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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一走,王亞樵覺得事態嚴重,立即跟負責情報的華克之商量對策。考慮到幾次洩密,他決定不在會館裡面商談,跟華克之來到街道上裝作閒逛的模樣。街道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流摩肩接踵,身邊穿梭的都是腳步匆匆的陌生人,鬧哄哄地誰也聽不清別人說什麼,反而是最安全機密的所在。
王亞樵跟華克之打扮得如同紈絝子弟的模樣,兩人勾著肩膀並排而行,嘴巴對準華克之的耳朵,鄭重地說:「克之,原以為此次行動十分機密,想不到還是被戴春風得知,居然來到會館對我當面點破,算是栽到家了!你是負責情報的,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華克之機警地回頭看看沒人跟蹤,沉重地說:「九哥,自從發生趙鐵橋的事情後,我就提出‘保密等於保命’,結果還是發生了洩密的事情,都是我的失職。我認真查過,會場內外都是我們久經考驗的骨幹,不可能是他們洩密。最大的可能,是散會後回到家裡不謹慎。據陳成反映,他跟婉君說話的時候,察覺窗外有個黑影消失,第二天早上起來,還發現那個女傭不知去向。由此分析,那女傭十有八九被戴笠——也就是九哥說的戴春風收買,正是她報告戴笠的。」
「不錯。戴笠已經不是當年的戴春風,如今是特務處長,應該是他的手段。」王亞樵斷然說,「以後,你不妨仿效共產黨地下工作的辦法,制訂嚴密的保密制度。另外,我們還要變被動為主動,秘密派人打進他們內部,隨時掌握特務的動向。」
「高明!還是九哥高明!」華克之早有此意,情不自禁哈哈大笑,讓路人以為這是旁若無人的街頭地痞,趕緊閃開了。
王亞樵果斷地說:「既然戴春風已經獲悉了我們的計劃,就暫緩行動。你到南京去安排隱秘弟兄打探蔣某行蹤,我在這邊也要安排幾處新的機密住處。」
正在這時,發現前面的道路堵塞,許多人聚集在街旁牆壁上,伸長脖子在觀看什麼。華克之很機靈,迅速擠過去查看,一會兒又很快回來說:「沒什麼看頭。是大世界娛樂場新貼出的海報,說是南京著名交際花金石心來上海走場。」
「哦,金石心到上海來啦?」一聽到「金石心」三個字,王亞樵全身如同觸電一般,聲音裡透出驚喜。
王亞樵的意外驚喜,讓華克之想起一件往事:去年秋天,金石心來到上海,她的美豔讓上海頭面人物為之傾倒,租界的英國領事叫金石心前去進行為期一週的陪同遊覽,還派人守住了金石心下榻的旅館。明眼人都知道,所謂「陪同遊覽」意味著什麼,卻一個個敢怒不敢言,連幫會巨頭黃金榮和杜月笙都不敢表示異議。金石心一個弱女子孤立無援,躲在旅館裡失聲痛哭。王亞樵聞訊後怒不可遏,親自帶人闖進旅館,義正詞嚴地說:「金石心小姐是中國人,誰敢欺負她,就叫他走不出上海!」那英國領事知道王亞樵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鐵血豪俠,自然還是性命要緊,不得不取消了陪同。此事轟動了上海,金石心感激不已,親自來到會館致謝,還公開表示「王先生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小女子願託終身!」可王亞樵斷然說:「亞樵平生濟困扶危,故此薄有虛名。倘若如此,則是乘人之危,萬萬不可!」此事傳出,固然不少人覺得英雄救美各自東西感到遺憾,卻讓他贏得了更多的敬重……
「九哥,這次金小姐過來,第一個要請的人應該是你。」華克之風趣地說。
「嗯——」王亞樵喜形於色搓搓手,「金小姐秀外慧中,也許請柬已經送到了。」
華克之心思縝密,察覺出王亞樵那次斷然拒絕了金石心願託終身的要求,完全出於看重名聲的理智,其實內心裡還是對金石心充滿感情的,便委婉地試探說:「九哥,會館兄弟們覺得,金小姐對九哥一往情深,九哥身邊應該有這樣一位紅顏知己。」
「難哪!」王亞樵幽幽一嘆,「你亞瑛嫂溫良賢淑,支撐我肩負鐵血鋤奸重任,就得時時處處為會館數萬弟兄作出表率,也是身不由己哪!」
華克之玲瓏剔透,明白這是九哥的真情實感,也不便再說什麼,默默跟著回到會館。
他們不知道,此時法租界杜月笙的府邸裡,黃金榮正跟杜月笙在煙榻上吞雲吐霧,兩人對面坐著軍政府特務處長戴笠,也在談論著這個熱門話題。
杜月笙過足了煙癮,盤算著自己把持的大世界娛樂場日進斗金的收入,洋洋得意地說:「金石心真不愧傾國傾城的尤物,海報貼出去不久,幾天的門票就搶購一空了!」
黃金榮放下煙槍,曖昧地說:「這個當然!自古男人為了美女傾國傾城的就不少,吳王夫差算一個,唐玄宗算一個,吳三桂也算一個,金石心應該屬於上海的男人!」
戴笠不失時機地插上話湊趣:「我聽說,金石心是黃老先生和杜先生捧紅的,外界傳言,兩位先生都跟金小姐……嘻嘻!」
「那都是小報記者瞎編的,不足為信!」黃金榮趕緊顯出正人君子的模樣,「老朽家裡有八個姨太太,個個都是母老虎,可不敢拈花惹草。倒是月笙老弟是個情種,應該有瓜葛!」
戴笠饒有興趣地看著杜月笙笑說:「杜先生,黃老先生說的可屬實?」
「這是個人隱私,無可奉告。」杜月笙故作神秘眨巴著眼睛,「你們還不知道,她上次來上海的時候,英國領事企圖包上她,被王亞樵從中插了一槓子,居然迷上了王亞樵。你們想想,王亞樵是個不怕死的,我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犯不上為一個交際花冒風險嘍。」
黃金榮笑得打跌,取笑杜月笙詭辯。戴笠卻深沉地說:「有情人不成眷屬,實在令人遺憾!自古君子成人之美,我得成全成全才是。」
「看來,雨農又在構思一篇絕妙的文章,想要王亞樵成為第二個黃天霸了。」黃金榮老謀深算,趁機幽默地說。
