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太監童年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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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大食堂

第二天一早,光著上身、穿著洗得掉色的藍洋布開襠短褲的阿風、阿頌兄弟像兩個骯髒、邋遢的小叫花子一樣來到阿雅家門前。他們要和他一道去採石場鐵匠鋪找錢廣打鐵雀雀。

三個孩子出門的時候,端著飯碗、倚在牆邊的阿雅的十二歲被他父母從外地抱來養育的姐姐阿淑看起來很興奮,她沖著三人一個勁地傻笑。而提著豬食桶、扭著肥屁股正往豬圈去的阿雅的母親朱志芳則罵罵咧咧,不知道此時誰惹她生氣。

三個孩子沒有直接下山,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們向上攀登,要去「瓜皮帽紅頂子或黑頂子」那兒找夏二紅,懇請他帶他們去鐵匠鋪找錢廣。偶在《當代太監本紀篇》這一本書裡說過,夏家莊的地形、地貌從高空鳥瞰,如同一頂地主老財、秀才舉人常戴的瓜皮帽。在道光、咸豐年間,盤踞在「瓜皮帽」「紅頂子」或者「黑頂子」上的人家是大地主、大山主夏山豹。解放後,以夏二紅為代表的三十幾位貧下中農分了替代夏山豹的地主、老財夏忠明的田地和房屋,成為這一帶新主人。

薛朱雅家位於「瓜皮帽」帽頂子西南方。他家的三間紅磚瓦屋開門見山,門窗正對著四進士山之一小進士山。翻過小進士山便可抵達谷池。如今的谷池與往日不可同日而喻。以前它的表面積較小,只有一二畝地那麼大,如今經過築堤蓄水,它成了一座小型的水庫。

薛朱雅家和夏二紅家相距約摸四五百米,三個孩子只需七八分鐘時間便到達了目的地。

三個孩子出現在夏二紅家門前時,夏二紅正在廂房東邊自留地裡忙碌,採擷瓜果,收穫蔬菜,而他老婆杜思蘭也沒有閑著,她一手端盆,一手抓麥,「喔喔喔」大聲叫喚。被她喚來的群雞爭先恐後地啄食,生怕比同類少吃似的。撒完糧食,杜思蘭趁一隻老母雞不備,一把抓住它的翅膀,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摳了它的屁眼,檢查它今日是否會下蛋。她下手迅速,動作突然,嚇得正在啄食的群雞「喔喔」直叫,雞飛狗跳。而慘遭她「毒手」的這一隻老母雞嚇得「哎喲、哎喲」叫喚,差一點兒就能喊出人聲來。群雞去後複回,杜思蘭笑咪咪地望著安下心來、重新啄食的自家的「油車」。

阿風說明來意後,滿頭花發、牙齒漏風、又高又瘦、曬得黑不溜秋的夏二紅愣了一會兒後笑著點了點頭。夏二紅的模樣通過文字一下子是很難描寫清楚的,還是舉一個人物來讓大家有一個感性的認識。他長得與茅盾先生倒有幾分相似。只不過他比茅盾先生更高、更瘦、更黑、更古板、更木訥。

「杜思蘭,我今天到採石場去做一場憶苦思甜報告,小孫子就交給你了!」夏二紅邊穿軍用汗褡子邊說。

「中晌有吃啵?」杜思蘭笑著問道。

「瞧你什麼階級覺悟?!噢,有吃就做憶苦思甜報告,無吃就不做?!」

夏二紅嚴肅地批評老伴。

「呵呵!」被老伴批評,杜思蘭低下了頭。臉上有一絲不自在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便理直氣壯地問道:「二紅啊,你去做憶苦思甜報告,他們跟著你幹什麼啊?!」

「——」不知如何回答,夏二紅急得直撓頭。

「阿風、阿頌、阿雅,你們到採石場幹什麼呀?莫非你們還想聽二紅爺爺的報告?別跟他去!到時候他有吃你們沒有吃!沒有吃,路又那麼遠,肚子餓死了你們家大人要怪我們的!」杜思蘭嘮嘮叨叨。

