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太監童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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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鐵匠鋪

狂妄的上海佬遁逃之後,夏二紅和三個孩子並不急於離開「戰場」。他們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忘記了分享勝利成果這一件事情。直到又矮又胖的夏忠壽一聲不吱地離開,仿佛想逃走似的,夏二紅才清醒過來。

夏二紅緊跟其後而行,生怕他變卦。三個孩子此時也明白了老爺爺夏二紅的良苦用心,人人奮勇爭先,個個不甘落後。

現在輪到了夏二紅和三個孩子享受夏家莊採石場大食堂美食,他們像餓虎撲食一般雙手輪番去搶鍋巴。搶到手之後,迅速地塞進嘴巴中,然後拚命地咀嚼。食物尚未嚼爛,四位食欲極其旺盛之人便提前將嘴巴面前的鍋巴塞了進去。嘴裡的食物越積越多,他們的嘴巴脹得像大大小小的圓包子一般。嘴裡食物粘結成團,如同梗阻,向前維艱,難以下嚥。

在四人狼吞虎嚥、如同饕餮、大快朵頤之時,夏忠壽從灶台出發,一路不急不慢地橫行。他那遮遮掩掩、鬼鬼竊竊的模樣沒有逃出志在「得寸進尺」、「得隴望蜀」的夏二紅眼睛的餘光。由於夏二紅嘴裡包的食物太多,導致他說不出話來,於是他就站了起來。夏二紅邊走邊向夏忠壽招手,最終使他止住腳步、放棄呵護、「原形畢露」。

早轉過身來的夏忠壽不得不將裝了三個荷包蛋的藍邊大碗拱手相讓。「繳獲」了又一件「戰利品」之後,興高采烈的夏二紅三步並成二步回到大圓桌子旁邊。不用說,這三個荷包蛋三個孩子每人一個,而他這個做爺爺的是不能和孫子輩搶的,是沒有份的。

採石場大食堂美食被一大三小風捲殘雲、掃蕩一空之後,主客雙方忙碌的忙碌,抽煙的抽煙,玩耍的玩耍,一時相安無事。

約摸八點半鐘的時候,陽光燦爛的食堂大門口忽然暗了一下,接著便出現了一個人影。人影一閃之後,就進入了屋內。隨著人影而來的是一陣清風和一股桅子花的香氣。

聽到動靜,夏忠壽只問候了一句話,依然在灶上炸皮肚,沒有轉過身來。夏二紅睜大眼睛試圖辨認對方時,未想到對方先開了口。

「夏大大,來啦!」剛進門的年輕婦女邊問候邊脫頭上的草帽,脫掉草帽之後,從自已脖子上摘下一塊濕跡明顯的白毛巾。她上身著半新不舊的綠色的確涼短袖襯衫,下身著乾淨的白色府綢褲,腳上穿著的綠色的塑膠涼鞋異常醒目,模樣則極像日本排球女將小鹿純子。在她身邊一左一右擺放著兩隻菜籃。左邊的菜籃裡面裝了各種各樣的蔬菜,右邊的菜籃裡面裝了各種各樣的犖菜。蔬菜包括茄子、四季豆、豇豆、胡椒、番茄、萵筍等物;犖菜包括一大刀豬肉、一條大鰱魚、一隻烤鵝、一些鹹鴨蛋和雞蛋等物。

「是學琴啊!我還沒有認出來你呢!瞧我這倒頭眼睛,連人都認不出來了,真的快死了啊!學琴啊,你去買菜了?」夏二紅高興地說道。說真的,在他心目中,採石場大食堂兩位職工具有天壤之別。夏忠壽是不講人情的「豬頭鯊」,而林學琴則是招人喜愛的百靈鳥兒。

「夏大大,中午在這兒吃飯!」林學琴熱情地邀請道。「我請客!」

「我不餓,才吃過!」夏二紅實話實說。

聞言,林學琴皺起了柳眉,一臉的疑惑。

「才在我們這兒吃過!」夏忠壽替他解釋道。

「你才在我們這兒吃過?你也有了特權?主任、場長才批准的?」林學琴笑著問道。邊問邊用白毛巾抹臉,此時她臉還在出汗。

「我哪有那個命啊!」說罷,夏二紅長歎了一口氣。

「夏大大,莫非今天是夏師傅請客?」說罷,林學琴轉過身來,等候夏忠壽回答。「夏師傅請客,太陽從西邊出了!夏師傅可是一個很講原則的人啊!」

「我請一個屁!全靠他自已本事!」這時,夏忠壽已炸好皮肚。他一把揪住自已的圍腰子之後用之反來複去地擦一雙油手。邊擦邊向林學琴走來。「主任、場長不批准,我可沒有權利請他們在這兒吃飯!」

