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想像中的女子

三月了，有早春的意味。黎明時分的空氣還是清新，只是略微凜冽。太陽熬了一整個冬天，也終於從清冷變回有了一點點溫度。

學堂裡的白玉蘭開了，還未親近就聞得到的一股淡淡花香，縈繞在周邊。有女學生結了群撿拾散落在地上完好的花朵，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手心裡低低地嗅了又嗅，仿佛心滿意足似的，臉上掛著的笑容明媚有光。

沈菀容站定了腳，看著人世間靜好的片刻，她看著她們如何結伴得來，又如何結伴離開。一時無人，風一陣一陣的來，偶又有花飄落。原本就是一地落花，此又添了一朵，有意要添得更散亂似的，這時一朵那時又一朵，重重疊疊地，倒也積了不小的一片白。她俯拾起一朵，舉起來讓陽光透過它，覆在自己的右眼上，只看得到白。

她輕輕笑了，覺得今天日子真好。她突發奇想地躺在地上薄薄的一片落花上面，但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女孩子隨意躺臥，終究是不雅。遺憾自己已經長大，不能像個小孩子一樣，隨意撒潑，任意妄為。

她搖了搖頭，打算離開。心裡倒對那一地落花念念不忘，她想起席慕蓉的一首《一棵開花的樹》。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她的心忽然就顫抖了，她停下來回望了一下，看見風又吹亂了原本已經淩亂萬分的落花，她想，是落花在顫抖嗎，用盡它所有的熱情，為了告訴我它也在等待，等待著那麼一個人經過，並將它從此珍重？

她又想著，它為了能在此等待，已經用了五百年去求佛祖，而它，有將等待多少年，才能見一見它心上人。等待，是天生就要如此悲戚的嗎？

她轉身離開，不願再去看，也不願再去想了。

蘇清安今日來得早了些，如往常一樣推開了窗子。剛探出頭去，就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玉蘭花下，她似乎在沉思些什麼，忽又見她笑了，也不知她在笑些什麼，也不管了，只顧著看她的笑顏，絲毫不敢眨眼。仿若這笑容，如曇花一現，如流星飛刹，又如白駒過隙似的眨了眼便再也見不了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把她放到心裡去的，她的笑容是這一世的風景也比不上的，他會好好收藏著，她那麼珍貴。

這一刻他的內心無比富足，湧動著無法言說的歡喜。幾日來沒有了她的消息與行蹤，他的日子變得漫長而無聊。忽覺現做之事，只是無用之功，世人又為何忙碌。然而她的出現，等於療愈了他心裡空缺的一部分。他所有的無望的不安的焦慮的情緒，此刻都化為了甜蜜。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

她很快離開，臉上的情緒看不分明，但他還是隱約感覺到，她臉上不再帶著笑容。他便也有些悵惘。真想現在就站到她面前，哪怕不說話，只要他離得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這麼靜默著互相看著也好。這已是奢望了吧。他想。

他坐下來開始看書，書裡卻盡是她的樣子。書是看不下去了，他乾脆拿出本子開始畫畫。畫什麼？畫她。該畫成什麼樣？畫你知道的一面，要不就畫她方才玉蘭花樹下的樣子。他在心裡商量著，這麼決定好了。

「你在做什麼呢？」聽到有人詢問，蘇清安抬起了頭，原是後桌程木笙，她正好奇地看著蘇清安的本子，他皺了皺眉。

「畫畫。」蘇清安遂即又低下了頭，繼續畫了。

程木笙看見他畫的畫，便笑問:「你這是，畫的誰啊？你姐姐嗎，跟你長得真像。」

蘇清安面無表情道:「我是獨生子。」

程木笙的笑容便有些僵了，她訕訕笑道:「那這位是？」

他沒有理她，依舊自顧自地畫著。又過了好一會兒，蘇清安還是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程木笙有些尷尬，正不知該回座位上去，還是該繼續待在這兒。

正待程木笙琢磨哪個選擇更好時，蘇清安見她還站在這裡，知道不回答她是不會走的了，便不禁又皺了皺眉頭，說:「不過是我想像出來的一個女子罷了。」

程木笙還沒回過神來，忽聽他開口說了這麼一句，一時之間有些疑惑:「啊？」疑惑才剛出口，便想起自己之前的問話，他這是回答自己的問題了。

她深感高興，又道:「你真厲害，連想像出來的都畫得這麼美。」

蘇清安看了她一眼，程木笙再不好說什麼，她是聰明人，知道何時該進何時該退，再要問，就要討人嫌了。她只好識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裡卻對畫中的那位女子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看著蘇清安的背影，看他伏於書桌的認真。對於蘇清安的回答，這是他想像出來的。出於女生的第六感覺，她才不會相信呢。她如果有機會能遇見畫中的那個人，一定要去看看。

話說蘇清安本來專心於畫畫，倒忘了程木笙剛剛已經回座，只記得心裡一直覺得被人注視著，渾身不自在。他有些煩躁，便抬起頭說:「你還不走……」話還沒說完，卻發現眼前並沒有程木笙。

他轉過頭去，程木笙正一臉驚愕地看著他，他這才知道誤會她了，說:「不好意思。」便又轉了回去。

程木笙偷偷笑了起來，心想蘇清安真是可愛，他居然會對自己說一聲不好意思，程木笙感覺自己被受到了重視，越發高興起來，時不時要笑一會。

這下，她對畫中的那位女子，倒更加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