「我們不餓!」阿風立馬向其表態。

「對,我們不怕餓!」阿頌則顯得更加勇敢。

「假如我們餓的話,可以上山采野草莓呢!」文靜的阿雅氣定神清、篤篤定定。

四人正要出發,這時,夏二紅家養的一隻紅毛大公雞「飽暖思淫欲」,它突然用喙鉗住一隻母雞的後背,接著使出很大的力氣將之按趴下,然後奮力地爬到它的身上,尾尾相接之後,大公雞從容地從母雞身上下來,而母雞則抖動羽毛,舒展全身。

「公雞、母雞搭容了!」阿頌注視全過程之後對哥哥小聲地說道。

聞言,阿風皺起了眉頭。在他心目中,大公雞是一個大壞蛋,剛才它欺負了那一隻母雞。

「大公雞大壞蛋!」阿風捏緊了拳頭之後罵道。

「夏爺爺,阿風哥哥說那一隻大公雞是一個大壞蛋!」只聽到阿風的話的阿雅忍不住便說道。

「嘿嘿!它是一個不知羞也不知足的東西,我遲早殺了它給孫子吃!」夏二紅笑著說道,一臉的鄙視、惡氣。從大公雞聯想到人,他便罵道,「和它相比,人是一個知羞不知足的東西!」

「你敢殺我大公雞?!」聞言,杜思蘭怒目相向,「你敢殺它我和你拚命!」

話不投機,夏二紅便不再理自已的老伴。而他的老伴也知趣地掉轉身子,埋頭做事。

四人出發後,夏二紅一馬當先。他身高腿長,步幅較大。三個孩子時常一路小跑追他。夏二紅是一個不修邊幅的老人,他的黃色大褲頭前面懸掛著兩根長長的褲帶繩子。它們在他走動時左右晃動。

下山對於四人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他們沿著夏家莊盤旋如蛇的山路往下走,約摸半個小時,他們便從海拔超過二百多米的地方來到山下平地上。然後,他們向右經過阿風、阿頌家折向西方。走了約摸二三裡路,他們便來到了花兒草地前。夏莊人喜歡在這一片肥沃的土地上種植花兒草,以之伺養生豬,剩餘的當作土地的肥料。穿過十畝花兒草地之後,他們再朝西南方向折去。之後,他們逢路走路,見橋上橋,翻山越嶺,鑽林趟水,曲曲折折,約摸一個小時候之後,他們來到採石場大食堂。

採石場大食堂位於小進士山東邊山麓馬路邊上。它共有六間房屋組成。前邊面臨馬路的三間房屋是老房屋,後面接壤山體的三間房屋是新房屋。老房屋牆體由沙石壘成,屋瓦顏色是紅色的,是一座五架梁房屋;新房屋是前年夏忠禮上任後蓋的,是一座青磚青瓦七架梁房屋。老房屋有大鍋,新房屋具小灶;老房屋沒有隔牆,新房屋具有包間。新老房屋用途不一,分別當做工人、幹部的用餐、進膳的場所。

登堂入室之後,一幕三個孩子從未見過的場景撲面而來。

他們首先看到的是身患白殿風的廚師夏忠壽,他正在灶上炸鍋巴。噴香撲鼻的氣味正是從油鍋裡傳來的。聞了這一股令人食欲大振、宛若天香的氣體之後,三個孩子頓時傻了、呆了,口水奪口而出,淌到下巴上。

夏忠壽具有一雙鷹眼,他回首俯視了一眼排成一排、流著口水、仰望著站在他屁股後頭的三個孩子之後說道:「娃兒啊,大大知道你們的心思啊!你們想吃鍋巴,對啵?可是場長有交待:這些鍋巴只給上海駕駛員吃,其他人不給吃!連本地駕駛員都吃不到!」說過話之後,夏忠壽便埋頭工作,不再言語。