戴笠高深地一笑:「國家用人之際,校長器重他是個難得的人才,有心羅致麾下效力,就是我的職責。至於他能不能成為黃天霸,就看機緣造化,還要仰仗兩位協助了。」
杜月笙心領神會,立刻將娛樂場經理叫來,當面精心佈置。
晚上,大世界娛樂場門口霓虹燈變幻閃爍,映照著巨幅宣傳畫報:「金陵小賽金花向上海男人致意」,海報上的金石心脈脈含情注視著每一個進門的來賓,將紙醉金迷的氣氛渲染得淋漓盡致。黃金榮和杜月笙笑容可掬站在貴賓區入口,向欣然而來的貴賓抱拳致意。當看到王亞樵身後跟著鄭抱真幾個精幹的手下昂然進來,趕緊倍添笑容迎接:「哎呀呀!九光先生姍姍來遲,可把金小姐等急了,快快請入座!」
王亞樵風度優雅地跟他們招呼,只聽得樂隊奏響了悅耳的華爾茲樂曲,旋轉燈光在閃爍變幻,濃妝豔抹的女歌手扭動身軀放聲歌唱著賣弄風情。此時,那些迫不及待的紅男綠女成雙成對翩翩起舞,王亞樵卻端坐不動。
當舞會進入高潮,音樂卻戛然而止,明亮的燈光照亮了舞廳每處角落。眾目睽睽下,司儀輕盈地走上前臺,煽情地說:「女士們,先生們!在此舞會進入高潮之際,各位期待傾慕的金石心小姐就要閃亮登場!金小姐豔冠群芳,是南京上海千萬男人魂牽夢繞的夢中情人,有多少男士夢寐以求牽手入池。遺憾的是,金小姐畢竟不是千手觀音,只能成為一位幸運男士的舞伴。我大膽提議,為了體現我們上海的文明,也體現各位的紳士風度,讓金小姐挑選舞伴。為此,我們老闆杜先生還特意製作了一頂上海男士桂冠,被金小姐選中的舞伴,就是大上海最出色、最有魅力的男人,將戴著上海男士桂冠,與金小姐共舞。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金小姐挑選上海男士!」
話音剛落,全場掌聲雷動,不少男人引頸期盼幸運降臨,黃金榮和杜月笙看看身邊端坐不動的王亞樵,也顯出超然的姿態。金石心在閃亮燈光的照耀下優雅出場,只見她身著薄如蟬翼的麗裝,滿臉迷人的笑容,隨著西班牙舞曲展出輕盈的舞步,胸前高聳的乳峰微微顫動,場上男人頓時如醉如痴,歡呼叫喊聲淹沒了舞廳,司儀不得不再次出臺,雙手下壓作出「停止」的手勢。
短暫的騷動停止了,金石心輕移蓮步凝在王亞樵面前,脈脈含情朝他微笑。四目相對靈犀相通,王亞樵心底燃起一團火焰,不由自主挽住金石心的柔臂,昂首挺胸環顧四周,頓時吸引了無數熱羨的目光,響起一片低低的感慨唏噓。
「先生們,我現在宣佈,金小姐如今名花有主,上海男士的桂冠屬於王亞樵先生!」司儀不失時機高聲宣稱,手臂輕輕擺動之中,樂隊奏響了如醉如痴的樂曲。
「謝謝你給我這麼大的面子!」王亞樵情動於衷,身體不自覺靠過去。
金石心深情地說:「九哥,我早就盼望這一刻了。」
過了兩天,華克之從南京回來,有重要事情向王亞樵報告。鑑於幾次在會館裡面商量的事情洩密,華克之決定讓王亞樵、陳成和孫鳳鳴上車,親自開車穿過繁華的鬧市,在路途中報告情況。華克之神色凝重地說:「九哥,餘亞農剛從北方回來,帶回來一個重要情報,蔣介石讓張學良的東北軍傾巢出關,打敗了閻錫山馮玉祥,更加獨斷專橫。他準備在南京公開演講,鼓動趁機消滅江西的紅軍,風聞還要帶著宋美齡去廬山避暑。東北軍傾巢而出,造成東北空虛,日本人正在調兵遣將,企圖趁虛佔領東北。蔣介石如此倒行逆施,已經成為國家罪人,請九哥決斷。」
「他蔣介石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王亞樵恨恨地咬咬牙,「我決定兵分兩路,孫鳳鳴帶一個小組去南京為主,趁他演講時鋤殺:陳成帶一個小組上廬山為輔,萬一南京小組沒能成功,就在廬山行動。你們還有什麼別的意見,就及時說出來商量。」
陳成向來是擔任第一任務的大弟子,王亞樵這次卻安排孫鳳鳴為主,心裡明白這是九哥體貼,孫鳳鳴更是激動,連忙說:「我們都聽九哥的,吩咐什麼時候動身?」
「兵貴神速,當然是越快越好。我跟克之居中指揮,萬一情況變化,會隨時通知的。你們務必注意保密,最好晚上出發。」王亞樵進行了周密安排,讓他們回到會館,然後拿出兩個紅綢小包,包裡面有五顆黃燦燦的子彈,鄭重地說:「這些子彈已經淬毒,一定要爭取完全射進蔣介石的身體裡面。」
兩人點頭領命,華克之忽然推門走進來,輕聲說:「九哥,金小姐來訪。」
「快請啊!」王亞樵興奮地搓搓手,開門走出去迎接。
陳成在過道裡面跟金石心打了一個照面,那凝神注視的神態讓陳成幾分詫異,趕緊匆匆走出。王亞樵帶著金石心走進書房,親手給她泡茶。金石心起身接過茶杯,不經意地說:「九哥,剛才那位就是婉君現在的丈夫?」
王亞樵點點頭,察覺金石心注視華克之欲言又止的神情,笑著說:「金小姐從百忙中前來,必有要事指教。這位華先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你放心說好了。」
金石心目光閃爍幽幽一嘆:「我知道九哥是個重情義的豪俠,對患難兄弟比親人還親。大概還不知道,餘立奎並沒有死,關押在南京陸軍監獄裡面,正在翹首盼望九哥營救。」
她的話聲音不高,王亞樵和華克之聽來卻渾身一震。王亞樵急切地說:「金小姐,事關重大,你的消息是否可靠?」
「絕對可靠!」金石心神色鄭重,「不瞞九哥說,我跟南京政府一位實權人物有點私交,是他向我透露的。我呢,知道餘立奎先生是九哥的得力手下,而且婉君跟我是校友,故此專程前來告訴九哥。」
王亞樵心情沉重地說;「立奎還活著,這是天大的好事,我得不惜一切把他救出來。教我作難的是,如今婉君和陳成……唉,也怪我太性急了一點。金小姐,這消息請你千萬別透露出去;克之,這事你也要在會館裡高度保密,尤其不要讓陳成知道,以免影響他……」
「九哥放心,我知道分寸的。」華克之心領神會連忙搶著答應。