「但是他們吃了呀!」林學琴笑時露出一口的好牙齒,如同尚未成熟的石榴籽兒。

「吃歸吃,批歸批,兩回事啊!盧愛民和他們打賭,結果輸給了他們,他們吃的東西是盧愛民的!只吃這一回,又不是天天來這兒吃!」夏忠壽說罷,噘起了肥嘟嘟的兩片大嘴巴。

「打賭?打什麼賭?盧愛民可是一個‘油子’,神得很,他會輸?」林學琴邊用卷了半邊的草帽煸風邊問道。

「比賽撒尿!看誰撒得高!」夏忠壽說罷,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真沒出息!打這個賭,丟死了人!」說罷,林學琴轉過身去,不再面對他。此時,她的曬得粉紅的臉兒湧出一片殷紅的血色。

「大姑娘不認識,小媳婦早見過,怕什麼呢?!」夏忠壽不以為然,他拉下臉來說道。

「學琴啊,是這樣的!」怕林學琴誤會自已,夏二紅便出來解釋。「我可沒有這個本事,全是阿雅的功勞——」

聽了夏二紅的敘談,林學琴笑得直不起腰來。她邊捂著肚子邊在原地轉圈。笑著笑著,便笑出了眼淚。

林學琴大笑不止,阿風、阿頌、阿雅跟著她一個勁兒傻笑。夏二紅是一個老古板,不敢上前勸她,只好咧著嘴見她笑。夏忠壽可能習慣了她的為人,便不再摻和。他直接走到一隻菜籃面前,從中拿出一刀大肉,然後走到灶台先洗後切忙碌起來。

林學琴笑夠之後,走到阿雅身邊。她一手攬住他的小小身子,一手撫摸他的後腦勺。

「阿雅,叫娘娘!」林學琴親切、柔和地說道。

「娘娘!」阿雅脆生生地喊道。

「這一次打敗盧愛民,下一次打敗他兒子盧國弟好嗎?!」林學琴為他鼓勁、加油。「盧愛民說他兒子在幼稚園文武全才,樣樣第一!」

「好!」阿雅大聲地答道。

「阿雅,你是一個遺腹子!我問你:你還知道你爸爸叫什麼名字啊?」林學琴母性十足,她抱起阿雅後問道。

「我聽我媽說我爸爸叫薛武夫,當過大隊會計,早死了!」阿雅把林學琴當做可信、可親之人,便如實相告。

「哦!阿雅,我再問你:你還知道你爺爺叫什麼名字啊?」林學琴又問道。

「我不知道!」阿雅噘起嘴後使勁搖頭。

「我告訴你:你爺爺叫薛接祧!他曾到我們安家莊捆過人,是一個非常厲害的無產階級的打手!他是前年死的吧?你要記住他啊!」為了讓阿雅長記性,林學琴用手指輕輕地點了一下他的腦門。

「我知道我爺爺叫什麼名字!」為了表現自已的聰明,阿頌仰望著林學琴的可信可親的面龐。

「你爺爺叫什麼名字?」林學琴並沒有如阿頌希望的那樣放下阿雅抱起他。她依然抱著面目看起來十分聰明、清秀的阿雅。

「我不告訴你!」阿頌達不到目的,便生氣了。說罷,他扭動肉滾滾的身子,跑到阿風身後躲了起來。

「你不告訴我,我也知道!」望著模樣像一個「小日本」種的阿頌,林學琴快樂的心情黯淡下來。

「你爺爺叫雷智勝,當過和尚,你爸爸叫雷信天,曾是一個鄉長,現在是大隊赤腳醫生!我說的不錯吧?」林學琴邊說邊走到擋住阿頌的阿風面前。來到他面前之後,仔細地打量他。經過一番打量,她發現他們長得蠻像,是兄弟兩個。只不過這個老大看起來比較內向,比較老實,也比較好看。他高高的、壯壯的,神情總是愁愁的。其敦厚、樸實的模樣如同廟裡小沙彌。

「嗯!」阿風並不多話,他只點了點頭。他的沉悶的表現打消了林學琴抱他的念頭。也影響了她再抱阿雅的興趣,她便放下他。

見時間不早,夏二紅便提出告辭。

熱情好客的林學琴見狀,再一次邀請他們在這兒吃飯。

「不啦!不啦!還有事情要辦!就算沒事情可辦,也不能吃你的啊!」聞言,夏二紅連連擺手。邊擺手邊向門口退去。

「夏大大,你見外了!什麼你的、我的?一個人出門在外總不至於把鍋背著吧?今天我請你,明天你請我就是了!」林學琴邊說邊跟著他向前走動。

三個孩子見老爺爺走動,也都噘起嘴,悻悻地邁開小腿,向門外走去。

快到門口的時候,林學琴一把拉住夏二紅,不想給他走。

「夏大大,‘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你來採石場是做憶苦思甜報告吧?!」林學琴親切地問道,「若是來做報告,我們中午不招待真的說不過去啊!萬一上頭怪罪下來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啊!是啵?夏師傅?」她後來臉上顯出急切的神情。