聞言,坐在油乎乎的黃色大圓桌旁等鍋巴吃的上海駕駛員盧愛民「嘿嘿」笑了起來。他已出了一趟車,現在還沒有吃早飯呢。

「連我也不能吃?!」聞言,夏二紅的臉拉了下來,顯出一臉的不快。我這幾年年年開‘三幹會’,可是貧下中家的代表呢!」

「你想吃就去找夏進強場長,反正我做不了主!」夏忠壽白了他一眼之後說道。

「嘖嘖!上海人成了太上皇啊!」忍不住夏二紅說了一句氣話。

「上海人就是太上皇!沒有我們這些上海駕駛員,儂甭想賣石頭到上海鋼鐵廠!」面前擺著茶缸、手夾「大躍進」牌香煙的盧愛民毫不客氣地說道。

「阿喲喂!你們上海人的雞巴比別人大一些呢!沒有你們上海人,我們夏家莊的採石場就垮了?!」夏二紅越想越不服氣,越不服氣就越要爭辯。

「老夏,他們當駕駛員的在這兒搞運輸,起早摸黑,工作很辛苦,生活很受罪,吃一點兒鍋巴也不為過啊!」這時,聽不進去夏二紅話的夏忠壽口氣嚴厲地批評他。

「他們辛苦?你講天書啊!你沒聽過老百姓編的歌謠?‘大頭車子跑得快,男的不帶女的帶;一頭摸著方向盤,一手摸著大奶子’,這是對他們工作的真實寫照!他們白天磨洋工,晚上打‘野雞’,輕鬆舒服、風流快活似神仙呢!」夏二紅越說越激動。他站在盧愛民對面,準備拍桌子、摜板凳和他大幹一場。

「胡說八道!」方臉方額、鼻直癟嘴、皮膚發白、頭髮漆黑的盧愛民氣得臉色鐵青,他「叭」的一聲將茶水倒到大食堂水泥地上。「儂才是這樣的人呢!小赤佬!癟三!」他還想繼續發作時,這時,夏忠壽端來了一瓷盆的鍋巴。

見到油光鋥亮、黃橙橙、金燦燦的鍋巴,盧愛民轉嗔為喜,不再與他計較。

「謝謝儂!謝謝儂!謝謝儂!」盧愛民將最後一個「謝謝儂」聲音拖得老長。為了示威,他還白了夏二紅一眼。

見到出鍋的油炸鍋巴之後,夏二紅口水充沛,也快奪口而出了。三個孩子如同受到磁鐵的吸引,身子隨這一盆鍋巴轉了過來,眼睛則投向盧愛民的一張一合、正在愉快地咀嚼美食的嘴巴。

「咕!咕!咕!嘎!嘎!嘎!咂!咂!咂!」盧愛民咀嚼時發出的聲音很響。他邊吃邊用一雙賊眼瞟夏二紅和他身後的三個孩子。

為了打破尷尬局面,夏二紅索性坐到盧愛民對面。他邊抽煙邊凝思,考慮對負這個狂妄的上海人的辦法。三個孩子則來到他的身邊,一左一右依偎著他。他們的雙手抓住桌沿,眼睛緊盯著盧愛民的嘴巴和遞到嘴巴前面的鍋巴看。有時,他們還會轉移自已的小小的視線,去打量、觀察、瞭解黃色大圓桌子上的大瓷盆和瓷盆中堆得老高的鍋巴。

「老盧,慢慢吃啊!三個雞蛋已經進鍋,馬上就好!今天雞蛋要老一點呢還是嫩一點呢?」夏忠壽態度溫和,笑著問道。他的生了白殿風的臉兒白一塊、黃一塊非常磣人。他的手也如此。

「嗯!嫩一點兒吧!」頭髮向一邊倒的盧愛民想了片刻之後笑嘻嘻地答道。

雞蛋還沒上桌,夏二紅便想出了對負這個狂妄的上海人的辦法。

「盧師傅啊!」夏二紅喊道。

「嗯?」盧愛民現出一臉的不快,他緊鎖眉頭。

「俗話說‘吃鍋巴,長雞巴’。你天天吃鍋巴,看來那個玩意長得也不小了!我不是臭你啊,你那個東西大歸大,但射不高!我敢和你打賭,你射得沒有我們阿雅高!」夏二紅成竹在胸,他笑著說道。嘴角則帶著揶揄的神情。

