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孚一依舊是彎著眼睛看著祁陸笑,然而手卻依舊扯著祁陸的衣領,緊緊的一點兒都不肯放鬆。他把頭埋進祁陸的懷裡,緊緊的靠著他。
「師父,我難受。」軟軟的一句話從李孚一的口中說出,讓祁陸的火氣頓時沒了三分。
「小狼崽子,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混蛋啊。」祁陸抬手提著他,把他整個人從船上提起來,然後輕點船身,提著李孚一向重華苑內掠過去。
身邊的人緊緊靠著他,瘦弱的身子沒什麼分量,輕的至極,隔著一身皮肉那人的骨頭隔得祁陸心口疼,他看著懷裡人的眉眼,難受的緊。
「李重華,你到底為何要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呢?」祁陸歎息道。
把人抱回重華苑,等人躺在床上的時候,祁陸才發現,這人還緊緊抓著他的衣領,不肯鬆手。
罷了!
今兒肯定什麼事都問不出來了,他還是自己去找吧,反正整個太子府也沒什麼他不知道的地方。
至於李孚一。
來日再說吧,反正今天這人是個不清醒的,問什麼也問不出來。
衣領被人揪著不放,祁陸指尖成刀,輕輕劃下了自己那一塊衣襟,然後吹滅了重華苑房內的燈,身形消失在了房內。
太子府挺大的,然而暗室卻就只有那麼幾處,祁陸把幾處暗室找了一個遍,才總算找到一個不同尋常的房間。
這個房間沒人看守,許是覺著封印太過強大,沒人能破解得了吧。
六十八道符籙齊齊的封印著這個房間,七個靈團正懸浮在那符籙的中央,下方是一個乾坤爐,七個靈團正在逐個對著那乾坤爐輸送靈氣。
手中的紅絲微動,祁陸感知著胡晴晴的靈魄,待看到其中一個靈團散發出的微光,才手指翻動,把那靈團給抽了出來。
正是胡晴晴的魂魄。
「李重華!」
「還真是你幹的!你果真是已經入了邪道!」
確定是人的生魂,祁陸這一刻甚至動了殺心,他是真的想要清理門戶了。
抽人生魂,用以祭煉,如此陰毒之道可稱邪道,入邪道者殺無赦!
然而,現在的他就是個弱雞,能拿李孚一有什麼辦法?如果讓李孚一知道他還活著,怕是又得被那人挫骨揚灰一次。
罷了,暫且壓下吧。
他手指的紅絲翻動,探過那剩餘的六個靈團,竟然全部都是孩子的魂魄。
祁陸氣的手指都有點兒發抖。
這個乾坤爐不知已經存在多久了,也不知已經吞吃了孩子多少的魂魄,李孚一到底害了多少條命了?
他這是都快入魔了啊。
這個結果祁陸有點兒不敢去想,他想要打開那個乾坤爐一探究竟,可他打不開,這爐子的封印厲害到讓如今的祁陸都吃癟。
把七個孩子的魂魄全部裝在了鎮魂瓶裡,祁陸這才離開了太子府,鎮魂瓶和衣服都是他去太極殿取回來的。
太極殿是他曾住的地方,既然有機會能恢復會兒力量,總得取點兒自己用的順手的法器吧。
這件衣服也不是普通的衣物,而是他祭煉出的法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然而剛才卻被他割下了一個袖口。
只不過他如此動靜,李孚一一定會察覺到祁陸還活著吧?
錢爻諷刺的勾了勾唇角,眼眸輕輕垂下帶了點兒陰影。
他說不上如此動作是什麼心情,可能……只是想看看那人知道他還活著的心情吧,只是想知道那人還會不會再殺他一次。
怕是,會的吧。
李孚一是在三更醒過來的,房間裡一片漆黑,沒有一絲光亮,空寂寂的有些嚇人。
燭火滅了。
被人熄滅了。
五年長明不滅的人魚燭,被人熄滅了。
一刹那,整個房間的空氣冷的能夠結冰。
李孚一的眸子都帶著寒冬臘月的陰寒,仿佛能把人凍僵一樣,寒氣從重華苑遍佈整個太子府,陰冷至極,直入人的骨髓。
李孚一難得動殺念,然而只要他動了,就勢必血流成河。
太子府所有的人都感覺自己被一股寒氣扼住了喉,仿佛下一瞬間就會被那寒氣掐斷脖子一樣。
有感覺不對的人,看向重華苑,頓時大覺不好,重華苑的長明燈竟然滅了,那可是殿下燃了五年的,怎麼會就這般滅了。
完了!
