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島上住戶早已是戶戶關門,家家閉戶,並且大多數居民家中都有親屬隨船出海,船隊亡則家破,正如朱紈日後所言:「有力者自出貲本,無力者轉輾稱貸;有謀者誆領官銀,無謀者質當人口;有勢者揚旗出入,無勢者投托假借。雙桅、三桅連檣往來,愚下之民,一葉之艇,送一瓜,運一樽,率得厚利。馴致三尺童子,亦知雙嶼之為衣食父母。」並且數年來,基本出海者手裡都有幾兩銀子,誰家不備有個一弓半箭,甚至是火槍鳥銃?所以還有不少人直接拿起傢伙跟著海盜去守六橫山去了。
而海面上的戰事且不論是以多打少,僅是許李二人毫無準備就已然處處落於下風,並且朱紈船隊將整個北港圍得水泄不通,突圍已是不可能,只能向港內撤退。不過港內多河港岔道,葦草遍佈,大有縱深的餘地,而且眾海盜對地形遠比朱紈熟悉,所以將船隊退入河道汊港內,縱使朱紈船堅炮利也不敢輕易深入。這時許李二人仍不撤退只是寄希望于南港與西港的支援船隊,兩港的許李二人船隊加起來仍有百餘艘,足以對朱紈船隊前後夾攻,發起絕地反擊,如若一戰成功,不僅使官府短時間內不敢覬覦雙嶼港,爭取到與朝廷爭取開關的迴旋餘地,而且許棟還考慮到如若擊退朱紈,自己在雙嶼的威望必然飆升,到時雙嶼之王必自己無疑,那樣自己揚威海上,自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眼看著海面上的潰敗之勢已越來越明顯,但許棟仍不下令撤退,而是仍在焦急地等待,但李光頭看著自己的兄弟不斷戰死,船隻不斷損毀,他可站不住了,自知家底比許棟薄,經不起此等消耗,便站出來說:「許老大,快點下令撤退啊!兄弟們頂不住了!」
許棟沒有說話,仍是在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遠處的海面。
這時汪直也站了出來:「老大!快點撤吧!兄弟們死傷太重了!」
看見許棟仍無動於衷,汪直知道許棟在想些什麼,他突然厲聲說道:「老大!現在可不是考慮個人利益的時候啊!看看前面,那些死的都是與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李光頭「刷」的將腰間的刀抽了出來:「許棟!你撤不撤!你要送死就自己留在這兒!我要和我的兄弟們走!」
許棟此時也是進退兩難,但他卻更願意冒一次險,之間他面色如霜,也「刷」地將刀抽了出來:「我下令之前誰也不能走!」
「媽的,你不顧兄弟死活,還真當自己是我李光頭的老大了?!兄弟們,下令,咱們撤!」
汪直在一旁自是焦急萬分,因為他知道此時是萬萬內訌不得的。
正在這時,忽然西、南兩面的海面上火光一閃,隱隱約約出現兩條火龍。許棟眼中一閃,喊道:「來了!」
來的正是從南港和西港趕來的援兵,這兩支援兵瞬間點燃了被困海盜的希望。
許棟立刻下令:「馬上升起反攻燈盞!派人通知各管哨,組織手下反攻!我們的援兵到了!」「兄弟們!往回殺啊!」
這時本來要撤的李光頭也不禁再回過頭來觀看戰局。
這時眼看著支援船隊越來越近,朱紈船隊已經快進入射程之內。本來料想朱紈肯定會調軍回防,那時自己滿可以殺個回馬槍,一舉奪回優勢,但誰知朱紈非但沒撤軍,反而將中軍主力也漸漸壓上。突然,朱紈船隊的西、南兩面火光大作,炮聲不絕,而許棟兩支援軍的隊形卻突然變得散亂。
原來朱紈早就算到北、西兩港會來援軍,但他又無力合圍三港,於是便擺出了「四方水陣」,兵書有雲:「行前朱雀,而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招搖在上,急繕其怒。朱雀、玄武、青龍、白虎者,言前後左右之陳(陣)也。急繕其怒者言兵之勁、利、威、怒也,招搖者北斗之第七星也。言謂此舉則六星可知之意,即居中之指揮船也。」
也就是說船隊分五,朱雀為前軍,玄武為後軍,青龍為左翼,白虎為右翼,不過這次朱紈令左右兩翼船隊皆偃旗息鼓,熄滅火把,埋伏於黑暗之中。以前軍突擊,中軍主力協同作戰以及追擊,後軍護衛,來一個「圍點打援」。只不過這一次戰略目的為捉拿許李二人,否則足以派兵將兩支援軍圍殲,不過那樣對北港的合圍就勢必會出現漏洞,給許李二人以突圍而出的機會。
