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年幼時 第五章 是緣是孽

偌大的音樂教室裡，講臺上一個男孩兒穿著灰色T恤，看起來清瘦而乾淨。他手裡拿著小提琴，向台下掃視了一圈，原本熱鬧喧騰的教室便慢慢安靜下來。然後他抬起琴，專注地拉起來。褐色的窗簾沒能完全擋住春日明媚爽朗地陽光，它們靜靜洩露進來，打在他的頭髮上，臉上和身上，仍舊被割得零零散散……天紫看得有點呆了，手裡的包刷地落在地上。張勤捅捅天紫，天紫才回過神來。「幹嘛呀？沒見過你這麼花癡的樣子啊？那小子長得也算一般吧，頂多就算清秀文靜了，至於把你迷成這樣嗎？」張勤不懷好意地笑著說。

天紫深深吸了一口氣，淺笑了笑。突然想到什麼想問，卻又最終沒有問出來，彎腰撿起地上的包，站起身說：「走吧，快上課了。」

張勤抬手看了看表說：「還早呐，人家還沒演奏完，我還想聽呢，你著什麼急啊？」

天紫面無表情地說：「我覺得這裡面悶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

張勤不情願地站起來，嘟著嘴說：「你這人就是怪，不就是跟你開個玩笑嘛，這就要走了，你不是真的被我說中了，在害羞？」張勤兩眼放光盯著天紫。

天紫瞪了張勤一眼，朝音樂教室的後門走去。

春天真是個好季節，陽光溫暖舒服得讓人只想睡覺。空氣裡到處漂浮著各種花粉，樹上的新芽青嫩明亮，湖裡水流叮咚。戀人們依偎著在湖邊，在柳樹下，在芙蓉樹下，在竹林下坐著。天紫徑直走向一塊大草坪。這裡一望無際地青翠，面對著平靜開闊的湖面，一覽無餘的乾淨。她盤著腿坐下來，然後躺了下去。挎包從肚子上滑到了腰旁。她微閉雙眼，享受陽光灑在臉上柔和的感覺。清風貼著湖面襲上草坪，再貼著草坪襲到了天紫明淨的臉上，撫亂了額前細細的劉海。這股湖水的味道讓天紫忍不住吸著鼻子多吸了兩口，然後她微微笑了笑，又恢復了平靜。

「天紫，真搞不懂你，帥哥不看，音樂不聽，跑到這裡躺著，太不雅觀了。別說你認識我，真丟人！」後來的張勤撲通地在天紫旁邊坐下來。

「你知道酷熱的夏天河水帶著的那種味道嗎？」天紫問。

「知道。從小就聞，我家就在大河邊兒上，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

「是嗎？那條大河有多大啊？」天紫仍舊微眯著眼。

「我怎麼知道有多大，我又不能用尺子去量。下次放假的時候我帶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張勤笑著說。

「那你一定要帶我去。」天紫睜開眼睛，眼角微微彎成了一個弧度。

「天紫，你認識剛才拉小提琴的那男生嗎？」

「你覺得呢？」

「不認識。但是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張勤皺著眉仔細回想。

天紫又閉上眼睛，好像快要睡過去了。

見天紫閉上眼睛悠閒的樣子，張勤盯著她的臉看得入了會兒神，笑了笑，盯著湖面發起了呆。

人群從教學樓裡湧出來了，張勤拍拍天紫：「天紫，起來啦，該去上課了。」

天紫睜開眼，一個仰臥起坐坐起來，捋了捋頭髮，然後站起來說：「走吧，上課。」

「我腳麻，站不起來了。」張勤哭喪著臉仰頭望著天紫說。

「誰讓你一個姿勢都不換的坐在那兒想男人的。」她笑著伸出右手拉著張勤站起來。

「什麼呀？」張勤委屈地叫著。

天紫一個轉身，已經背對著湖，向人群湧動的方向走過去。張勤在後面理好包包，跟了上去。

這是一堂專業課，教室裡除了不認識的人都是認識的人。天藍在教室中間一個靠窗的地方趴著睡覺。她瘦弱的縮在角落裡，漆黑的短髮完全遮住了腦袋，身邊一個人也沒有。有人能忽視她，有人卻能一眼瞧見她。天紫進教室的第一眼就看見了，然後輕輕走了過去。天紫在天藍旁邊坐下，張勤沒有跟過來，去教室的另一個位子上挨著尹丹坐了。

天藍只微微動了動，沒有抬頭。

天紫靠著座椅盯著教室前方的掛鐘發呆。幾分鐘以後，天藍微眯著眼睛抬起頭，她的臉色一如既往地蒼白。

「怎麼還在睡覺？昨晚又失眠了？」天紫看著天藍問。

天藍雙手支著下巴，沒有說話。醒了會兒腦子，她問天紫：「剛才醒來沒看見你，你去哪兒了？」

「和張勤去音樂教室看了一場演出。」

「什麼演出？」

「拉小提琴的什麼比賽好像是。但是我看到了一個男生，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天紫低頭擺弄包包的拉鍊，拉出刷刷地響聲。