他們沒想到,陳成察覺出金石心神情有異,出去後又轉回窗外竊聽。一聽到餘立奎還活著,頓時如同五雷轟頂心如亂麻。想想自己跟餘立奎是生死兄弟,卻一個誤傳娶了生死兄弟的妻子作老婆,該怎麼面對立奎和會館兄弟呢?霎時之間,他覺得天地之大,再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頭暈目眩離開了。
婉君沒有察覺陳成神情恍惚的異常變化,提著一個簡單的行囊向他走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樣東西。偏偏陳成天生反映敏銳,搶先問她說:「婉君,你認識一個叫金石心的嗎?」
「當然認識。」餘婉君笑盈盈坐在他身邊,「她是我在大學的校友,長得特別漂亮,琴棋書畫無所不精,是全校公認的校花。說起來,她跟我表哥有過一段故事。後來,我表哥去了德國,她因為父親急病去世家道中落,就當了交際花。哦,你問她幹嗎?」
陳成慌忙掩飾說:「我偶然聽說,隨便問問。婉君,我還想問你,如果立奎還活著,你在我和立奎之間怎樣選擇?」
「陳哥,你今天這是怎麼了?」餘婉君驚詫莫名,用力扳過他的身子,「你是不是病了,還是聽到什麼,才說出這古怪的話來?」
陳成盡力強笑著,解釋說總想明白自己在婉君心裡的分量,順手拿過行囊,一個勁誇獎她真不愧是自己的貼心人,還沒吩咐就給準備好了行囊。婉君果然被誇得樂滋滋的,嬌嗔地笑著說:「你如今是我丈夫,當然應該貼心嘛!看看,我還給準備了好東西呢!」
陳成看到她手裡伸過一個精緻的瓶子,上面是彎彎拐拐的洋文,似乎什麼時候見過,忙問是什麼寶貝。餘婉君偎依在他胸膛前,深情地說:「這是表哥從德國帶回來的槍傷神藥,過去立奎常帶在身邊,後來九哥也用過,挺有效的。你如今是行動組長,奉命執行任務,就帶在身上吧!」
陳成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腦海裡卻浮現出餘立奎的面容,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涔涔流淌,滴落在餘婉君臉上,她驚異地說:「陳哥,你好好的怎麼哭了?」
「婉君,你對我太好了,我捨不得離開!」陳成忘情地吻著她。
餘婉君撫慰他說:「你執行了任務,就會回來團聚,又不是生離死別,不要這麼傷感!」
陳成悚然一震,紛亂的心緒終於有了決斷,毅然說:「婉君你說得好,我不傷感。我走了後,你要是有什麼難處,就去找九哥。」說完,拿過行囊大踏步出門。
當陳成離開婉君的時候,金石心正坐在杜月笙客廳的大沙發裡。杜月笙精神十足海闊天空,身子卻一點點向金石心靠攏。金石心本能地後退,終於無處退避,藉機巧妙地打趣說:「杜先生,您大概是用這樣的方式逐客吧?」
「哈哈!」杜月笙心知肚明,也靈機一動反過來調侃,「這不能怨我,都怪金小姐身上有著無形的吸引力,把杜某吸引過來了。」
金石心順勢起身,嬌笑一聲說:「杜先生真幽默!您是大忙人,石心就不打攪了。」
「不忙不忙,今天就專門陪金小姐聊天。」杜月笙賠笑上前挽留。
金石心飄然出門回頭一笑:「對不起!今晚我還約了人,不能爽約喲。」
「金小姐,你約了誰?」杜月笙十分失望,不由得目露妒火,「是不是王亞樵?你是我一手捧紅的,可不能喝水忘了挖井人吶。」
金石心頭也不回走出杜府,抬手召來一輛黃包車,駛向一家高級茶樓。王亞樵目光銳利,老遠就看到她扭腰登樓,在雅座門前伸手招呼。兩人相向而坐,感到非常愜意。
「九哥,我就要回南京去了,你約我來,有什麼吩咐的?」金石心美目流轉開顏一笑。
王亞樵蹙蹙眉,溫和地問她:「你能不走嗎?」
「九哥縱橫江湖,應該比我更能體會‘身不由己’的含義。」金石心幽幽一嘆,隨口念出一首詞,「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秀步香階,手提金縷畫堂邊。南畔見,一向畏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王亞樵觸景生情,也隨口吟出一首詞:「‘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已經發春水向東流。’聽剛才金小姐念的那首詞,好像有人阻撓你來見我,惹得你滿腹愁緒,能讓我幫你嗎?」
「怪不得別人都說,九哥是個情種,果然比女人還要多愁善感。」金石心歪歪脖子燦然而笑,「縱然我有滿腹愁緒,不也被你付諸一江春水了嗎?」
王亞樵受到感染,慨然說:「石心,聽我的,不要回南京去!」
「我的好九哥,不回南京,你叫我能到哪裡去呢?」金石心顯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就在上海,留在我身邊!」王亞樵心底湧起一股激情,火辣辣地看著金石心半閉的雙眼,猛一把將她攬入懷中,找準了金石心滾燙的嘴唇。
這是1931年6月10日清早,無數人流流向南京中央黨部露天廣場,很多人手裡拿著一張墨跡未乾的《中央日報》,頭版頭條赫然刊登著一篇重大新聞:「6月10日上午九點正,蔣中正主席將在中央黨部露天廣場發表演講,演講標題是《紅軍對中國之危害》。」
孫鳳鳴的公開身份是「公平通訊社」記者,頭戴鴨舌帽,胸前掛著照相機,帶著幾個手下,奮力擠進前臺。前臺周圍軍警層層環繞,嚴密檢查每一個人的證件,拱衛著中心的講臺,正中留出一條通道。孫鳳鳴對手下附耳交代,然後迅速分散。
萬頭攢動的廣場入口,一輛安裝著防彈玻璃的高級轎車緩緩駛來,荷槍實彈的軍警聞風而動築出兩道人牆,護衛著轎車來到講臺前面。在響亮的歡呼聲中,一個衛兵恭敬地打開車門,露出一頂元帥帽,一望而知必是演講的蔣介石。孫鳳鳴和手下身手敏捷,雙手藏在懷裡將零件組裝好了頂上子彈,神色冷峻盯著下車的對象,似乎感覺不出心臟跳動。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要關頭,從車上走下來的人摘下帽子,向歡呼的群眾揮手致意:「先生們,女士們,蔣主席原定來此舉行演講,可是美國大使司徒雷登先生突然來訪,不得已,讓我代表蔣主席向諸位表示誠摯歉意,並由我代表宣讀演講稿。」