許棟站在船頭,臉色越來越難看,此時已明顯看出朱紈已早有準備,而自己的援軍則準備不足加指揮不當,從火把上便可看出早已失了隊形。
汪直站出來說:「老大,撤吧!」
許棟招招手,叫過一名手下:「馬上上岸,騎快馬到南邊乘小船通知兩路援軍撤回西、南兩港,做好戰備,固守待命!」
汪直聽後舒了一口氣,立刻對自己身後心腹示意一眼,然後耳語幾句,那名心腹立刻跟著許棟的手下下船去了。
此時眾海盜的防線已經支離破碎,許棟大喊一聲:「升燈籠!撤退!派人通知各管哨退入汊港水道,憑險固守,不得隨意出戰!」
但是……此時似乎為時已晚……
海盜陣線已然被沖的七零八落,多數船隻被官軍水師纏住而無法脫身,而朱紈手下前軍統帥福建都司盧鏜也已沖到前線,只見盧鏜一身白盔白甲,腰挎寶劍,身材魁梧,熊背蜂腰,威風凜凜,站立船頭。此時的盧鏜正在海面戰火中尋找許棟和李光頭的身影,憑藉其多年的戰爭嗅覺,他很快就敏銳地發現了許李二人所在的旗艦。
此時在盧鏜與許李二人的旗艦之間已沒有太多的阻礙,盧鏜悄悄集中幾艘戰船,炮口一致瞄準許李二人的旗艦,並派出幾艘鷹船、蒼山待命,一旦海盜旗艦中炮便立刻上前包抄,決不能放過一人。
眼見勝利就在眼前,盧鏜也有些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看著時機成熟,盧鏜大喊一聲:「開炮!」
「開炮!」
頓時,數條大船上的佛朗機炮、碗口銃、虎蹲炮等等一齊開火,數條火舌在夜空中噴射而出,瞬間許李二人的旗艦船頭幾被轟爛,而此時在船頭準備撤退的眾人還未來得及逃離。
「將士們!許棟李光頭被炸死了!殺啊!」
眾海盜聞言如此,再見旗艦已殘破不成形狀,雖半信半疑卻也是軍心大亂,被官軍纏住的棄船而逃,有幸船隻完好的則匆匆劃向汊港河道,借葦叢與河道曲折藏身。
見海盜們潰退下去,盧鏜急忙驅船與包抄船隻一起圍住了海盜旗艦。眾人或從搭板,或攀繩索紛紛上到海盜船上,此時早已人去船空,只有船頭一堆破爛的木材以及幾具栽倒的屍體。盧鏜命人將屍體收集去來,並拿出圖紙來對比,但除了一具面孔被打爛無法辨認的外,其餘的並沒有許棟或者李光頭。
「就這些了?」盧鏜皺著眉頭。
「是的,將軍!」
「傳命下去,儘量抓捕海盜,並全力尋找許棟和李光頭,死活不論,找到者賞銀一百兩(相當於五萬人民幣)!」
「是!」手下領命下去。
且不說海面上官軍消滅殘敵,再來看林風四人。
回天妃宮的路上一路無阻,海盜均已退守六橫山的營寨,街上也無行人。但是當行之半途之時,卻發現官軍居然已經殺上岸來,並且沿街粘貼告示,無非斬除海盜,保境安民,絕不擾民之類,並警示各家不准藏匿海盜,否則怎樣怎樣。
林風看看不禁抿嘴偷笑。
「笑什麼呀,風哥哥?」
「你看上面寫的,要是藏匿海盜就怎樣怎樣的話,我們這兒幾乎家家戶戶都是海盜,豈不是要斬盡殺絕?」
四人一路雖有說笑,但腳底下還是加快了腳步。小豬心中暗暗擔心,原本天妃宮就是島上船隊出海的祭祀之所,怕是上島官軍會容不下天妃宮的存在。
果然不出小豬所料,等三人趕到天妃宮不遠處,卻發現有三四個士兵這在他們居住的天妃宮前,宮周圍鋪滿柴草,那幾個士兵往柴草上扔了幾個火把,又向院內扔了幾個火把,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四人一看如此,連忙拔腳跑過去,由於大軍都已前往六橫山,留下燒天妃宮的只是幾個人,而且島上近十座天妃宮相互之間距離很遠,所以附近沒有幾個人。等快到近前,林風大喊一聲:「上!」
小豬和夢雨連頭都沒有轉一下,便徑直向那幾個士兵沖去,而林風則直奔天妃宮門口。小胖愣了一下,在一旁納悶,林風就說了一個「上」,小豬和夢雨怎麼就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其實他一時半會怎麼能明白三人十多年培養出來的默契。
那三四個士兵怎麼可能是小豬和夢雨的對手,只見兩人三下五除二就已將那幾名士兵打倒。而林風跑到天妃宮門口,卻發現那兒已然燃起熊熊大火,根本近不得身,林風又往南牆跑去,那兒牆邊有一棵大樹,只見林風猴一般爬上樹,然後「嗖」跳到牆上,接著一個縱躍,跳進院內。
