室只有他們兩個人，莫離早就習慣了在假日裡提早來學校學習，所以沒一會就進入了狀態，但顧悲隱看了好一會書後仍舊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又不好打擾莫離學習，所以他對著書本發了會呆後，從抽屜裡抽出了一張雪白的A4速寫紙。

?

快到十二點半的時候，莫離終於攻克完一頁奧數題，放下筆才發現有點餓了，於是從書包裡拿出兩個饅頭來，這是早飯剩下來的，被她帶來學校充當午飯。

剛準備張口咬下一口時，她突然想起教室裡還有其他人，於是轉頭看向自己斜後方他的位子：「你還沒吃午飯吧？」

正伏在桌上寫東西的顧悲隱聽見她的聲音，略略有些慌張地抬頭：「啊？那個，我待會去食堂，你去嗎？」

「放假時食堂晚上才會開門，你沒有帶吃的東西吧。」莫離打量了一下他拿掉書後癟癟的背包。

「這樣啊，我不知道，也沒有準備午飯。」顧悲隱有點不好意思。

「如果不嫌棄的話，吃這個好了。」莫離伸手向他遞過一個饅頭來。

顧悲隱看著不遠處的那個饅頭，是那種雪白的，和拳頭差不多的饅頭，圓滾滾的，煞是可愛，和下面的在白熾燈下越發顯得白皙的手相得益彰。

他笑起來，比平時那禮貌而恰到好處的笑多了些許奇異的光彩。

而莫離，看著面前男生突然露出的笑容，伸出去的手不知為什麼輕輕顫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