今晚太子府裡的所有人,怕是都要交代了。
李孚一怒氣未消,然而當他抬手想要扼斷手中的寒氣時,卻愣住了,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東西,好似是一塊布片。
他指尖微動,一道凜冽的寒氣重新點燃了人魚燭,燭光幽幽,重新把重華苑照的明亮,也照出來李孚一手中那件東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塊重紫顏色的布片。
金絲織就的邊,邊緣還帶著銀絲紋路向衣裡蔓延,延展出半朵花瓣,那是蓮花,普陀蓮花,是佛祖養在西方聖地靈山池子裡的。
那時他還覺著花花草草的都是女人喜歡的,納悶那人為何偏偏在衣領上織就了蓮花,織些老虎豹子的多威風啊。
實在不行,織個仙鶴也好啊!怎麼偏偏就是那麼個小白蓮啊!
那人卻笑了,笑得眉眼彎彎跟個仙似的。修長的手指捏著他的臉:「這靈山聖池裡的普陀蓮花,是眾生的化相,眾生皆苦,四大皆空。」
他那時還想,那人明明是個道士,怎麼說的跟個和尚似的,莫不是動了出家的念頭?
嚇得他天天跟在那人身後,生怕一個不留神,那人就去當和尚了,直到見到他親自動手絞殺了人,十指上染了血,他才放下心。
殺心這麼重的人,是沒法做和尚的。
手上凝結的寒氣如抽絲一樣卸去,生怕壞了那半塊殘布分毫。
「祁陸?」
像是確認一般,兩個字從李孚一口中輕輕吐出,他的手有點兒抖,他說不上此刻自己的心理是一種什麼狀態,只是莫名的複雜。
半晌,他扯了扯唇角,笑了笑:「原來,你還活著啊……果真,還能活著啊!」
「殿下。」重華苑外有暗衛來報。
「什麼事?」李孚冷冷回道。
「暗室的封印被人破了,那些魂魄全都……全都沒了。」暗衛聲音抖著,等著主子判自己死刑,給他一個痛快。
卻沒想重華苑內,只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開口道:「孤知曉了。」
暗室。
牆上貼著的符籙已經全部失去了原有的力量,原本應處在中間的靈魂也都齊數消失了去,只留下一個孤零零的乾坤爐,放置在地上。
李孚一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那地上放置的乾坤爐,眸子裡帶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抬手指尖三滴精血飛出,向著那乾坤爐飛去,塵封了五年的爐子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躺在爐底的是一枚心臟。
一枚還在跳動著的心臟。
如果祁陸還在,肯定能夠一眼認出來,這就是當年他親手從胸口挖下來的。
「祁陸,你到底……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心臟還在原地,那人自是不可能醒來的。
可手中的殘片還帶著余溫,太極殿的人已經來報,祁陸的遺物沒了。
李孚一不會覺著這是一場意外,祁陸的東西沒人能用,哪怕就算是他,也用不得,因為會遭反噬。
除了祁陸,沒人能壓下來的反噬。
能穿著祁陸的衣服,走到他的重華苑,怕是活不過一時半刻,更不要說還能割的破這件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的法衣了。
除了祁陸,別無他人。
「洛陽。」
李孚一抬起下巴,幽幽的看著角落裡的那一團黑影開口道。
「你的主子,活了呢。」
他的聲音有點兒顫,可又帶著難以言喻的恨,那恨透徹人的骨髓,仿佛要把那人扒皮抽筋喝幹血都不解恨!
「你說。」
「我該怎麼把他找出來,然後碎屍萬段呢?」
李孚一這邊想要把他碎屍萬段的事情,祁陸可是一點兒都不知道。
不過他現在的境遇,也快和碎屍萬段差不多了。
抽了半座山靈氣,哪有那麼好受的?