「誰？」天藍漫不經心地又將頭埋在手臂裡。

「汪祁陽。你還記得他嗎？」

天藍愣著回想了一陣，然後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天紫：「汪祁陽？」

「小學同學。」天紫淒然地笑了笑，「我記得他的字寫得特別好。」

「你還老欺負人家呢。」天藍也淡淡地笑了笑。

「誰讓他一個男孩子長得跟林黛玉似的，還總是害羞，一跟女生說話就臉紅。」

「咱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你是不是把他的琴給摔壞了？」天藍回憶著說。

「他自己笨手笨腳扭扭捏捏拿不穩摔地上的，真不怪我……」

如果過去的事情多了，就算你現在還不得閒，那些填滿了你生活的奇奇怪怪的事情也會時常跳出來逗逗你。很多時候，回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會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傻，但真的回到過去，我們認真想想，傻在哪兒呢？傻在未曾經歷過，傻在未曾心痛過，傻在未曾細細思量，傻在未曾夜夜琢磨，傻在不諳世事，傻在不曉人情。其實也許那會兒我們比如今的腦子還要靈活，因為那會兒我們腦子還很乾淨，沒有牽牽絆絆，沒有鏽跡斑斑，沒有湯湯水水和糊糊塗塗的掛念。可是經歷地多了，人也愚了，我們卻都覺得長大後的我們聰明了，這不是愚到連自知之明都沒有了？長大也罷，年幼也罷，其實我們從來未曾變過。

那年春天，天紫的確把汪祁陽的琴摔壞了。

當汪祁陽半閉著眼睛將整首曲子拉完以後，天紫走過去對汪祁陽說：「你拉得不好聽。」

汪祁陽的臉又紅了。

「我覺得好聽啊。」天藍見汪祁陽紅了臉，忙接著說。

「汪祁陽，這是小提琴對嗎？」天紫伸手摸了摸琴說。

「嗯。」汪祁陽點了點頭。

「你能不能教我拉啊？」

「我拉得不好。」汪祁陽說。

「沒關係，我只想知道這琴是怎麼拉的。」天紫笑著說，便要伸手去拿琴。

汪祁陽小心翼翼地將琴遞了過去。

天紫照著剛才汪祁陽的樣子胡亂拉起來，發出陣陣怪叫。站在一旁的汪祁陽和天藍都笑了。

天紫皺著眉認真地看著琴在拉，拉出來的聲音卻是各種慘叫。連客廳裡的劉琪琪和曾琳都聽見了，劉琪琪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曾琳說：「肯定是兩個丫頭搶了你們陽陽的琴在拉，你聽，哈哈……」

「停！」天藍實在聽不下去了，跑過去拉住天紫的胳膊說：「別亂拉了，難聽死了，一會兒把人家的琴弄壞了。」

天紫停下來笑著對天藍說：「天藍，這個真好玩兒，我也想學這個。」

「我媽媽每週末下午都會帶我去王老師家練琴的，不如你也去吧。」汪祁陽說。

天藍說：「我們週末下午要彈鋼琴啊。」

天紫很失望：「那怎麼辦？」

「週末下午不用學鋼琴，去學小提琴好不好啊？」

三個小孩子轉向門口，劉琪琪和曾琳整笑眯眯地站在門口。

「媽媽，真的嗎？」天紫睜大眼睛問劉琪琪。

「如果你更喜歡小提琴的話，那你就學小提琴，姐姐天藍學鋼琴，好不好？」劉琪琪說。

「好！」天紫興奮地又揚起手上的小提琴說：「媽媽要給我買一個這樣的小提琴……」

「小心……點……」——「哐！」劉琪琪話還沒說完，天紫手裡的小提琴就滑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天紫嚇得愣在原地。劉琪琪馬上沖過來撿起琴看，曾琳也走了過來。她接過劉琪琪手裡的琴細細看了看，笑著說：「沒事沒事，這樣摔一下也摔不壞。別怕，沒事啊，乖。」說著用手摸了摸滿面驚慌的天紫的小腦袋。劉琪琪則不斷嗔怪天紫的不小心。

「陽陽，來拿去放著啊。」曾琳招手讓汪祁陽過來。

汪祁陽原本是很擔心，聽見媽媽說沒事，已經放下了一些不安。他從曾琳手裡拿過琴，又到旁邊試拉了起來，但琴聲讓所有人的目光又聚攏了來。琴聲走了音。汪祁陽扳著小提琴轉了一圈，見琴身缺了一個小口，難過得想哭。曾琳見狀立刻走過去拿過琴說：「傻孩子，媽媽明天給買個更好的好不好。」

汪祁陽紅著臉點頭，又抬頭看了看吃驚的天紫。劉琪琪數落了一句天紫的不小心，笑著對汪祁陽說：「陽陽沒事，阿姨明天帶你去重新買一支，啊，以後你和天紫一起去學琴，看你們誰學得更好，拉得更好。」

「對。以後我和劉阿姨一起聽，拉得好聽的有獎勵的哦。」曾琳也笑著對兩個孩子說。

天紫和汪祁陽都笑了，站在旁邊的天藍也笑了。

於是，每週末的下午，天紫和汪祁陽去王老師家學小提琴，天藍則在家學鋼琴。

如果那時劉琪琪應了天藍和天紫的要求去孤兒院看看，也許她們還能見到李晨。但是後來，李晨從孤兒院跑出來了。沒想過什麼後果，沒有什麼打算，沒有什麼去處，只是因為衝動，李晨在孤兒院裡打完一架之後就沖了出來，並且沒再回去了。院長帶著方曉蓉等人一起在附近都找遍了，也沒找到，於是只好回孤兒院等著，只是等著等著，就等得忘了，李晨便也再沒有出現過。