全場頓時響起一片噓唏,臉上寫出受騙的怨憤。孫鳳鳴大失所望,示意手下擠出人群,趕緊向上海的萬亞樵發出「外公病了沒有來」的電報。
華克之專門守候在電報局等待消息,收到電報,立即趕回會館彙報。還沒走進門口,聽到一陣悠揚的古箏聲,定睛一看,原來是金石心坐在琴桌前面,一雙纖纖玉手正在靈巧地勾撥琴絃,《高山流水》的優美旋律從指間流淌出來。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萬亞樵雙眼微閉側身倚著,似乎已經完全融化其間。他不敢驚擾,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細微的動靜,還是讓王亞樵感覺出來,霎時睜開了驚訝的眼睛。
華克之不失時機地用隱語報告:「九哥,表哥來信說,外公病了沒有來。」
古箏聲戛然而止,金石心瞟了華克之一眼,機敏地說:「九哥還有事,改日再來請九哥指教。正好,我好些天沒有去看望婉君姐了,順便去看看她。」
王亞樵遺憾地起身將她送到門口,說派一個弟兄陪同。金石心察覺華克之神色凝重,嬌笑著說自己熟門熟路的用不著陪同,便扭腰走出去。華克之目視她消失在街心,才回過頭來關上門,低聲說:「九哥,目標沒露面,下一步行動怎麼辦?」
「怎麼會這樣?」王亞樵緊張地思索著,「你分析看看,究竟是哪一個環節上出了問題?」
華克之判斷說,十有八九還是走漏了消息。蔣介石演講的事情,《中央日報》提前公佈了,孫鳳鳴作好了充分準備,偏偏蔣介石中途變卦,其中很有蹊蹺。王亞樵喃喃地說,這次行動策劃機密,行動小組裡面都只有陳成和孫鳳鳴知道底細,戴笠沒有火眼金睛嘛。
華克之心裡一動,試探地說:「九哥,金小姐真要留在你身邊?」
「這是我的私事,你扯進來幹什麼?」王亞樵九分不悅瞪他一眼。
王克之明白,王亞樵被稱作鐵血豪俠,其實很重感情,不容許手下對他說三道四,何況自己也只是心底閃念,根本挑不出金石心絲毫破綻,只得尷尬不語。王亞樵這才消了氣,鄭重地說:「立即讓孫鳳鳴停止行動,密電陳成作好準備,再也不能出現紕漏了!」
就在兩人密議的同時,金石心嫋嫋婷婷來到了餘婉君家裡。餘婉君猛然看到故友,蹦起來迎上去緊緊擁抱,親暱地說:「石心,你分明是蘭心蕙質,偏偏要叫什麼石心。幾年不見,你可比在南開那時更迷人啦!」
金石心假裝生氣,使勁撓撓她的胳肢窩叫她討饒,才笑嘻嘻地說:「你這鬼靈精,無非是藉著誇我,讓我更加誇你。你這麼風姿綽約的,我若是男人,早就被你迷倒啦!」說話間走進客廳,趁餘婉君忙著沏茶拿水果的空隙環顧四周,看到牆上掛著她和陳成的婚紗照,臉上浮出深沉的笑容。
餘婉君將茶杯小心翼翼放在金石心前面,熱情地說:「石心,你跟我表哥還有聯繫吧?」
「你看你,又來剛才那一套了!」金石心尖刻地大笑,「其實,你表哥心裡真正喜歡的人還是你,別拿我當燈泡。他苦苦得不到你的答應,後來眼看你跟餘立奎結婚,才黯然神傷悄悄去了德國。」
餘婉君心頭隱隱作痛,趕緊換上話題:「別再說那些小孩子過家家的陳芝麻,還是說說你自己吧。聽說你如今成了轟動京滬的紅人,這次是路過,還是留在上海?」
「我可不能跟你比喲!」金石心喟然一嘆,「本來嘛,是杜月笙老闆邀請我過來走場,後來呀,你們會館要我幫著做事,是在讓我無法拒絕。」
「我們會館?你說的應該是九哥吧?」餘婉君看到她默默點頭,不由得黯然神傷,「九哥殫精竭慮,身邊是應該有你這樣的人照顧才好!」
金石心瞟她一眼,顯出推心置腹的神情說:「好久沒看到立奎了,你到南京看過他嗎?」
「立……奎?」餘婉君身子劇烈地一晃,失聲叫起來,「立奎如今在南京?什麼地方?」
「對不起!」金石心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慌忙糾正剛才的嘴誤,「我是聽人傳說,一時忘了立奎已經……實在對不起,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她愈是解釋,餘婉君愈是疑忌,眼裡不由自主湧出了淚水,懇求說:「石心,我待你如同姐妹,求求你別再折磨我,要對我說實話,立奎是不是真的還活著?求……」
金石心似乎被他深深感動了,沉重地點點頭:「九哥千叮囑萬吩咐,這事無論如何不能透露,以免你傷心。到了這地步,我要是不肯說實話,就太對不起你了。沒錯,立奎還活著,關押在南京陸軍監獄,正……」
餘婉君只覺得腦袋裡嗡嗡亂響,一陣天旋地轉癱軟下去,叫金石心驚慌失措。
就在金石心手忙腳亂的同時,法租界黃金榮的府邸裡,一個妙齡女藝人身穿薄如蟬翼的旗袍,懷抱琵琶手揮五弦,眼波閃爍正在彈唱《酒色財氣》:「酒是杜康造傳統,能和萬事解千愁。成敗好壞皆因酒,洞賓醉倒岳陽樓,李白貪酒溺江心,劉伶大醉臥荒丘。盤古至今警後世,酒迷真性快回頭。色是女人八寶床,貪戀嬌娥不久長:紂王貪色江山失,周代楚秦動刀槍。董卓好色長安死,呂布戲蟬下邳死。人若過分把色貪,娥眉藏殺暗損傷。財是世間養命根,白銀買動黑人心:朋友為財把仇結,父子兄弟亦無情……」
黃金榮倚在沙發裡,手持紫砂茶壺,色迷迷地瞅著女藝人嬌豔的臉蛋,呼吸漸漸急促。正想移過去,一個馬仔進來報告:「老爺,杜先生來了。」
黃金榮向女藝人揮手:「沒有酒色財氣,人活在世上還有啥滋味?下去下去,等我事完了再唱!」
女藝人慌忙退下,那邊杜月笙器宇軒昂進來,走到黃金榮身邊坐下,詢問說:「師父,戴雨農還沒有來?」黃金榮輕輕嘬了一口茶,說他有急事走了。杜月笙頓時幾分不悅:「他約好來這裡聽金石心彈琵琶,臨時又變卦,太不把人放在眼裡了。金石心怎麼也沒見?」
黃金榮慢悠悠地說:「她託人捎來口信,也有急事不能來啦。」