夢雨見林風跳進院內,連忙大喊:「風哥哥!把小時的衣物還有赤霞劍拿出來就行!快點出來!」
原來二人被慧明禪師撿到時所穿的衣物還有慧明禪師授予夢雨的赤霞劍都在天妃宮內放著,而林風也僅僅是將那塊龍璧戴在身上。
再說林風,當他進去後才發現,原來院子裡也鋪滿了乾草,而此時大殿裡也已燃起熊熊大火,他們的住處又在離間,進去已是極為危險,但林風連眼都沒眨,便冒火一頭鑽進大殿,仗著身法靈活,左閃右躲,用最快的速度穿過大殿之後,先到夢雨的住處將她小時的肚兜及其他衣物還有赤霞劍拿好,而後又向自己的住處。夢雨的房間在裡側,損壞程度較小,但林風的房間現在卻已大火熊熊。林風一腳將門踹開,作勢便要進去,但誰知在他勢大力沉的一腳之下,原本已燃燒的門梁居然一下子掉落下來,林風忽覺腦上有響動,立刻一個餓虎撲食,撲進屋內,還未等他站穩,突然房梁承受不住屋頂的重量,一下子斷裂開來,直直地向林風頭頂砸來!林風此時已然躲閃不及,本想一個鐵板橋躺倒地上,但誰知還未動作,房梁便以泰山壓頂之勢砸到了林風的左肩上。他先是忍疼抱好懷中夢雨的衣物和赤霞劍,然後用右手搬開壓在肩膀上的房梁,有幸房梁上的火被掉落的土瓦砸滅不少,林風並沒有被燒傷。站起身來後,雖然感覺左肩疼痛,左臂無力,但林風還是迅速找到自己的衣物拿好,剛要轉身走,突然想起件事情,便又立刻轉身從自己床下的鞋子裡拿出了些什麼東西,這才轉身往外走。
但此時門前火苗已躥到一人高,根本沒法出去,林風一個箭步跑到窗前,右肩向外,一下子撞了出去,緊跟著就地一個驢打滾,站起身來,看到牆邊居然還有一把梯子,雖然已經著火但還是能夠勉強立住,林風也無暇顧及其是否牢固,一個助跑,踏了幾步梯子就已登上牆頭,然後跳了下去。
剛落地,小豬、夢雨和小胖便跑了過來,夢雨連忙上前扶住林風,看見他全身塵土,連忙掏出手帕來,一邊給林風輕輕擦拭臉上的灰塵一邊心疼地說:「風哥哥,你沒事吧!」
林風搖搖頭,露出大白牙來笑笑:「沒事。」然後轉頭對小豬說:「小豬,我左肩脫臼了,幫我安上。」林風這幾句話說得極為平淡,像是受傷不是自己似的,但是夢雨卻「啊」一聲驚叫出來。
小豬走到林風左邊,說:「來!」
小豬在慧覺寺博覽群書,而且也向寺內眾僧學習不少,醫術也是頗為精湛。他先摸好林風骨位,接著一手按肩,一手攥住胳膊,「哢」便已把胳膊給林風安好。
林風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夢雨和小胖則在旁邊焦急地看著。
「怎麼樣了?」夢雨關切地問。
而小胖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從剛才林風一出來若無其事地說自己受傷,到剛才小豬給他安胳膊,就像受傷的不是林風自己似的:「這麼淡定?」
林風將左胳膊掄掄,然後擦擦自己額頭的「汗灰混合物」,說:「嗯,小豬,技術見長啊。」然後趁夢雨和小胖沒注意,咬著牙對小豬咬耳朵說:「你這頭死豬,下次下手輕點,差點沒忍住!」「東西拿出來了沒?」小豬忍住笑,問。
「嗯,都在這兒呢。」林風將衣物打成包,背在後背上,然後將赤霞劍交給夢雨,又對夢雨說,「小饅頭,我順便給你拿了幾件換洗的衣服。」
「什麼?!」夢雨一瞪雙眼,上去就揪住了林風的耳朵,「命都快沒有了,你還有工夫去給我拿衣服?!」
「哎,哎,哎喲……」林風不禁順著夢雨的手做起了有規律的圓周運動。
小胖在一旁看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連忙把小豬拉到一旁:「朱哥,他們平時也是這樣的?剛才還一個淑女款款,滿臉關切,一轉臉就變成母夜叉?一個肩膀受傷都面不改色,被揪住耳朵就哎喲哎喲直叫喚?」
小豬苦笑一下,沒有說話,但心裡卻一陣酸酸的。
「嗯?!」夢雨轉過頭來,一臉壞笑,「剛才貌似聽到有人說我是母夜叉來著……」
小胖嚇得一縮脖,沒說話。
「沒事,小胖,」林風笑嘻嘻地說,「小饅頭心慈面善,那兩個小拳頭打人一點都不疼。」
夢雨沒好氣地瞪了林風一眼,小胖則搔搔腦袋,咧咧嘴,心說:剛才夢雨揍那幾個官軍的時候我可全看見了,那拳頭還不疼?鬼才信呢!
