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從雲端到地獄 （五）錯覺

我以初三功課忙為理由，週末要留校補課，媽媽給我辦了一張附屬卡，我可以用那卡任意支取裡面的錢。我只能以這種方式來逃避那個男人，逃避那個名存實亡的家。只能以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一時的安全，我唯一能做的僅是如此。

有時，在深夜裡，我會在噩夢中驚醒。醒來之後，我發現我的臉總是濕的，顯然我在夢裡也流過淚。我感覺自己生活在一種極度恐慌之中，找不到救贖。

突然有一天，我發現有好幾個男生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們讓我想起我的繼父，想起他那種該死的目光。只是他們看我的目光和我繼父的並不相同，仿佛是一種愛慕。是愛慕吧？可是我不敢與他們任何人正眼相接，我要麼低下頭匆匆走過，要麼昂起頭徑直走過。

我跑到學校的浴堂，站在鏡子前，我突然發現自己不認得鏡子裡那個人。我不敢相信那個就是我，那張臉秀氣得讓我感到意外，我看了都覺得心動起來。

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充滿哀怨與憂愁，尖尖的下巴，秀挺的鼻子，兩個臉頰因跑動而泛著微紅。那個楚楚可憐的小嘴巴，欲言還休。那就是我嗎？我從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那不是媽媽的翻版嗎？不，跟媽媽又大不相同。對，就是那種青春氣息，媽媽是絕對沒有的。

原來，我在一夜之間，從一個醜小鴨變成一個小天鵝了。我既興奮又憂心，內心極度的矛盾，我無法向任何人解釋這樣慌亂的心情。

我大概是太久沒有回家了，媽媽都親自開車過來接了。對於這種特殊待遇，我受寵若驚。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他的主意，是他在媽媽面前提起我，說我太久沒有回家了，有點想我，怕我在學校裡營養不夠。於是媽媽居然就開著車到學校去接我回家。

我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原來我的母親得經過別人的提醒才知道有我這個女兒存在的。假如他不提出呢？她會不會從此讓我在外面自生自滅呢？

想到這裡，我的心覺得好酸，好酸，連鼻子也酸了，喉嚨也硬了。但是，面對他們，我不敢有任何異樣。匆匆扒完了飯之後就逃回自己的房間裡，整個人陷進被子裡痛哭起來。淚仿佛壓抑了很久的山洪突然暴發，勢不可當。

哭完之後，我開始思考，我對他是不是太敏感，是不是太過小人之心。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油然而生，那次，我覺得他是真的對我好。起碼，他心裡有我的存在，不像媽媽，她心裡除了她的事業，就只剩下他了，我在她的心裡也許連一丁點的位置都占不上。

那次之後，我對他的提防鬆懈了，不再像從前那樣處處與他作對，處處戒備。有時，他給我熬了湯，我會給他一個感激的微笑。進入複習階段之後，學習很緊張，他似乎比我還緊張。天天都給我熬湯，給我做好吃的。他說我是正在長身體的時候，應該及時補充營養。對於他的無微不致，我感激之餘又覺得有點慚愧，慚愧自己開始的時候那樣對他，對他產生懷疑。

我一度以為，我又可以重新回到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過上像公主一樣的生活。沒有爸爸，我還有媽媽和繼父繼續疼愛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時候命運會跟你開一個很大的玩笑，一個你根本就開不起的玩笑。而我們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