「戴雨農自恃天子近臣,也還罷了。金石心是我捧紅的交際花,也敢擺譜?」杜月笙一聽金石心居然也說有急事不來,一張臉拉了老長。
黃金榮顯出前輩的姿態教誨他說:「月笙,我看你是當局者迷,著了金石心的迷了。師父提醒你,金石心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才來上海幾天工夫,就把王亞樵迷得神魂顛倒,而且,她跟戴雨農也……」
「她跟戴雨農也有……」杜月笙妒火中燒,自己也不願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黃金榮臉上露出高深的詭譎,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說:「月笙哪,你如今是上海市政府參議,有身份有臉面的人,該學著深沉了。事關蔣先生的大業,千萬不能失態喲!」
「蔣先生的大業?」杜月笙拍拍自己的額頭,陷入了沉思。
杜月笙根本想不到,此時的金石心身穿破舊衣服,頭上裹著一塊破頭巾,手提籃子,完全是沿街小賣的老婦人模樣,蹣跚在市郊偏僻的小巷。小巷幽深昏暗行人稀疏,小販和賣狗皮膏藥的叫賣聲都顯得有氣無力。誰也沒有注意到,特務處科長沈醉扮成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走近了金石心扮成的老婦人,神秘低沉地說:「跟我來,老闆要見你!」
金石心尾隨沈醉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處普通的民居前面,能看到裡面透出昏黃的燈光。沈醉機警地站在外面把風,金石心會意地點點頭走進去。
昏黃的燈光下,戴笠的馬臉顯得有點模糊,聲音威嚴冷峻:「你能獲取重要情報,校長及時取消了公開演講,避免了一場大禍,組織對你這一段的工作很滿意。我代表組織,向你表示感謝,給你記一等功以示嘉獎。」
「感謝老闆,感謝組織,這是我應該做的。」金石心激動得聲音顫抖。
戴笠的聲音變得嚴厲了:「你要保持清醒的頭腦,隨時想到他們在南京的目的沒有達到,王亞樵絕對不會罷休,最近肯定還會策劃新的行動。你向我彙報,他們有什麼跡象?」
「報告老闆,派到南京去行刺蔣主席的人回來了。奇怪的是,陳成跟鄭抱真他們沒有露面,屬下還沒有探聽出他們的行蹤。」金石心趕緊說。
戴笠雙手捧住腦袋陷入沉思,指頭彷彿彈鋼琴一般彈著自己的腦門,腦子裡突然靈光迸現;「這個情報很重要,說明王亞樵使的是連環計,你說的陳成他們正在實施行刺校長的計劃。校長一身系國家安危,你務必盡力查明陳成他們的下落,及時向我彙報!」
廬山腳下的小旅社裡面,陳成沒精打采斜躺在鋪上,腦子裡餘立奎和餘婉君的形象交相疊印,一會兒是餘婉君望眼欲穿的楚楚動人,一會兒是餘立奎金剛怒目的悲憤欲絕,讓他狹小的腦袋容納不下幾乎炸裂。正在這時,鄭抱真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張紙片說:「陳哥,上海的密電收到了。」
「不必給我看了,什麼內容,你說就是。」陳成聞聲坐起,仍然精神萎靡打哈欠。
鄭抱真一字不錯背誦著電報,一邊點燃了:「九哥密電:‘外公病了沒有出來,表弟沒能接到。外公就要帶著外婆上廬山療養,務必好好迎接。’陳哥,該我們登場了!」
陳成知道這是隱語,告訴自己蔣介石沒有出面演講,導致孫鳳鳴他們的行動失敗。蔣介石就要帶著宋美齡上廬山避暑,的確是自己登場的時機了。想到這裡,他頓時精神煥發:「好!‘外公’他們什麼時候動身?我們才好安排迎接呀。」
「明天上午九點,從南京起飛,中午到達九江。很可能下午就要上廬山,因為外婆最怕熱了。」鄭抱真笑嘻嘻的,聲音裡透出緊張的興奮。
陳成一躍而起:「通知弟兄們好好準備禮物,迎接‘外公外婆’光臨!」
就在陳成他們抓緊準備的時候,上海通往南京的公路上,一輛吉普車風馳電掣在全速疾馳。儘管路面平坦,飛速的吉普車還是顛簸厲害。沈醉困惑地說:「老闆,你在上海沒待幾天,就這麼急著趕回南京,這是為何?」
「事關校長安危,我能不急嗎?」戴笠不願向下屬透露得太多,不斷催促司機加快。
沈醉自作聰明地說:「王亞樵的行動不是被我們化解了麼?乾脆,給侍從室發電報過去!」
「事情複雜,並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哪!」戴笠這才給他指點,「我太瞭解我那九哥了,他辦事總是心思縝密滴水不漏。這次,他使的是連環計,南京行刺的行動雖然被我化解了,可還有一個行動小組至今行蹤不明,偏偏校長這時候偕夫人上廬山去,必定是針對校長去了。我們特務處工作,最重要的就是校長的安全。就算電告侍從室,那些馬屁精必定不敢掃校長夫人的興,給我們扣下來不上報,沒準還給安上一個捕風捉影的罪名,趁機踹一腳哩!」
沈醉也明白,特務處直接聽命於校長一人,不受任何人節制,已經引起了一些人妒忌,經戴笠這麼一說,聽得驚心動魄,巧妙地拍了戴笠一個馬屁:「老闆高屋建瓴,令屬下茅塞頓開。老闆對校長如此忠心耿耿,堪稱我輩楷模。屬下必定向校長彙報,讓校長會理解老闆的忠心!」
戴笠也明白,沈醉這些下屬服從自己的直接領導,還身負向蔣介石定期彙報自己工作的雙重責任,這其實也是向自己獻忠心,不由得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吉普車風風火火駛進中央軍校蔣介石官邸前面,戴笠急不可耐跳下車。
「請戴處長止步!」門前一名警衛敏捷地上前,給他敬了一個禮,釘子一般擋在前面。戴笠知道這是規矩,所有進入的人必需經過通報才能進去,只得說有緊急情報必需當面向校長彙報。那警衛這才鄭重地說:「對不起,蔣主席不在這裡,半小時以前已經去了機場。」
戴笠急忙跳上車,吩咐司機說:「快!趕快去機場!」
