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錢爻也不敢確定,這人的魂魄到底能不能奪回來!
如果這魂魄是在別人的手中,他都能夠有信心說能救回來,就算是在皇宮,他也沒什麼可懼的。
可偏偏是太子,偏偏是李孚一。
抽人魂魄這種陰毒的事兒他竟然都能做的下。
李孚一,莫不是你已經走了邪路?
「能救。」
錢爻垂了垂眸子,輕輕的開口。
能救,可是他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無異於黃泉路上再走一遭。
可是他得去,他要看李孚一發哪門子瘋,才會做下這等十惡不赦的事。
砍龍脈,收魂魄,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如果說當年的祁陸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那現在的李孚一比他當年還要不遑多讓。
這是他的國啊!
當年的祁陸把整個天下送到他的面前,為的可不是看到金川如今這個模樣。
「你回去看護好你女兒的身體,切不可讓任何人動她,等我三日,三日後我把她的魂魄原封不動的送回!」
送胡勇下去的時候,錢爻開口道。
然而他自己卻沒有離開,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扶虞山半山腰的城隍廟前,錢爻占居在山巒之上,看著整座重巒疊翠的扶虞山,眸子微微的晃動。
下一秒他抬手五指向上伸出,無數條常人不可見的紅絲出現,向著整座山的山脈處伸去,那一條條的紅絲就像是血管一樣,遍佈著整座扶虞山,一座山的靈氣源源不斷的向著錢爻的身體湧去,不到一刻鐘,一座山的靈氣就已經被他抽了一半,扶虞山上的草木暫態蔫了。
四月的天,整座山上的草木卻枯黃了一半,沒有十年,這座山不會再恢復原來的生機了。
紅絲奪靈!
這是祁陸做金川祭酒時靈氣不竭的隱秘,整個三界中,無一人得知。
太子府。
府內的白布雲頭布幔一掛就是五年,從來不曾退下過。
府內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假山怪石,亭臺樓閣此刻都空空蕩蕩,五進五出的院落,入眼處介是一望的白,原本種植的奇珍異草此刻卻連半顆都沒了。
諾大的太子府上全是光禿禿的,每個廂房的門頭上都掛著一個巨大的白花,風一吹過,兩旁的白幔隨風而動,在夜晚頗為嚇人。
太子府是當年祁陸一手造辦的,一景一處介是出自他的手筆,如今看著自己造辦的院子被那人折騰成一個靈堂,要問他心裡面是何滋味,錢爻,哦不,祁陸只能說是太可惜了。
抽了半座山的靈力,他已經有了能夠脫離肉體的本事,他把錢爻那具殼子放在了扶虞山,然後魂體化實來了太子府。
他得看看李孚一發的哪門子瘋。
重華苑,是太子居住的地方。
祁陸魂體化實直接就來了這裡,至於府裡的那些人,能夠魂體化實的祁陸只要不想讓他們看見,那些人就絕對看不見。
這不是囂張,而是實力,祁陸的實力。
重華苑不算太大,比起太子府其他的院落,重華苑可以說是挺小的了。
只是李孚一喜歡這個院子,一住就是二十多年,誰讓太子殿下名孚一,字重華呢?
更讓祁陸注意的是,和別的院子不同的是,重華苑的草木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壞,不似其他的地方,一草一木全被拔了個乾淨,連根綠苗苗都沒有。
重華苑的草木依舊旺盛,廂房上也沒什麼白花,也沒什麼白布雲幔,亭臺樓閣依舊,看起來倒是和五年前沒有區別。
總算是有一個正常的地方了。
房內的燭火是亮的,屋內的八仙桌,紫檀屏風,雕花木床,依舊是舊時的樣子,恍如隔世一般。祁陸走了一圈下來,卻沒找到李孚一的蹤影,那人並沒有在房間。
湖泊之上,一葉輕舟穿在層層漂浮的青蓮之上。
輕舟上躺著一人,烏髮束著白絲帶垂在船頭,發尾沾著湖水,如瀑布一般垂下。他身上僅著了一件白色的單衣,裸露出大片的胸膛,他的皮膚白的幾近透明,離近了仿佛能看到皮膚下面的血管一般,赤著的腳懸在船邊上,仿佛隨時都能掉下去一般。
他的五官如畫一樣,眉目如墨暈染,削薄的唇沒有一絲血色,周身帶著一股子涼薄,漂亮的眉眼失了幾分光澤。
他手執著一個酒壺,仰天對月不知喝了多少的酒,胸膛白色的單衣都被酒水打的透明,隱約露出兩點茱萸。
祁陸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美人醉酒圖。
「李重華,你這是喝了多少的酒?」他站在船尾,踢了踢那人赤著的腳尖。
祁陸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其實他現在應該是想清理門戶的,可是看到李孚一這個樣子,他又心軟了。
畢竟是自己養大的崽子,就連當年他死在風雲臺上之時,也從未想過要把李孚一弄死。
那滿滿的殺意,卻在看到這人這副模樣的時候,什麼都沒了。
「師父?」李孚一看著來人便笑了。
這一笑便讓祁陸想到了五年前。
那時候這小狼崽子還沒露出狼牙來,整日跟在他身邊,師父長師父短,一笑也是那麼溫和。
「師父,你來了啊?」李孚拎著酒壺,修長的手指傾斜,酒水順勢落在了他的口中,然而眸子卻一直看著祁陸,眼神都是亮晶晶的。
祁陸皺了皺眉,往前一步奪下了他手中的酒壺,一把丟到湖泊之中,船身微微的晃動,祁陸輕輕蹲下身看著面前跟個醉貓一樣的那人。
「你還認我是你師父?」祁陸輕輕的開口,眼神明明滅滅的看著面前的人,時光好像靜止,回到了五年之前一樣。
然而那人只是彎著唇角笑著,並沒答話。
「還是這副沾酒就醉的臭毛病!」祁陸滿腔怒火卻無處可發,他抬手拭去李孚一嘴角的酒珠,眉頭卻是舒展了幾分。
他有多久沒見到李孚一這副模樣了?
