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想反駁李孚一的話,然而他打不過這人啊,更何況如今李孚一的行事,何曾把陰司放在眼裡過?不然也不會弄出這麼一隻鬼王了,他心裡憋屈,但是卻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天下本就是孤以殺止殺換來的,就算孤讓這天下來陪葬,又有何不可?」或許是覺得語不驚人死不休,李孚一輕飄飄的一句話又讓城隍整個人都變了臉色,再也不敢起什麼心思了。
讓天下陪葬,這種事兒,這人還真的能做的出來。
錢爻在一旁聽著那人冠冕堂皇的說出這番話,倒是覺得可笑至極。
這天下是他以殺止殺換來的沒錯,可卻也是他祁陸拿命抵來的!
讓天下人陪葬?他那豈不是白死了?
明明以前看起來挺像個明君的,怎麼歪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比柳兒巷路口的那個歪脖子大柳樹還要歪。
難不成真的是當年受的刺激太大了?
應該是。
不然也不會戴孝戴了這麼多年,就連胸口的白花都未曾摘下,可不就是在以未亡人的身份祭奠他那死了的太子妃麼?
錢爻突然有點兒後悔前世下殺手下的太絕了,不然這李孚一也不會受了刺激就歪成這個樣子。
都是孽。
只不過這個孽是他一手造成的。
「太子殿下……您要是真想殺他,我這也不能硬攔著不是,只不過您前些時候讓我找的東西已經找到了,就是拿到手還得要人幫忙……我這手裡還缺倆人幫我一程……您看……」
城隍大人心裡面捏著一把汗,心道只能搏一搏了,權當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哦?找到了?」
「這麼巧?」
「城隍老兒,你知道孤的脾性,若是東西你能夠找來,別說一條,就是百條千條孤都可以放過,可若是你騙了孤,那你應該知道下場!」
李孚一的神色未變,然而那一團死水一樣的眸子,卻活了。
「咳!當然。」饒是身為城隍的他,都能感覺到李孚一眼裡的鮮活氣息。
只是可惜了,當年好好一個溫潤的太子,偏偏被折磨成這個鬼樣子!都是那妖道祁陸造的孽啊!毀了這樣一個絕世公子的一生!
「老夫可聰不說謊,說有下落了就是真的有下落了,就是取出來有點兒麻煩,頗為讓人頭疼!」城隍道。
「既是如此,那便走了吧。」聽到了想要的回答,李孚一沒有理由繼續揪著不放。
他鬆開了手,指尖的黑氣散去,那朵小白花飄飄蕩蕩又回到了他的胸前。
「大人,咱們都走了……那這人呢?」
「他是幫了我們的……」阿大看著倒在一旁的錢爻開口道。
這人吐了這麼多血,要不是他胸口還有口氣,他幾乎都以為這人死了。
太子的劍太快,六壬陣的反噬太大了,這人受的傷真是太重了。
「殺了吧。」
李孚一惡劣的開口:「失了這麼多血,活不下去了,不如給他個痛快吧。」
錢爻一聽這話,覺得自己可能又要一隻腳邁進棺材了。
李孚一到底得有多恨他啊?
怎麼無論是他成了什麼樣子,這人都這麼想他死呢?
「不……我覺著……我,能活。」血都已經吐的差不多了,再吐真的就把內臟吐出來了。
錢爻可不想真的死。
早在這幾個人叨叨不休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了抽靈,只不過李孚一在此,他不敢動作太大,如今也只不過是比死人多喘上幾口氣罷了。
只不過他倒沒有想到李孚一竟然這麼狠戾,竟然連他這個樣子都不肯放過,還要再給他捅上一刀,這是要讓他徹底消散在三界之中麼?
「哦?竟是還清醒的麼?」李孚一頗為驚訝。
可這個驚訝只是一瞬間而已,他抬了抬眼皮,輕輕的往那地上灘成一坨的人身上看了一眼:「既是死不了,就自求多福吧。」
「你傷了孤的奴,孤不殺你,已是難得的慈悲。」於他而言,這的確是他難得發下來的慈悲之心。
錢爻沒有說話,但心裡卻是松了口氣。
總算是保了條命,活了下來,以前的他死了就死了,橫豎沒什麼牽掛。可現在不一樣了,他家裡還有一個小蘿蔔頭呢,要是他死了,那孩子一個人能在這世上活下去麼?所以現在的他可真的不能死。
李孚一不殺他,他已然覺得自己今兒是走了大運燒了高香。
幸好他今天只是用了六壬陣,不至於被那人認出來,要是真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估計就不是挖心那麼簡單了吧。
畢竟他跟祁陸的那些前世孽賬可有的算呢。
城隍看了眼地上躺著的人,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這人也算是遭了無妄之災,然而太子殿下沒說讓救,他也不敢去動這手。
哎!罷了!