當他們急如星火趕到機場的時候,看到一架飛機騰空而起鑽入雲天,陳立夫跟何應欽正轉身走向各自的專車。戴笠跑步奔上前敬禮:「陳先生,何部長,校長呢?」
「你看看天上!」何應欽抬手直指藍天,笑容可掬地打量他,「我的戴處長,可惜你來遲了,校長在飛機上,看不到你的忠心啦!」
戴笠明白,自己只是黃浦六期學生,無論資歷地位都很低,因心目中只有校長一人受到蔣介石格外垂青,難免遭到別人嫉恨,甚至連何應欽這樣的高官也不無譏諷。無奈只是一個小小的處長,只得恭恭敬敬再給兩人敬禮,然後陀螺一樣轉過身,敏捷地跳上吉普車,大聲命令說:「立刻給九江站發急電,命令他們向隨行侍衛官報告,全力以赴保衛校長!」
九江站的特務接到戴笠的急電,迅速趕往機場聯繫隨行侍衛官,火速調集大批軍警在機場戒備森嚴,嚴禁閒雜人員靠近。飛機徐徐降落,軍警在飛機門口排成八道人牆。蔣介石在貼身侍衛蔣孝先一班人的護衛下走下舷梯,身後緊跟著光豔照人的宋美齡。蔣介石得到密報,在軍警簇擁下鑽進停在機場裝備防彈玻璃的轎車,其餘人員鑽進一模一樣的八輛轎車,在機場錯雜穿梭,讓人分不清哪一輛車上究竟坐的是誰,然後魚貫而行駛向廬山。
九輛轎車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上行駛,駛過含鄱口,終於到達廬山腳下。這邊已經得到指令,準備了一模一樣的九頂竹製涼轎。宋美齡環顧四周秀美的湖光山色,情不自禁讚歎說:「達令,廬山空氣新鮮景色優美,不愧是人間仙境。如果再讓我呆在南京,非憋死不可!」
蔣介石心裡有事,隨口說:「是很不錯,還是到了山頂再好好欣賞吧!」
宋美齡不耐熱,也明白蔣介石的提議大有深意,微微一笑坐進涼轎。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蔣孝先率領一隊侍衛在前面清道,蔣孝武帶著人馬殿後。轎伕是精心挑選的軍警,連忙放下竹簾,吆喝一聲,九頂涼轎按照佈置錯縱穿梭一番,吱呀吱呀沿途行進。
大約兩個小時之後,一溜涼轎在山腰停住。他們眼前,展現出一座歐式風格的別墅,門楣上寫著蔣介石親筆題字:美廬。四周綠樹掩映之中,看得見層層戒備森嚴的警衛。
宋美齡走進別墅大廳,發現室內乾淨整潔,彷彿昨天還住在這裡,不勝感慨地說:「《三國演義》開頭有一首詞,裡面寫道‘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用在這裡貼切不過了。房間陳設如昨,我卻老了一歲。達令,你覺得我發生了什麼變化?」
「夫人青春永駐,永遠那麼光豔照人。」蔣介石生性嚴肅,此時也設法恭維,「真要說變化,就是增添了令人敬重的成熟美。」
宋美齡莞爾一笑:「達令,結婚以來,你總是日理萬機令人生畏,今天總算說了一句具有騎士風度的社交辭令。看來,你在政治上更加成熟了!」
「哈哈!夫人成熟,我也成熟,正好珠聯璧合!」蔣介石突發靈感妙語如珠,惹得宋美齡笑臉如花。
別墅外面的侍衛聽到主席夫婦在裡面發出開心的笑聲,一個個臉上顯出笑意。他們根本想不到,山腳下的小旅店裡面,正在醞釀足以叫他們魂飛魄散的行動。
鄭抱真匆匆走進來,向陳成說:「陳哥,‘外公’到了,抓緊行動吧!」
「什麼時候到的?」陳成渾身一震,眼裡射出銳利的光芒。
鄭抱真說:「‘外公外婆’下了車,就跟隨從坐著一模一樣的涼轎上山,錯雜穿梭之間,誰也分不出‘外公外婆’的涼轎。通往山裡的路口,軍警三步一崗嚴密封鎖,對所有上山的人都要搜身檢查。看樣子,他們好像得到了我們行動的消息,特意加強了警戒。」
「就算是龍潭虎穴,也擋不住我!」陳成冷笑一聲當即吩咐,「照我的安排,把武器拆成零件,天亮以前登上山,將‘禮物’送給‘外公’!」
說著,鄭抱真等人熟練地將手槍拆開,裝進事先掏空的金華火腿裡面,再在外面抹上鹽封,根本看不出半點破綻。然後,大搖大擺走向進山的路口。
果然,大批遊客被軍警堵在路口,挨個進行細緻的搜身。遊客個個怨聲載道,大聲抗議說:廬山自古以來就是遊覽勝地,憑什麼我們不準登山?還有人援引蔣介石在報紙上的講話,說蔣主席提倡新生活,動不動就侵犯人身,這就是你們的新生活嗎?
領頭的警官大聲辯解:「廬山是屬於國家的,政府要員在山上舉行重要會議,任何人不得上山!等會議散了,讓你們玩個夠!」別的軍警乾脆高聲斥罵:「少囉嗦!誰敢違抗,就以圖謀作亂論處!」
鄭抱真看到軍警除了遊客身上穿的衣服之外,別的東西都不準攜帶,謹慎地說:「陳哥,看樣子,不可能從路口上山了。」
陳成心裡焦急,此時也只得打消了從路口上山的念頭,帶著他們轉向別的地方。一行人在崎嶇的上道走來走去苦苦尋覓,發現所到之處軍警林立,不由得垂頭喪氣。陳成細緻觀察,發現龍頭嶺那邊是百丈絕壁,沒有軍警把守,便果斷地說:「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兄弟們,別洩氣!他們把守了道路,我們就從龍頭嶺攀緣上去,務必把‘禮物’送給‘外公’!」
胡阿毛等人抬頭一看龍頭嶺絕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老天爺!我們沒長著翅膀,又不是猴子,怎麼上得去?」
鄭抱真自信地說:「沒關係!我們雖然沒長翅膀,你們幾個應該聽說過,九哥親手調教的弟子能夠飛簷走壁,就算龍潭虎穴,也擋不住我們!」
胡阿毛幾人滿眼疑惑,打量著陳成和他。陳成主意已定,對胡阿毛幾人說:「我原來打算,把傢伙帶上去在龍頭嶺會合,再直奔美廬找‘外公’。看樣子必需改變了,我跟抱真從這裡上去,你們在旅店等待接應。如果過了中午12點還見不到我們,就不要再等了,回去向九哥覆命。」
說完,陳成深深地系了一口氣,猛地縮身一縱,貼在頭頂八尺的石壁上,如同壁虎一般手腳並用向上攀爬。鄭抱真得意地看了胡阿毛一眼,也緊隨著縱身一躍奮力攀爬。下面的胡阿毛幾人仰著脖子,看到兩人越爬越高,化成兩個淡淡的黑點若隱若現,個個目瞪口呆。