好像這狼崽子弱冠之後,就再也沒看到過了吧。
「李重華,說說這些年你做了什麼?嗯?」祁陸扯了扯他那件單薄的白衣,往上蓋了蓋,然而好像並沒有什麼用,被酒打濕的衣服已經是透明的了,蓋不蓋沒啥區別。
「沒做什麼。」李孚一扯著祁陸的衣領乖乖的開口道。
「砍龍脈,收魂魄,把洛陽整成那個樣子,這叫沒什麼?」祁陸輕飄飄的開口說著話,然而語氣裡倒是沒什麼責怪,喝了酒的李孚一,他責怪不起來。
「你要我的命,要我全部的靈力,我皆全數給了你,如今你所作所為,變本加厲,李孚一!你莫不是真的想成神!」祁陸眸子緊緊的盯著他,一字一句逼問道。
然而李孚一卻不搭理他,赤著的腳搭在水邊,蕩起波浪的水花。
有那麼一瞬間,祁陸真的想弄死他的!
可終究,還是沒忍得下心對面前這個醉的跟貓兒一樣的人下手。
就算是殺,也不能是在李孚一這個樣子的時候殺了他。
「這是為他們帶的孝?」
祁陸附身看著他,摸了摸他頭上那朵戴著的小白花。
「不是。」李孚一搖了搖頭。
「那是為誰?」祁陸有點兒納悶,他本來以為這是李孚一為那些他殺的人而帶的,卻沒想並不是。
「你。」這次李孚一卻答了,他抬手指著祁陸,點了點他的額頭,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帶著波光微微蕩漾。
一個回答,讓祁陸心上的痛楚消減了七分。竟是為了他麼?
「你是……後悔了?」祁陸的聲音有點兒啞,他看著面前的李孚一,輕輕的開口問道,仿佛怕驚了他一般。
他非常想知道這個答案。
然而李孚一並沒有答話。
「師父,你知道麼?我是恨你的。」
李孚一抬著眸子看著他,眼神迷離,辯不清楚他到底是真清醒還是假清醒。
一句話瞬間又把祁陸從天堂打落到地獄。
「恨我?」祁陸不禁笑出了聲。
「你恨我?」這話可是真的可笑了。
從小到大,被他祁陸捧在手心裡護著的人竟然說恨他!
從頭到尾,他祁陸沒任何地方對不起這個狼崽子,他知道這人野心大,他甚至把整個天下都捧在李孚一面前!
他祁陸到底是做了什麼,能讓他李重華恨成那樣?
「你總不會是恨我殺了他們吧?」這是能夠讓錢爻想到的唯一理由。「恨我滅了丞相府?殺了你的王妃?」
他當年下手的確太狠,在沒有和李孚一商量的情況下,直接就把丞相府的人和那些人全部殺了個乾淨。
李孚一沒說話,只是抓著祁陸的衣領,手指怎麼都不肯鬆開。
「李重華,他們並不是你的親人。」祁陸神情有點兒凝重。
太子並不是貴妃所生,這件事整個金川如今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祁陸,一個是李孚一。
其餘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死了。
祁陸殺的。
「我沒想對他們動手,你活了二十一年,我都沒對他們動手,我給了他們最想要的一切,我讓蘇繡從一個小秀女,走到榮冠後宮的地步,讓蘇維青從一個小小的布政使司,做到權侵朝野的丞相地位,還不夠麼?」
「人心不足蛇吞象。」
「他們想要皇位,想要把你置於死地,你是我養大的,他們怎敢。」
「所以啊,他們都得死。」
想起當年的事兒,祁陸就恨不得再把那些人剉骨揚灰一遍!
他這人心特別薄涼,除了李孚一,天底下沒有一個能讓他放的上心上的,那些人敢動李孚一,就該承受住這個代價。
所以他滅了丞相府滿門,殺了蘇貴妃。
可是到頭來,他卻沒想到,自己竟然死在了李孚一手裡,倒還真是徹頭徹尾的笑話。
「李重華,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你想成神也好,想縱橫整個三界也罷。但是,這天下是我給你打下來的,也是我拿命跟你換的,你當年答應過我,要善待天下人的。」
「如今,你又做了些什麼混帳事?」
祁陸一邊低頭念叨著他的小字,抬起手指捏著他的下巴,然而那人並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麼任由祁陸擺弄,那雙眸子就看著祁陸,不說話,只是傻乎乎的笑。
「醉貓兒!」
祁陸雖然氣的沒辦法,但他實在是拿他這個樣子沒得辦法。
他今天來本來是想收拾一頓李孚一,然後再把胡晴晴的魂魄取回來的,可這個樣子的李孚一讓他心軟的哪裡還能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