這份情,以後再彌補給這小子吧
李孚一踏著步子一步一步向著前方的白花軟轎走去。
小紙人還在舉著宮燈懸浮在半空,看起來頗有點兒像是陰司的鬼火一般。
那人一身喪服,戴著桑麻兜帽,背過去的身子已然看不出他的面目神色,只有額間的白綾和垂著的碎發隨風飄至耳後,在夜風裡飄蕩。
一身白,皆是喪。
錢爻內心百般滋味。
「洛陽,跟上。」
一句話,如平地驚雷一般在錢爻心口再度炸開。
李孚一話音剛落,那團黑色的影子就已然緊緊跟上,那聲洛陽叫的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今日大雨。
雨水從早上到中午似乎都沒停歇下來過。
錢爻躺在床上,他一身都是傷,那一身破舊的道袍上沾滿了血,早就讓他脫了丟到外面了。
索性今天下了雨,血水讓大雨一沖,倒也看不出什麼,洗乾淨了還是能穿的。
小孩兒一覺睡得特別香,快中午了才醒來。他並不知道錢爻昨晚出去了,只看到哥哥今早臉色蒼白,還以為是生病了。
錢爻怕嚇到他,不敢讓他知道。
他幾次想要吐血,都被他捂著心口硬生生給咽下去了,李孚一的那一劍讓他反噬的極為徹底,一條命只剩下一口氣,若不是他神魂強大,估計當場就得死在那竹林了。
一想到那人,錢爻就忍住不心口疼。
更遑論那人臨走時口中道出的洛陽二字,更是讓錢爻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洛陽,算起來他是祁陸跟在祁陸身邊最久的人了。
久到祁陸都快忘了時間了。
久到從前朝國破,再到李氏一族稱帝,洛陽一直都跟在他身邊,算起來,少說也有幾十年了吧。
當年祁陸叱吒風雲、攪弄朝堂之時,洛陽無疑是他祁陸手底下最鋒利的一把刀,只要他祁陸今天想讓一個人死,洛陽絕對當天就把那人的人頭捧在他祁陸面前!
作為當年祁陸手底下最為鋒利的一把刀,作為祁陸腳下最忠誠的一條狗,錢爻自然明白,當年他樹敵無數,死後甭說自己會有什麼好下場,就連洛陽估計都落不了一個全屍。
可錢爻從來沒想過,洛陽竟然會以這種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
把一個活人祭煉成這樣一個鬼樣子,那簡直比殺了他更要殘忍數十倍。
更遑論那是洛陽,那是世間只折服于祁陸一人腳下,傲視整個金川的洛陽。
到底得有多恨,李孚一才會把洛陽祭煉成現在這個樣子。
果真是他祁陸的徒弟,就連這陰毒至極的手段都一併學了去,倒還真的可以出師了。
想到李孚一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錢爻不由得在想,自己當年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自己所以為的,所給的並不是那人想要的。
然而他覺著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依舊會下殺手,有些東西就算重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他祁陸決定的事,從沒任何人可以改變。
「哥哥,我肚子餓了。」
小蘿蔔頭站在炕下面,小手捂著肚子,一雙大眼睛忽眨忽眨的看著他,那瘦弱肌黃的樣子讓錢爻心底忍不住一疼。
心道錢家人真是挺混蛋的,好好一個孩子,竟然養成這副模樣,要不是他過來了,這小蘿蔔頭遲早得餓死。
一想到小孩兒會被餓死,錢爻就更心疼了。
他從懷裡掏出兩枚銅板,放到小孩兒的掌心溫聲細語的開口道:「去買餛飩吃吧,哥哥今天不舒服,沒法給你做飯了。」
這兩枚銅板本是他算卦的物件。
昨兒掙來的那五枚銅錢悉數都用在了六壬陣上,本想著事成了還能找陰司的人報個銷,結果卻沒想到差點兒連命都保不住了。
小孩兒接了錢,卻沒立刻走,而是看著錢爻道:「哥哥是生病了麼?二狗子說生病了要喝藥才能好,我不吃餛飩了,錢給哥哥買藥吧。」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孩子這麼小,卻這麼懂事,可見都是生活所迫,讓他不得不懂事。
錢爻的心又有點兒疼了。
他摸了摸小孩的頭,笑著道:「哥哥就是不舒服,睡一覺就好了,佼佼乖,去吃餛飩吧。記得回來給哥帶個燒餅。」
得了這句話,小孩兒才開心的笑著蹦著頂了個斗笠冒著雨出去了。
錢佼的身影剛消失,錢爻就忍不住一口血噴到了捂著口的手心上。
「這傷太重,怕是不養個十天半月,這殼子都好不了。」就算好了,估計也得留下點兒後遺症!
「罷了,傷就傷了,誰讓我欠他呢?」錢爻無奈的歎了口氣,抬眼看了下掌心的血,這可都是心頭血啊,要是不用真有點浪費啊!
「陰眼開,鬼門出。三界鬼靈,聽吾召令!」
他右手沾了左手的血,憑空畫符,一張最簡單的鬼令,竟然差點兒讓他身體裡所剩的那點兒靈氣差點兒都抽幹,這個殼子還真是脆弱的緊啊。
他太想知道,他死的這五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為什麼李孚一竟然會性情大變成那個樣子,還有洛陽,又是怎麼一回事!
隨著雨水的飄落,空氣中漸漸飄來一絲涼氣。
錢爻抬眼的時候就看到一個死相極慘的吊死鬼掛在自家那滴水的房梁上,那鬼穿著一身文人的袍子,許是死的年頭有點兒久,衣服都有點不遮體了,他的皮膚一塊青一塊紫,也極是難看。
至於那張臉更不用說了,血次呼啦的根本就看不出是什麼樣,一條舌頭伸的老長,脖子上的勒痕特別明顯,一看就是吊死的。
錢爻忍不住往一旁靠靠,儘量離這個鬼遠點兒,醜成這樣,也難怪他會嫌棄。
「大人,是您召的我?」出人意料的,醜成那個樣子,他的聲音卻並不難聽。
「一張陰氣符,換你幾個問題。」錢爻直接開出了自己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