蔣介石和宋美齡並肩而立,站在太乙峰眺望美景。舉目一望,只見腳下群峰連綿,山上蒼松翠柏一片墨綠,聽得鳥兒在枝頭婉轉啼鳴;遠處,三疊泉彷彿搖曳的白練,山谷間一縷縷白雲在隨風飄蕩。蔣介石此時宛若置身仙境,頓時忘記了相互傾軋的爾虞我詐,忘記了權力爭鬥的陰謀詭計,慨然說:「夫人,眼前乃人間仙境,你我在此結廬隱居如何?」
「達令,你真有這樣的想法?」宋美齡深知,蔣介石是個權力欲極強的人,能夠容忍下屬貪汙腐化,卻絕對不能容忍任何人染指國家權力。說出這樣的話,她都覺得太虛偽。
「嗯嗯,這個嘛,」蔣介石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乾笑兩聲借題發揮,「夫人,我近日來研讀《三國》,對曹孟德在銅雀臺大宴群臣的一席話深有感觸。他曾說:黃巾作亂,以致天下大亂群雄割據,如果國家沒有他,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幸賴群臣努力,中原一統,唯孫權劉備沒有蕩平。他也想回到封地安享晚年,又恐一旦解除兵權,會被奸人所害,國家也因此陷入水火,故此不敢慕虛名而處實禍。千百年來,都認為這是奸雄虛偽,我此時處於曹孟德同樣處境,才領悟出實在是肺腑之言。我原以為,四·一二消滅了共產黨,便能實現總理遺願,誰知他們愈演愈烈形成燎原之勢,江西剿共連續失敗,讓我寢食難安。即便國民政府內部,也多半是陽奉陰違,暗中企圖對我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讓我不得不採取非常措施。可是也召來反對,有人背後口出怨言說我獨裁,只怕你的那些美國朋友也會持同樣看法。我這個國民政府主席,真正是坐在荊棘堆上,想和你結廬歸隱而不可得哪!」
宋美齡心有靈犀,覺得這的確是蔣介石的真情實感,喟然一嘆說:「達令,英雄寂寞,千古同慨。你這民國其實是個亂世,也真難為你了!美國朋友那邊,我自然會解釋的,你就別想得太多了,還是好好放鬆吧!」
「還是夫人理解我啊!」蔣介石一箭雙鵰達到了目的,開心地抬頭遠眺。這時,他驚奇地看到一隻猿猴在絕壁上疾步如飛;定睛看時,居然是一個人的身影,忽然宛如雄鷹展翅又凌空下墜穩穩站立,刷地掏槍對準自己。他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大叫:「夫人快跑!」
「達令,你怎麼啦?是不是作惡夢了?」
一聲呼喚,蔣介石睜開眼,發現宋美齡走向自己床前,才明白剛才是南柯一夢。他不敢對夫人說出真相,連忙掩飾說:「沒什麼。我夢見那年帶著夫人回到溪口老家祭祖,突然電閃雷鳴山洪暴發,我擔心夫人腳力不夠趕緊呼喚,沒想到驚動了夫人。」
「謝謝達令,能在禍難當頭的時候先想到我。」宋美齡受了感動,「我作了禱告過來,還是共進早餐,再出去散步遊覽吧。」
兩人並肩走向餐廳,宋美齡詢問早餐準備了什麼。蔣介石笑著說,完全按照夫人的習慣,準備了沙拉、牛排還有水果汁。說話間,廚師恭順地端上早餐,蔣介石是地道的奉化吃法備上碗筷,宋美齡則是西餐樣式準備刀叉。兩人相對而坐,形成中西合璧的獨特風景。
此時上海郊外,王亞樵正在教金石心騎馬。馬是高大的駿馬,金石心幾次差點從馬背上摔下來,幸虧王亞樵眼疾手快及時抱住,將她輕輕放在地上。王亞樵縱身上馬給他示範,韁繩一抖,駿馬長嘶一聲騰空疾馳,王亞樵卻彷彿長在馬背上紋絲不動,讓金石心羨慕萬分歡呼雀躍。當駿馬從金石心身邊跑過的時候,只見王亞樵出手如電,一把抱起金石心放在身前。金石心一聲驚叫,駿馬跑得更加歡快。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金石心被緊緊摟在懷裡,隨口吟出一首唐詩。
王亞樵也豪情激發,吟出一首:「‘黃河遠上白雲間,孤城一片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兩首詩寫的都是邊塞,出自兩個詩人之手,意境卻有相似之處。石心,你感受到了天馬行空的英雄氣慨嗎?」
「九哥,你是萬眾矚目的鐵血豪俠,黑白兩道不敢仰視,石心一個弱女子,豈敢說英雄氣概?」金石心嬌笑一聲,「託九哥的福,總算沾到英雄氣息。」
王亞樵豪邁地說:「只要跟著我,用不了多久,你就是花木蘭!」
金石心適應了馬上的顛簸,有意轉移話題說:「九哥,我到婉君那裡,她說你好些天沒去看婉君了,她可叨唸你了,也該去看看才好。」
王亞樵隨口說:「你跟她是校友,代我看看就行。」
金石心撅撅嘴:「那可不一樣!寂寞的女人並不需要同樣的女人,而是需要男人強有力的臂膀安撫。哦,我忘了,好些天沒看到陳成了,他到哪裡去啦?」
「婉君準知道,難道她沒告訴你?」王亞樵狡黠地反問。
金石心一愣,隨即自我解嘲:「九哥你看我多庸俗,快成了打聽家長裡短的長舌婦啦!」
王亞樵聽了呵呵大笑,卻想不到遠在南京雞鵝巷的戴笠正在如坐針氈,不斷給九江打電話詢問相關情況,沒忘了嚴厲命令:「你們務必給我提起十二萬分精神,拼上性命保衛校長!稍有差錯,自己提著腦袋回來見我!」
正在這時,沈醉走進來,說九江的小組已經將情況及時向侍衛官彙報,出動了所有警衛力量嚴密戒備,應該完全能夠放心。戴笠焦慮地說:「畢竟我不能趕到校長身邊,在校長安全歸來之前,心裡總是不踏實。」
沈醉安慰他說:「校長是真命天子,身邊的侍衛個個忠勇,老闆儘管放心好了!」
就在蔣介石夫婦共進早餐的時候,陳成和鄭抱真兩人奮力攀登上了龍頭嶺,看到了半山腰上的「美廬」。中午雲霧消散,兩人目光敏銳,清楚看到四周分出六道警戒防線,荷槍實彈的軍警負責外圍,侍從室的警衛負責裡面,真個是一隻蚊子也難鑽過去。陳成緊張地思索著,對鄭抱真說:「兄弟,你能跟我攀上龍頭嶺,的確進展神速。往後,九哥有什麼重大行動,就要靠你挑大樑啦!」
