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九年,太平鎮。
周圍青山環繞,綠樹成蔭,山間傳來陣陣鳥兒清脆的鳴聲,溪水潺潺,在陽光下波光粼粼,煞是動人。溪邊聚集了一群浣紗的年輕女子,笑語吟吟,在人世間回蕩。這便是太平鎮春日的景象,平和且安然,正應了那‘太平’二字。
「念青!念青!出大事兒了!」一道年輕少女的聲音在女人的浣紗聲中響起,顯得尤為突兀。
眾人順聲望去,一名身材圓潤,長著一張鵝蛋臉的少婦笑駡道:「好你個小蹄子!大大咧咧地嚇唬誰呢!」
接著,便響起了一群女子齊刷刷的笑駡聲。
「哎呦,我說的的確確是十萬火急的事兒!」方才被眾人笑駡的少女不免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念青呢?被你們藏到哪兒去了?」
「我在這兒哩!」突然,溪水底下露出了一頭烏黑的秀髮,在水面上蕩漾開來,好似一面渾然天成的烏黑緞子,煞是迷人。接著,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兒便頂著那頭髮絲俏生生地露在了溪水之上,撲閃著一雙沉靜的大眼。擁有著這全太平鎮最俏臉蛋的少女,便是方才那少女口中所喊的念青。「鈴鐺兒,你找我有啥事哩?」
「我的姑奶奶,我可算找著你了!你怎麼躲在那溪水下面哩?也不怕冷著!」原來方才急急忙忙大喊的少女便是鈴鐺,這鈴鐺兒長著一張圓圓的臉蛋,臉上嵌著一對跟葡萄兒似的眼睛,又黑又大,任誰看了,都不禁喜愛。
「不冷,現在都春天啦!」念青從水中站了起來,踏著溪水向鈴鐺走去。衣服濕漉漉地黏在身上,姣好的身段展露無遺,不禁令人怦然心動。
「哎呦哎呦,小蹄子兒這是在幹啥哩!也不怕讓男人瞧了去,噴鼻血呢!」方才那長著鵝蛋臉的少婦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念青的身子,「幸好我不是男人,不然定把你這小蹄子撲倒在這嘩嘩的溪水裡啦!」話音剛落,周圍便響起了女人們歡樂的笑聲。
念青頓覺臉上火辣辣的,但她只是微笑著,並不頂嘴。每次她從水中起來,女人們便會說些話逗她,她每次都會感覺火在臉上燃燒,但她從不惱,總是微笑著。
但念青的發小,鈴鐺兒,可不是好惹的主兒。她最討厭的便是那鵝蛋臉少婦整日喋喋不休的大嘴:「我說春花,你咋孩子都生了,還這樣不知羞哪?擔心日後小孩像你這般,多嘴長舌惹人嫌呢!」這話一出,便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春花聽了這話自然是不痛快,便扔下手中的紗,起身,雙手叉腰,罵道:「你這小蹄子,還沒成親呢,便是這幅潑辣樣兒!日後誰要是娶了你呀,定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了!」
鈴鐺自是不甘示弱:「誰稀罕嫁人!大不了姑奶奶終身不嫁便是了!也總比你這不要臉的騷婦強,禍害了自家,還去禍害夫家!」
「你!」春花氣得滿臉通紅。她本是這太平鎮出了名的巧嘴,任誰都鬥不過她。誰知道鈴鐺這小蹄子越長大,那張嘴巴就越厲害呢!如今,她竟鬥不過她了!這口氣,自然咽不下!