這時小豬走過來,拍拍小胖的肩膀說:「小胖,這次真的連累你了,船隊怕是你以後回不去了,有什麼打算?」
聽小豬這麼說,林風一拍小胖的肩膀說:「小胖子,跟我們走吧!咱們四個以後一起闖天下,男子漢大丈夫就要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否則生老病死就那麼過完一輩子又有什麼意思!一塊去闖蕩這片大海吧,等以後我們就是全天下海盜的大哥!以後保證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吃的,絕不會把你餓瘦了!你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呢,到時候咱們四個就做這海洋的霸王!」
「嗯!」小胖重重地一點頭,說,「林哥、朱哥,我早就想好了,這雙嶼港一場大戰不知還要打到什麼時候,而且許李兩位老大再厲害能正面對抗官府水師?再跟在船隊上八成是送死。況且我小豬自小無父無母,也沒有個家,今後就跟著你們,咱們就算白手起家,也要有一個轟轟烈烈的人生!以後,咱們一塊闖天下!」
林風一下子摟住小胖那看似沒有脖子的脖子說:「小胖子,沒想到你還挺識時務啊,知道你林哥將來有出息,哇哈哈,以後也不要叫什麼林哥、朱哥,叫我小風子就行,那個女娃娃你就叫他夢雨,饅頭也成,至於這頭豬……」林風一臉沉思狀,「隨便你叫他什麼了!」
小豬一拳打在林風肩膀上,疼得林風呲牙咧嘴:「看你臭不要臉那樣!」
「對!」夢雨大點其頭,「就是欠揍!是不是耳朵又癢癢了?」
林風一縮脖,捂著耳朵,沒理二人,而是對小胖說:「小胖子,我不是記得你在船上的時候大舌頭的嘛,現在說話怎麼這麼利索了?」
不等小胖回話,小豬撲哧一笑,說:「小胖這人平時說話比誰都利索,就是一緊張的時候就結巴,也不知道這毛病是跟誰學的。」
「嘿嘿,」小胖搔搔頭,做不好意思狀,說「小豬哥,你就別誇我了,人家就這麼點優點……」
還沒等林風和夢雨感到噁心,小豬就說:「小諸葛?這稱呼不錯,名如其人,以後就這麼稱呼我吧!」
林風和夢雨差點沒一頭栽下去,林風說:「你們倆比我還噁心,好了,別扯了,來!」說著林風伸出了右手。
「以後,我們一起闖天下!為人一世,終究是個死,若平庸一生,不闖出個山搖地動,只是在滾滾塵世中湮沒,那還算個什麼人生!我林風不願意那樣過!要我像平常人那樣碌碌無為,如螻蟻般死去,還不如用我的生命去開拓這片海洋!從此,整個海洋就是我們的人生!」
三人都伸出手攥住林風伸出的手掌。
「我們四人!」
「林風!」
「朱大有!」
「陳小胖!」
「夢雨!」
「從此一同闖蕩天下!生死與共,至死不渝!」
身後熊熊燃燒的天妃宮,在黑色的天空中盤旋出一條血色的龍,衝破蒼穹。
(實在抱歉,今天回家,沒有網線,只能晚上找地方更小說,這次一章六千多字,明天爭取兩更,多多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