「看陳哥說的!你是九哥的大弟子,這挑大樑的擔子只能落在你肩上,兄弟我只能惟命是從。」鄭抱真憨厚地說,「嗨,陳哥,我這些天總覺得你有點精神恍惚,是不是太累了,或者還是病了?」
陳成感慨地說;「我對兄弟說實話,確實太累了,簡直到了身心憔悴的地步。你好好休息一會,再從原路回去,好好幫九哥出力。」
「我不!」鄭抱真人粗心眼細,感覺出陳成說的話很是蹊蹺,「九哥吩咐我們共同完成任務,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塊!你不說個明白,我不能聽你的!」
陳成五內如焚,仰天長嘆一聲說:「好!到了這地步,我不能不對你說個明白。你應該也記得,我當初暗戀婉君,原本就該自行了斷整肅門規。是九哥自罰三刀六洞,讓我苟活人世,這條命早就是九哥的了。後來陰差陽錯,誤認為立奎兄弟犧牲了,九哥讓我跟婉君結為夫妻,實在叫我終生難以報答。現在,立奎兄弟還活著,我怎麼面對立奎和兄弟們?兄弟你聽我肺腑之言:與其苟活人世,不如轟轟烈烈死去!」
鄭抱真聽得驚心動魄,頓時激發了視死如歸的豪情:「陳哥,你我是同生死共患難的兄弟,一起完成任務,也一起轟轟烈烈!」
「我是組長,還輪不到你!」陳成手一揮止住他,掏出一塊懷錶不住撫摩,動情地說:「這是結婚那天,婉君給我買的禮物。你回去,萬一過了12點還沒見到我,就麻煩你把這交給婉君。以後她看到這塊表就能想起我,我就死而無憾了!」
「陳……哥!」鄭抱真接過懷錶淚流滿面,「你要……平平安安……回來……」趴在地上給他磕了兩個頭,掩面沿著原路返回,漸漸消失在龍頭嶺下。
陳成神色冷峻,從火腿裡掏出手槍零件,熟練地組裝好,將五顆黃燦燦的淬毒子彈押進彈夾拍上去,隨手將掏空的金華火腿拋在林間。他此時覺得了無牽掛,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將五顆子彈全部射進蔣介石身體裡面。抬頭一看,「美廬」旁邊大約五十米處有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便靈貓一般閃過去縱身上樹。在輕輕落在枝丫的時候,身體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一看原來是婉君臨行時送給的槍傷神藥,不由得心頭顫慄,兩頰掛滿淚珠。
「美廬」裡面,宋美齡講究養生食量很少,已經放下了刀叉,看著蔣介石也放下筷子,便笑著說:「達令,我已經快一年沒有游泳了,這廬山上面的太乙池水溫宜人,我想當一回中國神話中的西王母,你能陪同我嗎?」
「在下遵命!」蔣介石嚴肅的臉上添出笑容,一邊斟酌著詞句,「夫人,廬山不愧是福地,中國的西王母比西方的聖母更讓夫人喜歡。只不過嘛,夫人從美國帶回來的泳裝太節儉了一點,美國號稱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難道缺棉花?」
宋美齡明白他的意思,當即笑著說:「NO!達令,我倒覺得中國是個包裹得太嚴密的國家,男人頭上戴帽子,女人還要裹腳。讓我驚訝的是,這些荒誕的行為居然還得到中國聖人孔子的推崇,得以延續了兩千年。」看到蔣介石臉上露出不悅,忙又說:「達令,我並沒有批評的意思,你大力提倡新生活,美國朋友還是很讚賞的。哦,我忘了,聽說上次你得到你那個能幹的戴笠處長的報告,有人企圖趁你演講的時候實施暗殺,查清了沒有?」
「暫時還沒有。不過,戴笠很快就會查清楚的。」蔣介石顯出若無其事的鎮定。
宋美齡微微皺起美麗的娥眉:「我的上帝,真是缺乏民主意識的國度!在歐美國家競選的時候,能夠彼此無情抨擊對方的施政綱領,卻從來沒有發生暗殺的醜聞。」
蔣介石苦笑一聲說:「我的好夫人,這裡不是歐美,而是一個有著兩千多年傳統的中國。歐美的民主,還不適合中國的國情。治理中國,離不開中國的國情,還有……謀略!」說著,自豪地挺挺胸,「我自從追隨中山先生以來,就不斷有人企圖暗算,可是我按照中國傳統的謀略遊刃有餘。還有,我母親虔誠信佛,菩薩總會保佑我逢凶化吉的!」
「不對!」宋美齡莞爾一笑,「我每天禱告上帝,是上帝保佑你。」
蔣介石機敏地接過話頭笑了:「謝謝夫人!總之,菩薩和上帝同時保護,我就能泰山崩於前而巋然不動。夫人,你還是放心去當你的西王母吧!」
兩人上轎的時候,蔣孝先帶著侍衛在前面清道,轎伕恭恭敬敬抬著九頂涼轎,蔣孝武率領衛士殿後,兩邊的軍警散開了搜索前進,還有人牽著德國軍犬。忽然,軍犬銜出一條金華火腿,侍衛連忙驚呼:「報告隊長,發現一條金華火腿!」
蔣孝先接過來,發現裡面掏空了,還抹著一層厚厚的油,伸手刮了一點放在鼻子前面聞聞,職業的敏感使他臉色大變高聲驚呼:「這是擦槍用的槍油!有人秘密帶搶上山,快快保護主席的安全!」
此言一出,只見軍警侍衛一窩蜂爭先掉頭湧向蔣介石乘坐的涼轎,響起一片子彈上膛的聲音。在此同時,幾條軍犬衝著大樹狂吠不止。蔣孝先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樹上潛藏著危險,驚慌地大喊:「瞄準這棵樹!上面有可疑目標,格殺勿論!」
陳成隱蔽在樹上,目光如電盯著漸漸走近的涼轎,極力判斷蔣介石乘坐在哪一頂涼轎,如同一隻餓鷹準備撲向獵物。聽到蔣孝先的驚呼,侍衛奮力奔向一頂涼轎,他頓時心裡大喜,飛身從樹上躍下,對準那頂涼轎射出所有的子彈。
震耳的槍聲劃破了山野的沉寂,他感覺出幾顆灼熱的釘子烙進了自己的身體,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蔣介石從乘坐的涼轎栽下去,一震狂喜讓他發出得意的狂呼:
「蔣賊死了,我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