「你你你!你什麼你呀!」鈴鐺得意地朝她吐了吐舌頭。
這時,念青已遊上了岸。她理了理濕漉漉的頭髮,便拉過鈴鐺的手往回走去:「你呀,再這麼罵下去,擔心真沒人要啦。」
鈴鐺正要回話,春花那尖銳的嗓音又響了起來:「臭蹄子!你要真有種,就不要走呀!」
鈴鐺便走便回頭笑駡:「我一個女人家家的,哪兒來的種哩!莫非你自個兒產種啦?這倒好,你家男人留著沒用哩!」
倆人越走越遠,身後的笑聲罵聲混成一片,漸漸消失了。
「對了,你方才急急忙忙地找我有啥事呢?」倆人下了山,念青便問道。
「哎呀,我咋把這事兒給忘了呢!」鈴鐺懊惱地拍了拍自個兒的額頭,看著念青,一臉擔憂,「念青,你快走,不要回家了!你那沒良心的老爹要把你賣了呢!」
「什麼?」念青心下一怔,「我爹要把我賣了?賣給誰?」
「聽說是賣給城裡的大戶人家沖喜呢!」鈴鐺道,「那些個大戶人家有啥好!動不動就將丫頭婢女活生生打死呢!況且你這要是嫁過去沖喜,沒過兩天,丈夫沒了,那你豈不是要守一輩子寡呀?那些人能那麼好心地放了你去改嫁?」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念青木訥地搖搖頭,「我爹就我一個女兒,咋會把我賣了呢?」
「哎呦,你傻呀!你爹是個煙鬼酒鬼,可不是什麼正經人兒!他哪裡會心疼你這個女兒呀?你從小還沒被他打怕呢?」鈴鐺急道,「你呀,聽我的話,趕快逃了吧!可別因此誤了終身!這事兒我也是方才聽我娘提起的,聽說明日就過來要人,你趕緊兒地走吧!」
「不,不管怎樣,我都不能走,我不能丟下我爹!我要找他問清楚!」念青痛苦地搖著頭,邁步往家中奔去。在她心裡,還存在著最後一絲對親情的幻想,她相信,爹是不會捨得把她賣了的。
念青剛踏進家門,便看見父親楚天良正坐在破舊的竹椅上抽著旱煙,旁邊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匹亮麗的綢緞,幾壺上等的好酒,一支華麗的煙斗以及其他一些小禮物。
念青頓覺眼前一黑,忙扶住門框,撐住自己:「爹,這些是什麼?從哪兒來的?」
楚天良繼續抽著煙,語氣漠然:「對方的聘禮。明日你便嫁過去,過好日子去。」
「可是爹要把我嫁給一個快死的人。」念青哽咽道,「爹捨得讓女兒守一輩子寡麼?」
「說什麼胡話!」楚天良怒道,「還沒嫁過去就咒自個兒的男人死,你這像話麼!」
「爹……」
「哭什麼哭!」楚天良道,「你要嫁的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城裡的大戶李家!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輩子!」
「爹,人活著,為什麼一定要吃香的喝辣的呢?這樣平平靜靜的日子兒,過得不也甚是舒心麼?」
「舒心,舒心,也就你舒心!你怎知道你爹也過得舒心?」楚天良將煙頭踩在腳底下,「你咋知道你爹想抽根煙喝瓶酒有多累人!你嫁到李家,你的日子過好了,你爹拿了聘金,日子也跟著好了,這樣的好事,我們楚家就算燒香拜佛八輩子都求不來!你還在這哭哭啼啼,惱不惱!」
念青的眼淚止不住啪啪落下:「爹,您這是把我賣了呀!」
「說什麼混話!快回房去!明兒個好生打扮下嫁過去,省著在這兒晦氣!」語畢,楚天良便捧著大大小小的聘禮走回房間。留下念青一人傷心落淚。
鈴鐺走進屋子,將蹲在地上埋頭痛哭的念青扶起:「你對你那沒良心的爹還存在著希望呢?行了,別哭了,快趁著今日,走吧。」
「鈴鐺兒,鈴鐺兒……」念青二話不說便抱住了鈴鐺,猛然大哭了起來。
「哎,他既無情,你便也無情便是了。頂多是每月托人給他寄些東西回來,餓不死就得了。可不能為此誤了一生,不值當。」
念青就這麼哭了許久,方才恢復鎮定。她抹掉臉上的眼淚,道:「哪能說走就走呢?我爹畢竟生我養我,沒有他,哪兒來的我呢?回報他,是我應該做的。況且對方是大戶人家,我爹又收了人家的聘禮,我要是就這麼走了,那大戶人家能這麼輕易放過我爹麼?指不定就把他怎麼樣了。若真是那般……那我便是萬死也洗不清罪孽了。」
「你咋就這般孝順呢!」鈴鐺無奈道,「真打算嫁過去活受罪?」
念青咬咬牙,艱難地點點頭:「也許,也許那個少爺因為娶了我,就不會死了呢?」
「你還真是個傻主兒!行了,自個兒做的決定,任誰都救不了你!」鈴鐺氣得一跺腳,便離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