「阿雅是誰?!」盧愛民轉動頭顱,來回掃視。

「阿雅是他!」夏二紅伸手指著自已懷中的一個方臉白麵的孩子說道。

「就憑他這個小赤佬?!」盧愛民不以為然,不屑一顧,「哈哈哈!」

「你敢和我打賭麼?!」夏二紅高聲挑戰。

「你老夏有毛病!」盧愛民顯得很不耐煩,滿臉都是痛苦的神情。「他一個小赤佬撒尿能撒多高呢?敢跟我比?早死啊!去吧!去吧!要是沒屌事的話,讓他去一邊撒尿和泥巴玩,別煩我!我還要吃雞蛋呢!」

「你不敢和我打賭!」夏二紅繼續向其挑戰、挑釁。「贏你這個上海佬還不容易啊!」

「盧師傅啊!我想起來了!我聽人家說過,有一個沒有小‘雀雀’的小孩子撒尿駭人高呢!可能是他吧?你不一定比得過他啊!你別跟他比啊,當心大船翻在陰溝裡啊!」夏忠壽此時向其提出忠告。

「夏師傅,我怕什麼?!老夏,賭什麼?!老夏,你想賭什麼隨你的便!」盧愛民如同一頭激眼的公牛,忽地站了起來。「我偏不信邪呢!」

「我想和你賭你面前的這一瓷盆鍋巴,贏了算我的!」此時夏二紅也站了起來。三個孩子饞死了,他自已也饞,他不能讓這個上海人獨吞好處。

「假如你輸了呢!」盧愛民歪著頭、眯著眼看他。此時他雙手卡腰,顯出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輸了我買一份給你吃!」夏二紅胸脯拍得「咚咚」響。

「一言為定!」盧愛民指著夏二紅的鼻尖威嚴逼人、威風十足地說道。

「有夏忠壽作證!」夏二紅被他逼退一步後不慌不忙地說道。

比賽現場被盧愛民選擇在大食堂新房屋東邊山牆之下。這兒東有巨石,南有山坡,北有樹木,均可以掩人耳目。

既然要比賽,就沒有害羞的道理。盧愛民解開「三合一」帶花格子的西裝短褲鈕扣,從後面掏出陽具。捏緊尿道口之後,對準山牆就是一陣猛射。

經過公證人夏忠壽拉卷尺測量,盧愛民那一門「大炮」的射程達到了三米零五。

眼見自已成果非凡,盧愛民洋洋得意。

說實話,盧愛民得意太早。就在他以為穩操勝券的時候,阿雅捏緊了自已的、阿風家老母豬嘴下留情的殘存的輸尿管兒。說時遲,那時快。隨著「哧」的一聲在六人耳旁響起,一道沖天的水柱飛過山牆。

「呵呵呵!」見狀,阿雅忍不住笑了起來。

「哦哦哦!阿雅贏了!」阿風拍手、鼓掌,手舞足蹈。

「哦!哦!哦!阿雅贏了!阿雅贏了!阿雅贏了!」阿頌看起來比他哥哥更興奮、更激動。「歐!我們有鍋巴吃嘍!歐!我們有鍋巴吃嘍!

歐!我們有鍋巴吃嘍!」他轉來轉去、大喊大叫、拍手稱好。

「阿雅是爭氣的孩子!我早知道阿雅是爭氣的孩子!」此時面有喜色、一臉興奮的夏二紅一個勁兒咽口水,高興得直搓手。「不錯!不錯!」

「嘿嘿嘿!」生了一臉白殿風的夏忠壽也不再嚴肅,他一個人自得其樂,「嘿嘿嘿!嘿嘿嘿!」

「我只吃了一碗湯飯!假如我再吃一碗的話,我的尿射得更高呢!」阿雅在高興的同時,心裡生出些許遺憾。

敗局已定,盧愛民看起來如喪考妣。灰頭土臉的他一言不發,逃之夭夭。俄傾,依然站在新房屋東邊山牆的五個人便聽到了藍色大頭車子的發動聲。車子發動之後,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便竄到遠處的山崗上。仿佛如人一般羞得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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