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安（短篇）

那天是我剛下飛機的一天，上天像是安排好了一樣，我的飛機晚點了。這裡剛剛下完暴風雪，到處都是白雪皚皚，只有機場這裡的雪剛剛清乾淨。我走出機場，身邊卻沒有行李，我沒有打算多逗留的。也許人間就應該是這樣。

我從小就筷子握得很上面，人家說，筷子握得越高，離家越遠。這個民諺成真了。我與家有一個太平洋的距離。

父母來接我，不敢在車裡等，他們的衣服還是厚厚的。

上海，我回來了。

你，還在嗎？

「你做我的男友吧？」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句話究竟代表什麼，畢竟我才15歲。

他用短信回答我：「你是說真的嗎？」

「真的。」我回。

「好。」

第二天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笑，我忘不了他的笑容。

他不是帥哥，不優秀。有點胖胖的。有一點點我沒有說出來的，他有些像我爸爸。不白淨的皮膚。沒有特長。可他的溫柔和照顧讓我不知道怎麼回應。

這是我愛上他的原因，也是我離開他的原因。

他大我2歲，那年，他17。正是高三的時候。

我們的愛情，像是什麼都發生了，也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們只在課間午休短暫見面，因為我沒有勇氣告訴爸媽，我有男友了。

我上學放學都有車接送，他見不到我。

課業繁重，我沒有零用錢，更不可能與他打電話。我也不喜歡打電話。

他的溫柔像是無處不在。

上課的時候我會收到他的短信，他說他在後窗看我。我往後看，他果然在那裡，我臉紅趕緊回頭，發短信讓他走，不要讓老師發現。

他回，是。

上體育課的時候，他說，我看見你在打羽毛球了。

我說你在哪兒。

他說我剛剛下樓正在拿球。

我抬頭，他就在我遠處5米的地方。

相視一笑，就如普通的學長對學妹。

我們之間的關係大概只有幾個人知道。

有一天，我們發生關係了。

我主動的。他來我家，我們過了一夜。

那天之後，他突然開始覺得我是他的女人。

我跟他說，高三了，我們要暫時分開，我要你好好學習考進好大學。

他答應。

後來又反悔了，他說每天見一次面沒有關係的。

我當時很生氣，為什麼生氣？很多很多的原因。他不守諾言。他對我的佔有欲。我的厭倦。我的害怕。我心中很多很多對未來的擔心。

他也許並不適合我，當時的我那樣想。

有一次我試探他，我以後會出國，要是你這樣的寂寞都不能忍受，以後怎麼辦。

他問，為什麼要出國？

我說，為了更好的生活。

他說，希望我們可以畢業于普通大學找普通工作，過普通生活。

那一次，我終於知道，我與他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給不了的，我要的自由，我要的生活。

我從小生長在一個要強的家庭，我有責任完成父母的期望。我有我的理想，我的目標。平靜生活，我現在就可以有。以我家的財力爸爸養我一輩子根本不是問題。可是，我知道，我過不了那種生活。

他問，為什麼。

我沉默。

我開始拒絕回他的電話，拒絕回他的短信。試圖讓我們成為陌生人。

他的朋友找上我，責怪我。

我沒有否認。因為是我甩了他。

他終於忍不住了，打電話給我。

電話裡他一開始沉默，到後來的淚如雨下。

我只是說了一句話：我們結束吧。我不愛你了。

之後他沒有再打電話，我也沒有再去找他。

只是每次經過他的班級的時候，我都會看看他，每次，他的座位，都是空的。

我真的不愛他了嗎？

那半年，我見過他好幾次，我與他都是一種說不出的尷尬。我至今不明白，他原諒我了沒有。甚至忘記我了沒有。

半年後，我出國了。所有的疲倦，無奈，喜悅，甚至迷茫讓我漸漸忘記了他。

到了太平洋的這邊，我常常問自己，為什麼當初愛上他。

不知道。

也許，看到他，就像看到懦弱的那個自己。

安于平靜，笑著生活。一無所有，卻單純快樂。

我還愛他嗎？

也許吧。

回到上海，父母依舊很忙。忙著全國各地開會。

我依舊是看著父母的背影。

從小我這樣看著他們長大。

很多很多的回憶突然沖進腦海。

上海是一個有故事有回憶的地方。

耶誕節我堅持在上海過，哪怕上海只有我一個人。

聖誕夜的時候，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一個人出去了。

徐家匯有了大大的聖誕樹，那天，也在下雪。

我想去了，那唯一一次我在家外呆超過10點。我與我的朋友們像是瘋子一樣，穿著裙子在徐家匯的廣場上跑來跑去，到處都是我們哈出來的白氣。

想到媽媽擔心我冷，讓我穿了保暖內衣在裙子裡面。

那一天的徐家匯，到處都是情侶，到處有著甜蜜的味道。

我一個人在地鐵商城裡面買了一個冷掉的泡芙，走到了廣場的盡頭，吃著。

離那兒不遠，是我的學校。

我一個人走著，不知道要做什麼。

意外地忘記帶隱形眼鏡，眼鏡上常常有霧氣。

一邊吃一邊流淚。

哭到眼鏡都濕了。

沒有人發現。

我不明白自己在難過什麼。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他。拼命問自己，我還愛他嗎？我到底愛過他嗎？

答案，也許我輩子都不知道，都不敢承認。

路上我看到了高中的同學，他們結伴，正要去唱KTV。我沒有勇氣找他們，他們還認識我嗎？

於是，冷了的我，回家。

回到家裡，打開電腦，看到電腦的通知裡面有他加了我的好友。

我點了同意。

看著螢幕，沉默。

原來，你還記得我。

我微笑。

在他的留言板上寫：聖誕快樂。

那天之後，我突然發燒了。爸爸回到家時我正在弄東西吃，只是很冷，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40度。

那天我昏了，昏睡了過去。

爸爸給我張羅吃的，我沒怎麼吃。

晚上爸爸陪我睡覺。

他靠在床邊對我說：女兒，爸爸不要求你成為什麼名人，有什麼作為。只要你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

爸爸有些喝醉。

我偷偷在爸爸離開房間後，用被子蒙上臉。

淚如雨下。

這就是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