他的魂魄固然強大到可以承受住那些靈氣的反噬,可是錢爻這具殼子卻一點兒也承受不住。
他剛一回這具身體裡,整個身體裡的血就如同沸騰一樣,爭先恐後的想從這具身體裡跑出。
毛孔裡都已經出現了血絲,口鼻和耳朵更是不好受,活了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識過七竅出血這麼一說。
眼睛裡流出的血,從眼角流向嘴角,再流到大地上,血染紅了一片,他躺在地上,整個人像是從血海裡撈出來的一樣!
破舊的道袍被血浸透,已經紅到發黑,五臟六腑傳來的痛,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撕碎!
錢爻從來沒這麼疼過,哪怕是上輩子挖心都沒有現在來的疼。
身體裡的血管幾乎已經爆開,如果壓不下去,怕是他整個人都會爆裂成一團爛肉。
牙齒咬的粉碎,錢爻拖著自己的手,拿出被血污浸染的看不出形狀的玉牌,咬著牙把它捏的粉碎,僅僅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已經讓他疼得整個靈魂都像是撕裂一般。
在意識完全消失之前,錢爻仿佛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劃過。
應該是……有救了吧?
醒來第一眼,錢爻看到的是一堆燃燒著的篝火,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樹枝,正燃燒的茂盛。
白衣的男子翹著腿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臉上帶著一張悲喜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腳邊放著一根哭喪棒。
之前打過照面的阿大,就老老實實蹲在白衣男子的對面,時不時拿過一把柴,往裡面添著火。
「白無……常?」錢爻啞著聲音開口道,一說話,一口血就又從他喉嚨裡冒出,一股子鐵銹味讓他頓覺噁心。
心裡卻琢磨著怎麼謝必安會出現在這裡?他捏碎的那張牌是阿大給他的,他本以為阿大是城隍的人,可如今看來,並不是。
阿大應該是謝必安的人,所以謝必安才會出現在這裡的。
他跟謝必安有仇,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仇!如果知道了他是祁陸,謝必安就是拼了不顧魂飛魄散,也得把他給弄死!
「喲?閣下這是……見過我?」聽得有了動靜,謝必安這才轉了轉頭,一張悲喜面在他的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頗有點兒讓人瘮得慌!
「聽……聽人說過……」錢爻此刻是一點兒馬腳都不敢露出,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被謝必安察覺出不對來,那自己這條命估計就真的沒了。
民間關於白無常的說法有很多,他手裡既然有陰司給的權杖,能認出白無常,倒也不足為奇。
「是麼?」謝必安放下翹著的腿站起身,隔著一張悲喜面,錢爻看不出他是什麼神色,這人的脾氣向來就是怪,就算是不隔著悲喜面,錢爻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救了你,雖然你有陰司的玉牌,可我白無常也有我自己的規矩,萬萬不是一枚玉牌就能抵消的掉這救命之恩的。」
「不過,你既然有陰司的玉牌,想必陰司欠你的債也不算小,我也不與你為難,只是有個問題需要同你討教罷了。」
謝必安手持著哭喪棒,一步一步走到錢爻的身前,他蹲下身,用手裡的哭喪棒挑著錢爻的下巴,然後幽幽的開口道:「全身血管爆裂,想必是靈氣太過充裕,肉體承受不住造成的吧?」
「你會抽靈。」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帶著篤定。
錢爻臉色更加白了,抽靈這個事,是個隱秘,他會抽靈的這個事,就連李孚一都不知道,這陰司的人怎麼會知情的?
要是讓謝必安知道他是祁陸的話,肯定是新仇舊恨一起算,不把他打的魂飛魄散,那就不是謝必安的作風。
「您……您說笑了……」打死也不能承認,這是錢爻的第一個念頭。
「別急著否認,我想我不會判斷錯誤。」謝必安側了側臉,那張悲喜面正好落在了錢爻的眼前。
「普天之下會抽靈的,我就只見過一個。」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說吧,你和李孚一是什麼關係?」
一句話,卻又讓錢爻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