「他又沒講!領導又沒說,招待什麼?!」夏忠壽垂下厚厚的、紋多多的眼皮後說道。

「夏大大,你說呀!真急死人啦!」林學琴顯出一副心急火燎模樣。

話說到這種地步,此時,夏二紅見瞞不過去,只好說出今天前來有求鐵匠鋪錢廣打鐵雀雀之事。

聞言,林學琴愣了片刻之後,便開懷大笑。笑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正在灶上切豬肉的夏忠壽受驚分神,一刀切在了食指上,痛得他嗷嗷叫。

「學琴啊,大隊幹部、場上領導來你從來沒有這麼激動過,今天你吃錯藥啦?!」夏忠壽挖苦道。

「夏大大是我們貧下中農的代表,他來了,我怎麼能不熱情招待呢?!」林學琴辯解道。

「學琴啊,快去理菜吧!不然採石場工人、上海駕駛員中響下班吃裹屍!」夏忠壽語氣有力地提醒道,「你在這兒幹快活活兒,全靠你的死鬼丈夫!要不是他從架頭上摔下來摜死,這活兒能輪到你?!你又沒有什麼後臺,再不自覺幹活我也保不了你!」最後,他警告道。

聞言,林學琴笑容收斂,變得老老實實。她爬起來就去理菜,手腳麻利,動作「刷瓜」。

趁這個有利時機,夏二紅和三個孩子出了採石場大食堂的大門。

出門之後,他們左拐,沿著通向採石場堂口和鐵匠鋪的石子路前進。石子路坑坑窪窪,折磨死了三個赤腳的孩子。夏二紅穿了一雙草鞋。儘管它具有緩衝作用,但還是有一些尖銳的石子穿草而過,紮到他的老繭如臘的大腳板。一老三少不急不慢地向西南方向跋涉。在他們沿著斜坡跋涉時,有二三輛大頭車子從他們身邊經過。每一輛大頭車子經過時,均揚起了漫天的白塵。這些白塵的母體應該是這一座正在受到肢解的大山的優質石灰石。

經過夏二紅的認真的觀察,除駕駛員之外,這些大頭車子的駕駛室裡都坐著不同尋常的人物。有的是大姑娘,有的是小媳婦,有的是大大小小的男幹部,有的是大大小小的男幹部的媽或丈母娘。見狀,他情不自禁,搖頭晃腦,長籲短歎。

鐵匠鋪與大食堂的距離約摸五十米左右,四人攀登到它那兒花費的時間不到一刻鐘。連接鐵匠鋪和採石場的道路看起來像一隻巨大的馬蹄型磁鐵邊緣。也就是說,從鐵匠鋪到採石場要經過一段險途。在這一段險途的右側,有一個巨大的豁口。假如駕駛員一不小心的話,那麼等待他們的是車毀人亡。這樣的交通事故每年都有,血的教訓,駭人聽聞。鐵匠鋪左右兩側均有一條上、下山的道路。一條是剛才夏二紅和三個孩子上來的那一條道路,另一條是只能適合板車、自行車、人畜上下的黃土路。這兩條呈八字型張開的性質不同的道路如同人的兩條腿一樣。如果這樣說可以理解的話,那麼鐵匠鋪以及鐵匠鋪的地母——那一處高崗或曰丘隴——就是男人褲襠的陽物,或者女人下身的高地。

鐵匠鋪和這個時代的許多勞動場所一樣,建築物和設施都很簡陋。它包括一幢三間石頭壘成的、以蘆席為頂的破瓦屋,另外還有一個面積不小的蘆席棚子。蘆席棚子四周無牆,只靠四角四根圓形木柱撐持。在蘆席棚子東邊、北邊內部屋簷,掛著許多自行車輪胎。屋簷之下,周圍地上,除了擺放了一隻盛水的木盆之外,還有老虎鉗子、扳手、起子、銼刀、剪子、膠水、內膽、鋼絲等修車工具、材料、敷料。打鐵的鐵墩被主人安置在蘆席棚的另一頭。燒鐵的煤爐依那幢破瓦屋北邊石山牆而建。煤爐規模比普通農家的柴灶大得多。它的高高的煙囪、多孔爐罐在一般農家也不易見到。而連接煤爐的大風箱則是一般農家所沒有的。用於淬火的鐵皮水槽又大又深,夾住鐵塊的鋼鉗碩大無朋。這些東西顯出只有鐵匠鋪才有特色。

夏二紅和三個孩子來到鐵匠鋪蘆席棚時,打鐵匠錢廣正揮舞鐵錘使勁打鐵,而他的徒弟則坐在爐旁拚命拉風箱。兩人均揮汗如雨,袒胸露背。只不過錢廣身上比徒弟多一件皮圍腰。汗水在他們那又油又黑的皮囊上隨心所欲地流淌。錢廣低著頭打鐵,他的徒弟背對著夏二紅拉風箱,所以這時無法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在鐵匠鋪裡還有二男一女閒人。二個等待鐵器的男人正在下象棋,而那個女閒人則用白胖的手指挑剔滿簸箕中西瓜籽上的殘存的紅肉絲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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